坐在船舱里的椅子上,风景在汽船的引擎声里向后退去,外面人群的嬉闹依旧一阵阵传来。我收回目光,看向曼迪的时候,她也正在看我。她的眼睛深处闪动着柔和的波光,像是藏了很多东西,让我有些不忍心看,又更不忍心不看。
她谈起她将要嫁的那个男人,“他和我前夫年纪一样大,是不是巧合?”一丝笑容慢慢地在她的嘴角漾开,“不过他为人很好,很会照顾人,虽然不太喜欢说话,很多细微的地方都会替人着想…我妈得了子宫肌瘤需要动手术,他专门通过老同学去找了最好的医生……”
“说来挺好笑,他的前妻专门来找过我,说就是想看看他会再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伸出两臂拢在胸前抱住肩膀,半歪着头,“不知道是什么心态……”
过一会儿,她从领子里拿出那根项链,说,“你看。”
那根白金项链下面的坠件,是那次我们在莎索丽托,我为她买下的许愿珠。玲珑剔透,点染几丝淡紫色的纹路,像个精灵被囚禁在小小的笼子里,有一种带着苍凉的美丽。
“挂在这儿正正好好,”曼迪说,“那天,我要售货员把原先的白金挂件换下来,她有点不高兴呢。”她的脸颊泛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还她一个微笑,突然发现自己笑得很勉强,于是收拢嘴唇,重新微笑,却笑得更加勉强。心里像被个锥子狠狠扎了一下,痛了起来。莎索丽托就在眼前,青山翠谷仿佛翩然从水里升了起来。想起曼迪不久就要和一个男人生活在这里,那种痛愈演越烈。那一刻,康敏,学业,工作,前途,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随着甚嚣尘上的旧金山在身后淡去了。而我的眼前,只是曼迪那小鹿般的眼光,明眸皓齿,而那么的无助。
“许诺。”她叫我。
“嗯?”
她笑笑,“没什么。”然后移开眼光,那颗许愿珠回到她的胸前。
“你知道,那天买这颗珠子的时候,我许的是什么愿?”她看着窗外,喃喃地说。
“不知道,”我轻轻地回答,“是什么?”
她回过头来,“你想知道吗?”
我点点头。
她垂下眼帘,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划着。过一会儿,她说,“我许的愿是,有一天,有一个自己的家,在莎索丽托……”曼迪的声音渐渐淡去,她舔舔嘴唇,“和一个人…最好…”她的声音里有一点欲语还休。
这时候,船体一颠,靠岸了。像上次一样,我们沿着风景如画的旧金山湾边漫步。下午的太阳开始偏西,青天白云看上去一尘不染,水边的兰花傲然开放,游人如织,悠然地享受着休闲时光。莎索丽托是一个朴实而雅致的地方,每个角落都耐人寻味,而丝毫不露锋芒,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人来人往,它会永远在金门桥的这一岸静静地睡在阳光里。我突然理解曼迪为什么梦想在这里拥有一个家;经历过她那些沧桑,这样的要求并也不过分。
我们夹在人群里,慢慢地向前走,曼迪的脸色渐渐平静,她打开随身的背包,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想送你样东西,时间太少,就买了这个,纯开司米的,很暖和。”那是一条羊毛围巾,黑色的底上交错暗黄和褐色的格子, 织得很细,看上去又柔软又舒服。她展开围巾,在我的肩上比了一比,满意地微笑了,“很称你。”
“这条围巾,在梅西百货,我很久以前就看见了,当时就想,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买一条,”曼迪把围巾放进我的手里,“东部那边很冷的。”她的手碰到我的,指尖在我的手指上划过,轻轻的,凉凉的。突然,我的手指神经逃出了大脑的控制,下意识间,我伸过手去,抓住曼迪的手指,随后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地挣了一下,随后镇静下来,顺从地留在我的掌中,翻转过来,她的手心贴住了我的手心。
那一刻,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轰然一撞,像有什么埋藏很久的东西在心中破土而出,疯狂地蔓延开去,霎时间长得满坑满谷。
【待续】
温莎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