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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红潮起落(下)-- “富发家” “哭着乐”系列之三十三

(2022-10-12 12:02:30) 下一个

1994年底,我和另外三位男生组成“四人帮”,回访河口。

盲流变老板

当年的副连长钟X任,开着小拖斗摩托,把我和同学从加工厂拉回三连(队)。他的小摩托马力不足,一到上坡就熄火,于是他把同行的同学赶下车,只拉着我,风风火火回到三连,三连已经改名叫“攀枝花队”,因在进队路口的河边,有一棵巨大的攀枝花树。

钟副连长原来是湖南盲流(临时工)中的“极左”派,一天到晚“斗争”不离口,靠造反升上了副连长(依然没有户口)。1970年代初,他整天风风火火地跳着脚批判人(包括我),还曾经想行政处分我(被现役军人营长制止,这事后面会写到。

二十年后,他办起了水果罐头加工厂。我问起他当初为何要批判我,他一脸茫然,不知道是“装蒜”还是真忘了。后来我说要下河游泳,他立刻风风火火地陪我下水。同行的伙伴没有陪我下河,只偷偷为河边的我和他留影,大概为我们“尽释前嫌”立此存照吧。

在经济改革大潮中,他已全无“盲流造反派”的恶形恶状,俨然是个有企图心的商人,一心想靠卖热带水果罐头“脱贫致富”。他请我们吃饭,一桌菜都是他生产的水果罐头。 他借此机会,认识了我在北京的同学,后来还特意去北京,请他们帮助推销水果罐头。

我先生说:地主就是最勤劳的农民,加上一点小聪明和“抠门”,就能发家致富。也就是说,任何农民都有机会成为地主,包括“盲流”和“无产者”。当社会稳定、给他们机会,他们的“革命暴力”就转换为“致富活力”。

钟副连长的几次角色转换,从农民变盲流,从盲流变革命小头目,从小头目变成致富小老板。他最喜欢的,应该还是当老板吧!

恩怨一笔消

1994年底那次回访,我还意外地遇到当年整我最狠的营部军务参谋。

我71年春节期间去江西和苏沪地区探亲,因父母在干校,其他家人在不同的地点。去的地方多,加上南方大雪,火车停运。十二天的假期显然不够用。

我没有想到这次探亲“超假”,会被整得那么惨(参考“告别蛮荒(下):不再回头”)。后来才有点明白,其实也有上面博弈的缘故。

当时六营的现役军人营长,是山西老八路,跟部队南下打到云南,娶妻生子,已经升到了团级。身为军人只知道跟着上级军区,哪知道文革中,云南军区整个是保皇派,被中央文革修理惨了。他被降级下放兵团。因此营长很同情和他同属“保皇派”的老工人,和我也特别有缘,甚至想给我做媒,介绍他欣赏的一位连长与我交往。

他是正规军人,看不上那些湖南痞子造反派。那些人虽是下级,但都知道营长文革“站错队”,总想给他找麻烦。我和营长关系好,就让我“罪上加罪”了。当我被他们“囚禁”在开荒山地时,他们打报告要处分我,营长曾经专门带着警卫员,到了开荒地点要见我。 连里的头目得到消息,故意把我送到最远的山背面的沟里干活。然后给营长汇报,说我抗拒群众,不接受改造,还挑动其他知青反对领导(包括营长在内)。营长问我当时在哪里,他们说我逃跑得不知去向,要求营部下达处分命令。营长不知道他们在撒谎,对我很失望,只是没有批准处分报告。

营部军务参谋与钟副连长都是湖南盲流,二人合谋扣发我的薪水、口粮(我当时只能靠其他同学的支援而存活)。又把我被关在荒山野岭“改造”,失去行动自由。

可没想到毛主席突然发表“最新指示”,营部开大会庆祝,所有人不得缺席。这样我也下山去了营部。我借此机会去找营长反应情况。营长一开始生我的气,不理我。等我说明事实真相,尤其是听到他要求见我的时候,我正在山的背后“改造”,根本没有逃跑一说。营长拔出手枪,拍在桌上,大喊一声:“把罗X郎(现役军人指导员)给我叫来”。

我站在靠门处,立刻反身开门。发现罗正在门口偷听,见势不妙,正想溜走。

 我大喊:“营长找你,你跑什么!”他说“我拉肚子,等一下就过来”。我追到了厕所外面,坐在土坡上,每隔五、六分钟就问他一次“完事了吗?”等了他近五十分钟,估计他腿也蹲麻了,只好出来和我一起去见营长。营长把我说过的话复述一遍,问他是不是真话,他嘟嘟囔囔,只能点头。

