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加州从来不下雨(163)
我坐上出租车回去,一路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等司机说“到了”,我睁开眼睛,已经在二姐家楼下,她家里的灯已经暗了。我付了钱,跳下车,走几步,转角的树荫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吉普车,车尾对着我,像一只笨笨的大甲壳虫。
我在路灯光里愣愣地站了一会,刚要出声,大甲壳虫的屁股上亮起红灯,慢慢地爬起来,猛然加速。我突然清醒过来,拔腿就往前跑,一路追到小区门口,可是车子越开越快,越开越快。
我转过身,慢慢往回走,路灯光和暗影交替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身边的风里,只剩下我自己重重的呼吸,一进一出,过滤着心里无穷无尽的情绪,终于,抽丝剥茧一般,只剩下了一股股恨意。他为什么永远不肯多等一会?也许,导播告诉了他,点那首歌的人不想和他说话?现在,他是到哪里去?会去找叶曼吗?这些问题噬咬着我的心。
他们说南加州从来不下雨,可是宝贝儿,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下起来就是倾盆雨…
那一刻,我深深地恨起岳洋,我恨他每一句又冰冷又温柔的话,恨他伤人伤己时的冷酷无情,恨他脸庞上那一对圆溜溜的招风耳,恨他手指在我发间轻揉的感觉,我恨他问过我“你要不要上厕所”,我恨他曾经对我说过,五十年后我们会一同坐在星巴克打着瞌睡喝咖啡,喝着咖啡打瞌睡,我恨他那么爱他的猫咪以至于我开始期望有一天他会同样地爱我。我不知道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爱一个人到无可奈何,也许就转化成恨;因为,私心里,宁可去恨,也不愿从此两不相干。恨,好歹是一种感情,有伤兵检阅自己流脓的伤口时那种几乎带着爱怜的情绪。
有时我想,假如他晚生一天,就不再是水瓶座,是和我一样的双鱼座。也许那不会有什么分别,也许,有很多分别。
新年,曾疏磊抱来一个半人高的洋娃娃,微笑着说,“送给你。”我说,“我早就不玩这个了。”他说,“可以重新开始玩。”
一月,二月,时间小桥流水般慢慢过去。情人节那一天,我的办公桌上头一回出现了一大把红玫瑰,称着满天星,是曾疏磊请花店送来的,卡上写“小安节日好”,同时送来一个大大的笔筒型玻璃花瓶。
我把玫瑰插在花瓶里,放在桌子上,清香四溢,周围坐的一圈都是男同事,十分醒目,不知怎么的,反而让我自己矜持起来,整整一个下午,都有些不自在,脸上总是热热的。
晚上,曾疏磊带我出去吃饭,在一家很高档的餐厅。那天我们谈了很多,吃到甜点, 他用餐巾纸叠了个纸飞机,说,“假如这个飞机掉进你杯子里,就做我女朋友,好吗?”
我低下头,眼角里瞟到他手里那个叠得端端正正的纸飞机。我知道,曾疏磊叠的纸飞机,总能准准地飞回来。
沉默了一会,我慢慢伸出手去,盖在了我的酒杯上。
曾疏磊默默地望着我,他的眼光里充满了温情。终于,我把手慢慢地移开。
那个纸飞机落进了我的酒杯,浸满了金黄色的液体。他把它拿出来,又叠了一只,“假如这个飞机再落进你的杯子里,明年就嫁给我。”
我说,“你是开玩笑吧。”
他说,“没有。”
我终于问“石头哥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地方”,他想了想,两手交握,“我喜欢你刚才点菜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怕让自己出洋相,又怕让我多花钱,那就够了”。
岳洋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很惊讶。公司楼下的接待小姐告诉我有人找,没想到竟然是他。他安静地坐在大楼底层接待室的沙发上,穿着那件米白色的Nautica,衬衣上的木头扣子又掉了一颗,粗针大线地缝着,看见我,站起身来。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他看上去瘦了一点,显得有点严肃。他对我笑了笑,问,“晚上有空吗?”
我愣了一下,问,“你没去西藏吗?”
他摇摇头,再问,“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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