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葡萄牙紀遊(2016年2月15日-23日)
一 渡海登山
我在摩洛哥的得土安出境处迅速办完出境手续,快步走向西班牙入境处。入口坐着一位边警,对我出示的美国护照懒得接过手检查,仅斜视了一眼,就摆手放我入境。我快步走出几节车厢连接的通道,踏上休达(Ceuta)的街道。我把预定的旅馆地址写在一张便利贴上,粘在手心,以便问路。这是我旅途中独自步入一陌生地方惯用的问路方式。行步间正好过来一当地人,他看了那旅馆地址,告诉我需乘车前往,让我跟他一起搭乘前面的公车。我手中尚无欧元,顺便拿出20美元,从路边外汇兑换贩子手中换了14欧元,以备上车买票。那位热心人带我上车,到站时跟我一起下车,一直陪我走到旅馆门口。
休达是土得安延伸到海湾一块18.5平方公里的港口,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两千年内,穆斯林、基督徒以及柏柏尔人,此来彼去,轮番占据。1415年,葡萄牙国王若望一世及其三子率舰队攻占了摩尔人控制的休达。葡萄牙从此占据此军事要地,固守地中海通往大西洋的航道,保护他们的船只与贸易免受海盗骚扰。1668年,西班牙人又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得这块宝地,占领至今。
进入休达,眼前的街景、建筑、行人以及整个的氛围立即出现对比分明的变化,突显出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差别。我从里斯本飞回纽约的机票早已预订,这一路的行程安排比较紧凑。次日一早,我就打点行李,摸索加询问,步行到港口登船处。渡船内宽敞舒适,乘客极少,眼看着对岸的直布罗陀巨岩越来越近,休达和摩洛哥已隐没于身后的茫茫烟波。
我在西班牙的阿尔赫西拉斯(Algeciras)港登陆,快步走到大路口,见走来一位和蔼的老者,便上前向他问路。他不懂英语,仍热心拿着我出示的旅馆地址询问他人,在搞定后带我前往。老者陪我步行约莫十来分钟,一直送我到旅馆门口。我在旅馆稍事休整,立即出外找到一外币兑换处,换得足够的欧元,即直奔公车站,乘车前往直布罗陀。那公车逢站必停,开到达直布罗陀站,已过三点。下了车步行不远,即到西班牙与英国的交界处。在英国入境处,经过了比休达那边较为严格的检查,我始进入这处英国的海外飞地。
直布罗陀(Gibraltar)这个英文名源于该山的阿拉伯名Jabel-al-Tarig,义为托里格之山。托里格是柏柏尔人将领,据传他当年带领柏柏尔大军渡海登陆伊比利亚半岛,曾在此巨岩下焚毁战舰,奋勇率军北上,横扫安达露西亚。几百年之后,柏柏尔人退出了安达露西亚,此处始归西班牙所有。十八世纪初,西班牙与英国海战失利,双方签订《乌得勒支和约》,英国从此军事占领直布罗陀至今。其后西班牙虽多次出兵围攻这块弹丸之地,却始终未能得手。真所谓一物降一物,强中更有强中手。西班牙在海峡南岸占了摩洛哥的领土,英国则在北岸占了西班牙如此关键的战略要地。条约的约束力其实并非白纸上所写的黑字,而是几番较量后所显示的各自实力。摩洛哥若有军力驱逐西班牙,休达不可能至今犹被西班牙霸占。同理,西班牙军力不敌英国,故只得在自己的国土上屈辱至今。中国的钓鱼岛以及黑龙江北大片失地之所以拿不回来,仍属此类实力不足,徒唤奈何的问题。
