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宇君婷同他一起乘公共汽车到火车站。云州准备乘火车经青岛再乘船到上海办理签证。他有几个姑妈和姨妈。大部分姨妈和姑妈都见过,唯独云南的五姨妈和青岛的大姑没有见过。早年奶奶曾经住在大姑家,后来父亲把奶奶接回家,奶奶常常念叨大姑和她的孩子们。多年来,大姑和五姨妈经常给家里寄钱,不多,每次十元,其她姑妈和姨妈也偶尔寄钱,才帮助一家人度过艰难的岁月。因此,云州很想在出国之前去看望亲人。
他买了下午两点去青岛的206次慢车票。快车票没能买到。时间尚早,他们到候车室坐下。
她削了一个苹果,切成两半,给他一半。本来两人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可在临别,二人相对,却低头无言。
迟云州终于说:“我过几天就会回来的,而且签证也不一定能办成。若拿不到签证,我也就死心了。”他这么说,是因为他很矛盾。他既要出国,又不忍与她分离。
“你不要这么说。我希望你能成功拿到签证。我相信你会成功并祝愿你成功。你应当勇敢地走你的路。我不愿成为你的负担。”
后来她又给他20元,唯恐他川资不够。
去青岛的206次列车于6点50分离站了。迟云州把头伸出窗外,见她又默默流泪,便安慰她说:”别难过,过几天我就回来。”她默默点了下头,手在胸前挥了挥。
晚上8点42分,火车到达青岛。迟云州问路时,正好问到二表姐的大男孩。这男孩不认识他,但听说他是外婆的亲戚,便帮他提箱子带路。出来开门的是四表姐,已经结婚,有一小孩。她听说是迟云州,就如自家人一样把他带到大姑家。大姑已经退休。姑父刚过世不久。
大姑给迟云州100元作为川资。中午表外甥带他到三表姐夫的中学,三表姐夫在该中学教物理。三表姐夫待人很热诚。他身材高达魁梧。早晨还见到了四表姐夫。午饭后,三表姐夫送他去码头,但因台风来袭,船不启航。
下午,四表姐带他去市场买苹果。四表姐很会谈价钱。卖水果的都是乡下人。很热闹。回来后,他帮大姑洗东西。
晚上,三表姐夫妇带着小孩,四表姐夫妇带着小孩,都团聚在大姑家共进晚餐。临别时,三表姐夫还送他10元钱作为川资。
次日早上,三表姐夫特请假带迟云州去玩。他们两人撑着一把伞。有时雨下得很大。有的街段积有膝高深的水。雨不久就停了。
他们先到海边。正是涨潮时分。走在海岸上,只见狂潮汹涌,惊涛拍岸,令游人却步。走上栈桥,只见奔腾的巨浪,排山倒海,震耳欲聋,呼啸而来,仿佛大地在颤抖,天在摇晃。登上回澜阁,极目海际,唯见水天茫茫,气势磅礴,景象壮观。
步入海边的鲁迅公园,回首眺望,青山若浮,孤岛白塔,若立水央。移目近处,则是丹崖翠壁,惊涛拍岸。漫步于石径上,两边花红松青,点缀石崖,趣味良多。再进浴场,步履沙滩,足浸浪花。不远处还有一群士兵在沙滩上摔打。走出公园,可以看到远处青山上点缀着白墙红瓦的玲珑洋房。海上舟艇繁忙,来来往往。最后他们逛了中山公园和里面的动物园。
下午,四表姐给他10元作川资。然后四表姐和大姑送他去码头。三表姐夫今天忙,但已经帮他买好赴沪的船票。
下午五点,长生船拔锚。 5点30分出港。 6点左右,岛城已被茫茫大海吞没了。晚上十点左右,长生船仿佛已进入无人之境,只见天苍苍,海茫茫。迟云州独自走到甲板上,仰望天幕,不见星月;环顾四方,毫无灯火,仿佛整个宇宙只有黑暗和他。他真正感到孤独和渺茫。
他乘的是三等舱,39号房间,226号铺。同房有一合肥科技大学的中年教授,是做激光研究的,知识广,很健谈。
早上醒来,许多人来到甲板上。迟云州也站在迎风破浪的船头上。只见海雾蒙蒙,浪峰波谷,楼船高矗,劈风斩浪;船尾激起白浪千堆,汹涌滚翻;回首远望,但见晨海一碧,唯留白浪一条。
下午三点左右,船逐渐靠岸,隐隐约约可见远处海岸上的山林。不久,太阳出来了。
当船驶进上海码头时,天又下起雨来。码头上挤满了冒雨接船的人。迟云州找了好久,才找到表弟和表妹。在回去的路上,雨下的更大。大家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心中甚是不安。特比是表妹,他真担心她那娇弱的身子会被淋病了。
