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带曼迪去了沙索丽托。天气非常好,过金门大桥,红色拉索衬着碧青的海湾和蔚蓝的天空,前方隐隐露出青山翠谷掩映下的小岛,回头看去,旧金山的建筑群已经在云雾那端,恍若隔世。这边山上缀着几朵白云,青天下,一幅明媚的画卷;岸边的住宅前,长长的木栈桥下,波涛轻轻地拍抚着湿润的沙岸。每一丝风,夹着咖啡香,都飘着悠闲和懒惰,钻进人的毛孔,把心里的烦燥涤荡得干干净净。
“这里真美。”我感叹着。曼迪的神色却有些矜持起来,只是微笑着,一边走一边睁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阳光下,她脸上笼着层柔和的光芒。
一家小商店的柜台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浅水缸,里面养着许许多多深灰﹑浅灰到深褐色的,半个巴掌大小的蚌。旁边的板上用彩色蜡笔写着介绍,花五块钱,就可以买一个蚌,取出里面的珍珠,再花五块钱,店里可以把珍珠镶成一个戒指。
“讲些什么?”曼迪问我。她看不大懂板上的英文,我就一句句翻译给她听,“渔民有个古老的传说,女孩子会在自己心上人出海的时候开始养育珍珠,每天对着它祈祷许愿,过三到五年,打开蚌壳,里面有了珍珠,她心爱的人就会回来。所以,这种蚌壳里的珍珠,就叫做‘许愿珠’。”
“许愿珠,”曼迪重复一遍,过一会,笑了笑,“灵吗?”
“心诚则灵吧。”我回答。
“三到五年,”她轻轻地说,“一个蚌要养那么久……”她出神地凝视着那些半沉在水中﹑安安静静的蚌壳。
“给她买一个吧,”脸色红润﹑有几分像圣诞老人的店主笑眯眯地大声提议,“多漂亮的女孩子啊!”
曼迪转头看看我,我也看看她。她脸上微微泛起一点红晕,半低下头。
我掏出十块钱,递给店主。他团起红红的酒糟鼻高兴地叫了一声“太棒了”,递过来一个钳子,对曼迪说,“请挑一个吧。”曼迪迟疑一下,对我笑笑,说了声“谢谢”,然后拿过钳子,夹起一个浅灰色的蚌壳。
蚌壳展开的那一刻,我们都屏住了呼吸。那里面,有一颗玲珑剔透﹑染着几丝淡紫的珍珠。珍珠滚出蚌体那个刹那,我们都清清楚楚地看见,蚌壳里跟着流出来一滴水,在边缘颤抖几下,默默滑落在地上,仿佛是珍珠蚌的眼泪。五个美元,变成了珍珠和母蚌的生离死别。
我们走出店门的时候,曼迪说,“我突然觉得那样很残忍。”她颈上项链下的挂件换成了一个戒指,戒指顶端,玲珑的珍珠反射着阳光。我问为什么,她说,“那个蚌已经养了那颗珍珠几年,我们却把它抢走了。”
我们找个地方吃了饭,太阳慢慢地往西边移去,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我们的影子在夕阳里拉得长长的。
曼迪问我,“几点了?”
“五点。”我说。
“许诺,”她停住脚步,眼睛里闪着亮光,“我要离婚了,”她的唇角漾着一点笑意,“我总算要离婚了。”她又重重地说。
“钱够了吗?”我问。
“还差一点,”她顿了一下,补充一句,“他答应让我赊几千,先放我走,以后再还。”她的眼睛里盈着喜悦。
“那就好。”我望着她的眼睛,骤然间觉得她像个孩子,在对人炫耀自己新得到的礼物 – 一件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礼物。我舔舔嘴唇,“太好了。”
回到旧金山,电话上有三个留言,都是康敏的,第一个说有事找我,第二个说请我快回电,第三个,“许诺,你在哪里?”很着急的样子。
康敏的声音在窄小的房间里回荡,我趴在地上一口气做了二十个俯卧撑,做完后,留言还在浩浩荡荡地继续,每一个都满满地留足三分钟。我把留言机关掉,擦擦额上的汗,像个沙袋一样地倒回床上,脑子里迂回的念头里,竟然全是曼迪:她现在在干什么?
【待续】
温莎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