入境英国领土后,花2欧元乘大巴至市中心,步行主街,街景和氛围则比西班牙那边有所升级,显得更加亮丽。我终于可随便用英语问路,但物价比那边贵了很多。我看到路边有信息中心,便入内索得地图,询问了登山路径。待我乘路边公车到达山下,其时已将近四点。若步行登山,等下山后再乘坐回程公车,恐在七八点以后,且有体力不支之虞。环视公车站周围,见有其他准备登山的旅客,我便上前与他们结伴,凑够人数,招来一辆中巴游览车,每人付司机与导游20欧元,一起乘车登山。
环山公路陡峭狭窄,有些路段仅可容一车经过。山路上极少行人,可以明显看出,若要步行上山,不只步履艰难,走在时有汽车上下的山路上也比较危险。这块完整的巨岩——当地人只称它the Rock——高达1,396英尺,它的背部峭然耸立,向南高临海峡,向西北则是平缓倾斜下去的山脊,可以清晰看到其下的居住区。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机场的十字型跑道。那机场不同于通常的封闭型专用机场,在平旷土地十分有限的直布罗陀,机场的跑道与繁忙的公路垂直相交。没有飞机起飞时,汽车与行人均可照常穿越那条跑道,只有在飞机起飞时,公路才会暂时封闭。这块英属半岛在陆地上完全处于西班牙包围之中,英国人没有陆地上的出口,只能从海上或空中来去出入。尽管如此逼仄,三百多年来,英国政府始终坚守此军事要塞,硬是楔子般楔进了西班牙的领土。
巨岩上唯一的特产是土生土长的猕猴,它们成群结队,受到保护,成为旅游招徕重点渲染的看点。这些显得有些肮脏的猴子追随游客,乞讨食物,一见汽车停下来,便跳上车顶,边吃边丢,弄得地面上一片狼藉。旁观那场面,不胜大煞风景之感。
二 路经塞维利亚
我十三年前曾漫游西班牙,本无重游计划。这次渡海取道西班牙,一是为顺路登直布罗陀,二是要前往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从那里飞回纽约。可惜从阿尔赫西拉斯到里斯本,并无直达火车可供乘坐,我只好于次日乘长途汽车前往塞维利亚,再从那里设法中转。这段旅程行车三个多小时,汽车向西北方疾驰,路两旁的植被渐绿渐密,但整个的景观仍显得比较荒凉干旱,土地贫瘠。农户是七零八散的,丛薄和乱石多于农田,时见有牛羊在坡地上吃草。风力发电的设施一座座高矗田野,但因无风,叶片均处于静止状态。遥想当年,西班牙和葡萄牙人率先航海远去,一批批殖民南北美洲,应该是安达露西亚固有的生态状况所迫,不得不铤而走险,去海外自谋生路吧。
汽车于中午到达塞维利亚,我乘出租车到达预定的旅馆。入住时被告知旅馆内当晚有弗洛明哥演出,顺便花15欧元订购了座位。这旅馆位于小巷深处,一出门又是像在摩洛哥那样,曲里拐弯,不断碰到令人迷途的岔道。出巷口不远,就瞥见圣母大教堂那熟悉的塔楼巍然耸立右侧。教堂外挤满游客,售票处排起长龙,一眼望去,看不见队尾。我十三年前已入内观光过这座欧洲第三大的主教座大教堂,曾登上塔楼顶,一览一片红瓦屋顶铺向天际的市景。面对眼前这人头躜动的阵势,就不想再次入内凑热闹了。
午后的时间很有限,我先去参观附近的塞维利亚王宫。站在石块砌成的高墙下,仰视墙壁和箭垛上岁月留下的痕迹,犹残存几许古堡沧桑的森严。高大的宫门开在一段红色城墙下,门楣上镶有巨型狮子的陶瓷贴面,号称狮子门。走进狮子门,匆匆穿过一座连一座宫殿,从拱券到廊柱,从墙壁到天花板,或灰墁粉饰,或鎏金木雕,或遍布色彩艳丽的陶瓷贴面,大都是阿拉伯风格的图案,繁复细密,金碧辉煌,行步间四处张望,那过于富丽堂皇的装饰看得我目眩神迷,反而失去驻足其前,仔细观赏的兴味。直到我走出佩德罗一世宫和大使庭等殿堂,步入少女庭院(The Courtyard of the Maidens),站在那回廊围绕的长方形倒影池旁,稍作回神,然后向两边下沉式花园漫步走去,目睹冬日里依然苍翠的园林,头脑才清爽起来。那庭院的地面完全用大理石铺成,中央有一喷泉,据说美国电影《天国》即在此取景。特权之门(Portal of the Privilege)是王宫内最大的花园。我走进园门,穿过幽径,有一灰墁装饰的长廊造型奇特,登上二楼,站在拱券下,纵目观赏棕榈扶疏的园景。