第二天,迟云州随表哥在美国住上海领事馆大厅内等候办理签证。馆里约有十几个人在等着办理签证。不到两个小时,迟云州便排到了签证窗口前。窗户里面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白人,一个二十多岁的白人助理,还有一个华人翻译员。中年白人用英文问他,迟云州试着用英语回答。那中年人见他有些英文听不太懂,于是让翻译和他讲。不久,那中年人批发了他入境美国的签证,签证印着汤玛斯.贝迪奇(Thomas V. Biddich)的名字,日期是1980年7月30日。
迟云州和表哥来到使馆门外,见许多青年人簇拥着谈论著。他们见迟云州出来,便围上来问他是怎么办成的。下午,表哥带他到百货商店买了个行李箱,是他出国用的。
四姑家很清苦。破旧狭小的房间里,放着两张单人床,一张小方桌,一个小煤炉,一把躺椅,一辆自行车。因为迟云州的到来,表妹和姑妈睡一张床,表哥让他和表弟睡一床。表哥下班很晚,回来后自己睡在躺椅上。迟云州为此很感动。一张仅能坐一人的小桌子,既当饭桌,又当写字台。晚上表妹就在这桌上学习。她很上进。
晚饭后,迟云州和表弟,表妹坐在门外乘凉聊天。当他谈到他的考学经历时,表弟表妹充满好奇,听得津津有味。表妹小他一岁,漂亮文静,很有气质和风度。据说她在厂里还当了个小干部,有点领导能力。她现在每天都用工学习。听他讲话时,她有时笑得很甜。后来她给他一些她的照片。
不久,表哥的朋友庄玮来玩。庄与表哥年龄相近,大约二十五六岁,英俊儒雅。后来庄玮又请他和表哥到他家去听邓丽君的歌。庄玮的父亲是解放前一工厂的的老板,他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他住在一幢独立的花园洋房里。他们听了几首乐曲,又看电视。云州在国内第一次看到这种高档的生活方式,甚是好奇。后来庄玮托云州到美国后帮他买些读者文摘上介绍的RCA卡式磁带,并开了一个清单:
贝多芬交响曲之第三英雄,第五命运,第六田园,第九合唱
才科夫斯基的天鹅湖芭蕾舞组曲,B小调第六号交响曲(悲怆),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降B小调第一号钢琴协奏曲。
日本声宝电器公司的GF-555录音机内的15V小马达一只。
庄玮在学习国画。他的教授是著名的国画大师申石伽。申石伽(1906-2001)出生书画世家,别署西泠石伽,室名“六步诗楼”,浙江杭州人,祖父为晚清著名山水画家申宜轩。早年师从俞云阶、胡也衲,1925年与康云、胡亚光等组织西泠书画社。 1929年加入中国美术会,与叶浅予组织中国美术会第一届杭州画展。 1949年后长期任教于上海工艺美术学校。曾为上海美协会员、上海市文史馆馆员、浙江文史研究馆名誉馆员。毕生以“甘为教学终吾生”自勉,爱生惜才,桃李满门。文革浩劫,素志不坠。申先生后在澳洲讲学。庄玮送迟云州一张国画,画上是两匹骏马,神气昂然,栩栩如生,其笔画功力,可见一斑。
次日上午,云州拿着君婷给他的地址,跟着表哥找到王牧师的家,把一个包着的盒子交给王牧师,说自己是君婷的同学,这盒子是君婷给的。
王牧师招呼他们坐下,说道:“君婷长得很像她妈妈。现在是个大姑娘啦,很懂事啦。她小的时候,她爸妈带她到我家来,我们都很喜欢她,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
云州问:”王牧师现在哪个教堂讲道啊?”
“我现在不去教堂啦。因为我的独立独行,做了十几年的牢房。最近才让我出来,但不让再去教堂。“
”您不去教堂,那不放弃信仰了吗?“
”信仰在我心里,神的殿在我心里。“
云州笑着点点头。由于下午还要去火车站,云州和表哥没有久留,便辞别了王牧师。
下午,云州乘着悠悠北去的火车,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江南风光,犹如看不完的长幅巨画,由后往前,徐徐展开,忽现稻田万顷,又现暮山凝雾,既见夕阳飞鸿,又见烟波晚舟,佳景连连,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