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一次读王朔的文字是八十年代中他刚发表的《空中小姐》,好像是《北京文学》。当时他似乎还没那么多话,或者是编辑还不让他说那么多话。读完了只是感觉像是浅层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之后再见王朔,就是影视了。也只有葛优才让王朔的那些话说出来从容,幽默,充满善意。换别人,就是烦,找抽。
最近王朔在一个什么访谈中又谈到了“京味文化”。他指出王蒙不是京味,刘心武京味不地道,邓友梅有一点,老舍才是真京味,其他的都是假的。当然,还有言外之意,王朔是地道的京味。可是,王朔说了一通,究竟什么是京味,却没有说。
其实,一个地域的文化是随社会时代的变迁而变化的。老舍所写得那些人的习惯,行为,环境,甚至语言,都已经变化极大或不存在了。若要认定那才是真正的京味,那么可以肯定地说,老舍是京味的最后一人。其实也正因为这种变化和消失到无可对照,现在人们才可以斩钉截铁地说,老舍的京味真地道。其实要放在当时,未必人人都这么说。
如果说胡同味才是京味,便又有一个问题:什么样的胡同味?北京的胡同成百上千,背景和档次大不相同,在一个档次地道的味,在另一个档次的胡同可能很不地道。即便老舍,未必对当时北京社会的各个层面都写得准确。而如今,还有多少北京人生活在胡同中呢?
一个作家描写的准确性和语言风格与作家的个人经历不可分割。我没有考证老舍的经历,但相信老舍并没有一直生活在北京。他在北京的时间,未必有王蒙或刘心武长。老舍生活的环境与他所写的环境也未必那么贴近。所以,何必非那么肯定地“厚此薄彼”呢?
王朔一直觉得自己很京味。据传说的和他的作品来看,他是长在文革时的部队大院。部队大院,是一个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军官集中的地方,王朔的父母辈更是普通话都不普及的一代,这些人凑在一起,能把北京话说利落的没几个。大院里的孩子生活环境也不同于别的地方。王朔所津津乐道的京味,不过是“部队大院京味”。它有别于大学家属区的京味,有别于机关团体大院的京味,有别于工厂干部子弟的京味,而这些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的团体。他更有别于工厂工人区的京味,更有别于胡同的京味。所以,王朔未必很清楚那个他自以为明白的“京味”。
在我看来,京味就应该是北京味。大家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生活,在相同的街道中穿行,低头不见抬头见,共同构成了这里的一切。京味中该有街道胡同,该有机关团体,该有大院大学,该有工厂农村,也该有民工游人。
王朔算来该近五十了,可口诛笔伐的劲头依然很足。据说王朔没有受过正规系统教育,这可能是他敢如此傲视群雄的原因。大凡受过系统教育的人,就如对地理有了大致了解,知道哪些是高峰那里是最高。但有了这番了解,大部分人往往先自灭了攀登的勇气,只在谷中或山腰做些探幽清理工作,唯大智大勇者才敢攀登且多上高峰。而另有一些人,多是对地理所知不多,只寻一条小径便奋力攀登,待得到一峰顶,便仰天长啸,以为已是登极,可以小天下。王朔喜欢谈文化,喜欢粪土别人,这实在不是他的错。只是因为他不知自己有多少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