步出王宫,走到一条大道的十字路口。过马路向东北方向前行,不多时即到达玛利亚•路易莎公园。那公园很大,我已走得有点步履沉重,没有更多的精力浏览园景,便径直向我要寻找的西班牙广场走去。此广场与公园均为1929年在塞维利亚举办的伊比利亚-美洲博览会而修建,是一座气势宏伟,融合了巴洛克复兴、文艺复兴和摩尔复兴样式,堪称该城地标的典范建筑。那土红色的建筑呈半圆形,南北两翼末端均矗立一高耸的塔楼。清浅的护城河回环广场,把半圆形的楼阁回廊与半圆形的广场分隔在河水两岸。从远处望去,整个的景观华贵典雅,开阔宏放。我走过拱桥,进入广场,只见场内游人扎堆,都在围观演练斗牛动作的集会。演练者有成人,也有少年,他们每人都手持斗牛士所持的那块红布。音响设备放出高昂的斗牛士进行曲,伴随音乐的节奏,演练者在教练指导下演练斗牛的步伐。我穿越广场,再次过桥,拾级而上,走上中心楼的回廊,站在露台上俯视广场,拍照后离去。
回到旅馆,立即赶到楼下一处迷你演出场地,观看刚开场的弗洛明哥演出。比起我十三年前在该城某剧场看过的那场演出,这里的规模要小多了。一男子弹吉他,一矮胖女士坐其身旁,黑衣裙,披长纱巾,击掌呼叫助兴,间或拉长调子,唱一两句。一男一女跳舞,总共四人。女舞者比较专业,其插着梳子的发髻、面相、身材及服装,尤其是面部表情与体态,均令我想起前此看过的舞蹈。但男舞者的舞姿似乎不伦不类,特别是身着红色西装和牛仔裤,脚蹬红皮鞋,其轻佻俏皮的舞姿颇似美国的现代舞,有失吉普赛悲歌苍凉的风味。从头至尾,都是跳舞,歌曲唱得实在太少,看得并不过瘾。十三年后,此刻重临弗洛明哥现场,不胜民间艺人古风褪色之感。
三 从法鲁到里斯本
从塞维利亚仍无直达里斯本的快车,我只好乘汽车前往葡萄牙最南端的港口城市法鲁(Faro),再从那里乘直达里斯本的火车。这段车程约三小时,路旁的田野仍显得比较贫瘠荒凉。引人注目的是,到处长着一种树冠如盖,针叶墨绿的松树,其褐色树皮中间有淡红,呈鳞甲状,郁郁苍苍,点缀路旁。当写有“Faro”的路标出现时,汽车已进入葡萄牙境内。看不出任何边界线的标志,自然无需经过边检。这就是目前欧洲申根国家边界间呈现的大一统现象。
我在网上预订的旅馆位置真好,出汽车站步行不到五分钟就看见旅馆大门。一如网上的描述,整座大楼面对海滨。临窗望去,小小的海湾内停满了小型游艇。我放下行李,立即出外熟悉周围的环境。先去比汽车站稍远了几百米的火车站,查找列车时刻表,选了次日三点多直达里斯本的火车。
离开法鲁前,我在该城参加了两次出游活动。先是上午10点乘坐环城观光的小列车慢腾腾上路,浏览沿途街景。只有一处建于十三世纪的大教堂据称是该城最重要的古迹,车开到那里稍作停留,让游客入内转了一圈。
我紧接着又去港口乘快艇,参加了一次海上荒岛观鸟行。船上另有五位年轻游客,全来自美国。三位女郎来自肯塔基,另外两位同行男女来自佛罗里达。其中的女士是位华裔,她出身客家,只会说我听不懂的客家话,互相仅可用英语沟通。快艇在近海的荒岛间穿行,说是会看到这样那样的海鸟,其实并没看到多少。快艇破浪前行,海风吹得人头皮发冷。偶然会激起浪花,溅入船舱,摇晃得满船人东倒西歪。所上的荒岛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致,我们站在岩石上上向无边的大西洋眺望一阵,拍了些照片就返航了。我上岸后直奔火车站,乘三点多快车,将近六点时到达里斯本。走出车站,天色已晚,我立即乘出租车到达预定的旅馆。