营长又把军务参谋叫过来,一个小时之前我刚问他为何扣发我工资口粮,他还大声批判我、说我必须先接受改造,不要光想吃喝。这时军务参谋也唯唯诺诺,……这样我才有了正常的口粮、薪资,连里也撤回了对我的处分报告,还取消了监督劳动。

此外,我也可以像其他女生一样有“卫生假”了。这之前,我没有权力回连队宿舍拿卫生用品,只好用些树叶干草,或者向其他女生“借”卫生用品。

消除宿怨

1994年底再回河口时,意外见到这位“军务参谋”。曾经颐指气使的他,变得苍老而迟钝,住在简陋的茅草屋内。他没有钟付连长的“活络”,没有跟上时代潮流,只靠着农场的一点薪资过着日子。在整洁的茅草屋内,他毫无戾气,俨然是一个普通的农场大爹。他似乎还念知青的旧情,主动招待同行的几位男生喝“包谷酒”。

我一开始不肯进他家门,被几位喝上头的男生拉进门后,先气冲冲地问他当年整我的事,他一脸茫然、显得不知所措。或许他当年大权在手,手下一、两千多知青都被他管控着,收礼和整人都是寻常小事。

我这二十多年,因那段痛苦常做类似的噩梦。意外见到又老又木的“军务参谋”,让我彻底释然了:整我的人早已忘记当年往事,我又何必长期为此受内心煎熬呢?此后,我也不再做噩梦了。我还尝试“换位思考”:假设我从来没受教育,从小就挨饿、逃荒。逃到农场却没户口,被歧视,不能享受“同工同酬”。如果有机会翻身,我会不会报复呢?

感谢主,这次意外见面,让我看到“仇人”的另外一面,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至于罗X郎指导员,1973年中央下来的调查团,接到群众检举,查出他利用职务,奸淫女知青,被军事法庭判刑。他的奇闻恶事,可以专门写一篇)。

强权与罪性

中国的改革开放,上承天意,下顺民情,又赶上好的历史机缘,在四十年内释放了十几亿人的生产力,令世界瞩目,为历史添彩,给人民希望。可惜今天的有些人,又开始飘飘然,忘记了“穷革命”的日子,想拾回荒诞的“意识形态”噩梦。

我看强权社会,就像一处密不透风的丛林,一头超强巨兽把持,强令众兽臣服。

 “巨兽”可能是来自底层,靠造反夺权。他掌握绝对权力之后,仍然寝食难安,担心大权旁落、被暗杀或夺权;他更警惕过去“战友”的反叛,煽动更底层的人除灭昔日“战友”。因此他周边的宠臣也都担惊受怕,唯恐失宠而遭厄运,有时候还会“先下手为强”。在“巨兽”治下,人的能力、思考和企图心,都是危险因素;在恐惧中的人,只有“舔上”方可苟活。

曾风行百年的共产主义理论,假设“无产者最无私”,说无产阶级掌权后,能让人人过上平等幸福的日子。事实却很打脸,指望掌权者的“大公无私”,根本是“白日梦”。强权与革命,让勤劳的底层百姓,彻底失去希望和动力。从1949年到1977年,人们跟着“伟大的领袖”追随革命梦想,最后都摔得“一地鸡毛”。

 民主社会认同圣经的观念:人不论穷富,均有“罪性”,权力更对人有强力腐蚀。因此一方面要用制度来限制权力,杜绝“一人独大”;同时用法律手段,来调和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纷争。虽然制度与法律都不可能百分之百合理,至少留出了疏解矛盾的空间与渠道。

在两千年前,基督教先贤指出:世人都有罪,都需要“认罪悔改”,更新自己的生命。“罪性的缺陷”,是任何物质、法律、道德和教育,都无法完全弥补的。唯一的出路是“认罪悔改”、接受上主的救赎。“悔改的人”,能够客观地鉴查自我的“罪性(不是罪行)”,以及由“罪性”引发的恶,包括:奸淫、贪婪、勒索、欺骗、嫉妒、结党、纷争……等等。有些“恶欲”,并不构成法律上的犯罪,却可以腐蚀整个社会。

我们这些“过来人”,自己需要彻底疗伤,放下怨恨;也需要说出真相,不掩饰历史疮疤。更要从自身开始,做理性的反思,灵性的悔改;也提醒后人,不要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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