次日一早,我在问讯处索取地图,打听了去老城的路线,乘地铁蓝线在拜薩区(Baixa)下车。踏上老城的街道,这才看出里斯本是个山城。街道都是直上直下,行步间颇感吃力,那情形让我想起在重庆街道上吃力的跋涉。这里在十八世纪有过大地震,城里的建筑几乎整个摧毁。老城的房屋都是劫后重建,街景很单调,没看到什么气派的建筑。我边走边看地图,随时勘查定位我所在的处所,逐渐摸清方向,遂在一处陡峭的街道上搭乘开过来的老式有轨电车。经一番询问,得到乘客指点,我在靠近古堡的一个车站下了车。
仍然是沿著上坡路转来转去,看着路标,终于到达圣若热城堡(Castelo de S. Jorge)。古堡为摩尔人占领期间修筑的防守据点。1147年10月,葡萄牙王阿方索一世在十字军帮助下攻陷此城堡,收复了里斯本,遂在摩尔人原有的基础上改造和扩建,开启了此城堡的黄金时代。城堡在1755年大地震中受到严重破坏,几化为废墟。直到近代,经一番修复,才作为该城的重要古迹向游客开放。
古堡内并无可看的展品,沿阶梯登上古堡最高处,可俯瞰山下城市全景,据说是观赏夕阳残照最佳的处所。我还有更多的地方要去,无意在此久留,城墙上转一圈,拍拍照就快步下去了。走向出口途中,看见保育员带进一群幼儿园小孩来此玩耍,男孩均武士装束,戴着头盔,手持塑料泡沫做的短剑和盾牌,在一塔楼荫庇的角落玩打斗。
走出古堡,进入被称为中世纪保存下来的摩尔人居住区。小巷窄道,房屋分布在陡峭的山坡上。我随游人绕来转去,沿碎石块铺就的路面一圈圈走下来,踏入一地面平旷的市场。那里到处摆着售货摊位,挤满了游客。行步间看到有辆黄色的游览车停在路边,有导游在一旁兜售车票。我上前一问,得知是乘车游览全城景点,行程约两小时。我买了票,选了有汉语的audio解说,戴上耳机,在顶层座位上就坐。这两小时的兜风游不只大饱眼福,更对照所经处听到的解说词,大体上了解到城内重要景点的分布。次日该去何处,应怎么走,我边听边看,在地图上作出标志,心中已有了比较确切的规划。
次日上午出旅馆,首先步行去参观附近的卡罗斯特•古本江(Calouste Gulbenkian)博物馆。出行之前,我在网上读了这位阿尔明尼亚裔富商和慈善家的生平资料,得知他自从在伦敦国王学院获取学位后,即奔走于中东与欧洲之间,在石油勘探开发和经营销售上建树甚多。他是个谈判争利方面决不让步的能手,绰号百分之五。通过游说谈判,投资控股,纵横排阖几十十年,终成欧洲巨富。经商之余,他还精于收购艺术品,拥有丰富的收藏。古本江在英法两国均有房产,不知何故,晚年却长年住在里斯本一家旅馆房间里,最终在那里去世。出于感谢和信任葡萄牙这个国家,他临终前立下遗嘱,在里斯本成立古本江基金会,将他的部分遗产作为启动资金,用于资助慈善、教育、艺术和科学项目,而他终其一生收藏的艺术珍品则全部贮存展出在我眼前这座现代派风格的混凝土建筑中。三层的博物馆大楼掩映在古本江公园的园林中,园中草坪开阔,林木荫庇下曲径通幽,小桥流水曲折回环,各种水鸟悠闲自得,栖息在池塘周边。稍远处,更有一半圆形的露天剧场可供演出。
步入馆中,首先看到的展品为古希腊罗马艺术,以及古代近东和尼罗河谷的艺术,其中有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和亚美尼亚的艺术品,以及伊斯兰时期的波斯艺术品。更为丰富的展品则是欧洲艺术,其中有伦勃朗和鲁本斯这类大师的杰作,以及透纳等英国画家的作品。由法国勒内·拉立克 (Rene Lalique) 设计的一套珠宝和玻璃制品尤为精湛璀璨。我在巴黎和伦敦旅游,过眼的大师名作已经很多,比较而言,这里的展品并无多么突出的特色。直至走到展室末端,我瞥见屏幕上正在映现一部诗集的插图画册,颇感精彩吸睛,这才驻足多时,仔细读了所附的英文解说。那诗集名曰《比莉蒂斯之歌》(The Song of Bilitis),作者为法国作家皮埃尔•路易(Pierre Louÿs)。书中插图的线条和色彩绮靡柔媚,人物图像诙谐性感,笔法流畅洒脱,极富于装饰性,每一幅都表现了女同性恋者之间某种销魂的情色。回到旅馆,我上英文谷歌一查阅,方才得知其中详情。原来比莉蒂斯这个古希腊的乐斯宾(lesbian)诗人,纯属皮埃尔虚构的人物,而所谓塞浦路斯古墓中出土的比莉蒂斯其人其作及其本事,全出于皮埃尔这位男性作者的杜撰。
走出古本江公园,我乘地铁蓝线,再转绿线,在终点站下车。接着又换乘电车,下车后询问路人,几经周折,爬坡上山,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才找到了游人稀少的安提加国家艺术博物馆(Museu Nacional de Arte Antiga)。该馆收藏绘画、雕塑、金银器皿,以及来自欧洲、非洲和远东的装饰艺术,总计超过4万件,其中有些藏品据称在葡萄牙已列为国宝。我对馆内展出的金银陶瓷器皿及豪华小摆设并无兴趣,对大量的宗教绘画和人物肖像也都走马看花而过。我专程来此处,要看的展品乃是博斯(H. Bosch)的三联画《圣安东的诱惑》。三十多年前,我曾与老友党晟翻译贡布里希的名作The Story of Art,该书第十七章译文即出自我手。其中插图所选的博斯三联画和有关其画作的论述,我印象至深,多年前在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和洛杉矶的盖特中心即看过博斯的其它绘画精品。出现在我眼前的这幅三联画绘于相连的三块木板上,左边的圣安东被搀扶着过桥,右边的圣安东在凝视一个半遮掩的裸女,中间的圣安东跪在台阶下,戟手指向龛内的基督受难像。从地面到天空,画满了奇形怪状的人物、妖魔和动物。整个构图怪诞诡谲,匪夷所思,一种灾异妖变的启示录末日景象恍如噩梦侵入现实,荒谬而恐怖,吸引得不少观众驻足画前,良久注目,以致我很难找到空隙拍摄这被围观的古画。
出博物馆,走了很长一段下坡路,才走到河滨线路的电车、汽车站,乘车到达贝伦区(Belem)。首先去看热罗尼莫斯修道院,院门外游客众多,购票后需排队等候,逐个入内。走进教堂,仰视那高大的拱顶,令人肃然而生敬畏之情。入口内停放两个巨大的石棺椁,其中一个即我们小时候就在课本上得知的航海家达•伽马(Vasco da Gama)之灵柩。而此修道院之修建,也是为纪念达•伽马绕过好望角,通航印度而荣耀归来的功劳。另一石棺椁则是葡萄牙诗人卡蒙斯(Luís Vaz de Camões,旧译贾梅士)的灵柩。我对葡萄牙文学孤陋寡闻,直至此时此刻,才初睹此陌生诗人的姓名。回旅馆上网查阅,大略得知他一生的坎坷经历。诗人曾服役海军,参加过葡萄牙远征东南亚的战事,途中草创史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历尽艰险,九死一生,携带手稿回到里斯本。在这部长篇史诗中,诗人歌颂了达•伽马及其舰队开拓海疆的历险事迹,穿插着希腊神话,为葡萄牙人的航海大发现树碑立传。诗人穷愁潦倒而死,死后始声誉与日俱增,被奉为葡萄牙的国魂,其诗作久已列为文学经典。将他们两人的灵柩一左一右,陈列教堂内,真可谓航海功业与文字不朽互相辉映,珠联璧合。教堂的中央穹顶由石柱四角撑起,仰之弥高。绚丽的彩色玻璃窗高竖两侧墙体,壁龛上更绘有圣经故事的油画。走出教堂,走进外左侧宽敞的回廊,那花式窗格做功十分精细,可观赏回廊中所描绘的不同主题。1775年的大地震几乎毁了里斯本全城,独有这座坚固的修道院挺过了那场浩劫,岿然幸存。是人功抑或神助,无从臆测,二百多年后身临其境,不能不赞叹此创造了奇迹的工程。
出修道院西行不远,即著名的海事博物馆,又称海军博物馆。这座博物馆的兴建,据说葡萄牙国王路易斯一世(King Luis I, 1838-1889) 与有功焉。这位国王富有科学知识修养,尤其热衷海洋学研究,更富有航海经验。他在位期间,专注收集与保护有关葡萄牙海事历史的物品。基于他丰富的收藏,1963年在修道院西翼成立了这座海事博物馆。
走进博物馆大门,首先看到的是航海王子恩里克(Dom Henrique)——即英语惯称的亨利王子——的塑像。恩里克是若望一世的第三子,如前所述,他曾随其父攻占休达,战功卓著,被父王册封为骑士。从休达班师回朝后,王子筹款建立航海学校,网罗有关人才教授天文、数学、地理知识,一直锐意发展葡萄牙的航海事业。他亲自参与海船的建造与改进,盛行于十五世纪的卡拉维尔三桅帆轻快船(caravel),按展出的文字解说,就是在他的关注下首先由葡萄牙人开发,用于远洋航海的。但据詹姆斯•洛温《老师的谎言》一书所说,这种快艇最早出自古代埃及人和腓尼基人之手,亨利王子充其量有所改进而已。展厅内的展品展出了葡萄牙人自十五世纪以降,航海发现和殖民开拓的业绩史。从展出的人物群像可以看出,参与探险拓疆的人物从国王、王后到群臣,从航海家到普通海员,从商人到神父,可以说是朝廷、教会和商会三方面的合作,促成了大发现的业绩。琳琅满目的展品有各种船舶模型,海军的武器装备和服装,古老的导航仪器和地图,呈现异域风光的绘画等等。从这些展品可以看出,像葡萄牙这样仅十万平方公里的小国之所以走在航海大发现的最前列,显然在很大的程度上得益于葡萄牙人在那时候就已掌握的航海知识及其相关的硬件和技术。
出博物馆,在路边买得饮料,我坐下来稍事休息,然后向特茹河边走去。那天参观的最后一个景点是发现者纪念碑(Padrão dos Descobrimentos)。这座巨型雕塑乃为纪念恩里克王子逝世500周年而作。它高达52米,被塑造成卡拉维尔帆船的形状,船头是恩里克王子的塑像,面向特茹河而立。巨型船帆的两翼则分别雕塑了参与航海诸知名人物的塑像。左右两列,各16个栩栩如生的巨像,恍如在王子带领下,乘风破浪,出海远征。从国王、王后到传教士、航海家和诗人、学者、画家,每个塑像都是有真名实姓的历史人物,其中有达•伽马祖孙三代,有发现巴西和非洲东海岸马达加斯加的航海家卡布拉尔(Pedro Carbral)……这33个塑像手中多持有形塑其人事业特徵的物件,比如昂立船首的恩里克王子,即右手托一小帆船模型,左手拿一张航海图。
纪念碑背面竪一巨剑雕塑,高耸的碑身中空如塔,内置电梯,可买票乘坐,直升顶层。我也随游客排队等候,循序登上最高处,纵目浏览四周风景。向北俯视地面,可看到大理石铺就的广场上刻有直径50米的航海罗盘,以及标示葡萄牙人当年航海发现路线的世界地图。向东眺望,可望见特茹河上的悬空大桥。向西远观,海天相连处落日镕金,波光潋滟。从纪念碑顶层下来,天色已晚,我也精疲力尽,急速乘车返回旅馆。卧床休息间,沉思有关葡萄牙人航海功业的事迹,枕上成诗一首:
歐陸邊緣蕞爾邦,商船戰艦越重洋。攫金貪欲壯行色,佈道豪情促遠航。從 此荒蠻蒙教化,至今貨殖立綱常。一篇夢想光榮史,血雨腥風拓海疆。
里斯本还有很多景点可游,匆匆奔波了两日,我已游荡到兴味阑珊的地步。次日留在旅馆房间内补写日记,休整一天。2月23日凌晨,即从里斯本机场乘机飞回纽约,结束了这次21天的长途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