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记得造反的大学生常引用列宁的一句话:革命是无产阶级的盛大节日。只是现实远非如此浪漫,或者不过是“血色浪漫”。
我很明白,写历史、尤其是家族史,费力不讨好。不过,看到今天官方和社交媒体“信口开河、改编历史”的文字,实在太离谱。…比如著名的泸州酒窖的历史介绍,比如母亲至死不知的外公离世真相,比如五十年前我们上山下乡的真情实况…,还有太多太多,都已被涂抹的面目全非。岁月可以渐渐抹平人心中的创伤,却不可以抹杀曾经的真相,总得有些人出来,戳破一些谎言。
旧约圣经《以斯帖记》中记述,末底改在民族危亡时,曾警告王后以斯帖:“此时你若闭口不言,……你和你父家必致灭亡。”(帖4:14上)
故此,写下这些,为沉默的大多数留此存照!
让我们接着来看表弟写的家族往事:民国时的泸州城,素有泸北屈家、城南高家、和东门口刘家三足鼎立之说(外公屈薰然先娶了高家女儿/我们亲外婆;外婆病逝后,又娶了孙家女儿/小外婆;小外婆的母亲姓刘,是烈士刘国志的姑姑?)。
高家表姐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高家的声势很大,泸州城内著名的三星街,就因清末高家连中三名进士而命名。如今著名的泸州百年老窖池,就座落在三星街上。
https://baike.baidu.com/item/%E4%B8%89%E6%98%9F%E8%A1%97/62025985#2
高家与屈家是表亲。高九姐成了十六妹(小姨)的老师。高家生了满门女儿,如今仍然生活在泸州的,除了一位大舅妈,还有二、六、九三位表姐。由于一家没有男孩,九表姐干脆叫六表姐为“哥哥”。九表姐为泸州四中数学老师,于是十六妹直接就成了她的学生。
十六妹后来从泸州四中考入成都林学院,又以“可以被教育好的子女”的身份,被分配至四川最苦的阿坝林区工作(以上用上一辈的口吻叙述,下面是表弟自述)。
阿坝和马尔康
对于阿坝最初的印象,来自于八十年代。那时我正着迷于日本东山魁夷绘画,东山魁夷的画多取材于川西高原,瑰丽无比,吸引着我要去寻找这种颜色。
还记得在成都流火的八月,我搭上了一辆进山拉木材的大卡车,去马尔康。解放牌大卡一出成都、过灌县,便沿着盘山环绕的公路爬起山来,越走越高,山谷陡峭,悬崖下的岷江也尽显咆哮本色。这是高原与平原断裂地带,大、小夹金山就在近前。随着颠簸起伏的大卡车喘气爬行,公路两旁墨绿油亮的树叶在盛夏阳光下闪着鱼鳞般的白光。汽车缓慢而艰难地盘旋而上,越过一个山顶。
突然,一阵山风猛然袭来,满山的深秋景色顿时尽扑眼前,而远山映山红满坡遍岭,开得无比豪放。这种从闷热夏天直接扑入深秋怀抱的感受,奇特而令人难忘。
汽车继续向上,四周多了云雾缭绕,多了云杉肃穆,松林森严的气氛。快到山顶过垭口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雪霰。单调,清冷,雪白的群山十分耀眼。
我坐了三天汽车,傍晚抵达高原小城马尔康。小城的灯火星星似地闪动着,一种孤寂的美便成为我对它最初印象。后来我无数次地行走过川西高原,但印象最深的,仍然是那次高原之旅。
小姨与米亚罗
十六妹去的是比马尔康更美的米亚罗!然而那个年代,国家刚发生过大饥荒,史称“三年自然灾害”。不过去掉“自然”二字更符合史实。(我记得,小姨曾经寄给我们一张她穿着林区工装的照片,很是英姿飒爽。可惜文革中照片被抄走了)。
五十年之后,十六妹带着她的儿女们回到故地,我相信在她的记忆里,哪有什么回忆的浪漫,哪有什么昔年美好,心中填满的全是关于生活的苦涩与苦难。
好在十六妹生性乐观,从未见她提起过米亚罗的艰辛岁月。然而细细体味,因身居大山深处,因少数民族地区,因空间距离被无限放大,会造成对故乡的思念情感。
十六妹在米亚罗生活三年,每次回家乡,高家仍然是屈家几姊妹聚集的惟一之选。不仅是屈家姐妹,屈家姐妹的子女——小练(妹妹)与我,回川之后也有长达三年时间,寄居于高家。
亲情岁月
1960年代,高家的境遇并非太好,老房子早已被没收充公,后来高家三姐妹集资在泸州南城人民公社山坡上买了两间平房。此地名为四合村,其实也就是一个非典型农村,矗立山坡之上,坡地上种满庄稼;庄稼地里,还冒出许多野坟,每到清明,便会多了一些挂纸;四合村也没有自来水,要靠到坡前岩洞里挑水吃;旁边是一家牛奶厂。每天醒来,就能听到奶牛的哞哞叫声,闻到奶牛厂工人铲喂青贮饲料泛出的阵阵草香。
多年之后,有次我在荷兰小镇,清晨醒来,推开窗,看见街上哞哞叫唤的奶牛,刹那间忆起了高家岁月。
六十年代,高家这两间房里,计住有被屈家姐妹称为大舅妈的高氏,高家三表姐,高家三表姐的三个外侄女。六妹从北京回来就去外地搞“四清”运动,每到周末,寄宿于南城幼儿园的小练(表妹)与寄读沙湾小学的我,无处可去,便去四合村。
印象中,四合村的岁月,日子过得苦巴巴。但屈家姐妹们仍然认定这是一个家,有大舅妈在,有高表姐在,泸州也就这一家亲人了…
如今回想起来,1950年代至1960年代,高家姊妹在庇护接纳了屈家姊妹上付出了很多。
1979年,在出走半个世纪之后,身为屈家长姐的五姨,从上海再次踏上家乡故土,第一个去看望的,就是四合村高家……。
表弟的叙述,很多是我以前所不知的。在那些年中,只有亲情,才给人以活下去的希望。深深感谢这些亲人们!
回忆起来:我家的厄运是从1966年开始,到1978年基本结束。大家族中我家算是最幸运的。当家庭厄运被放到社会全景中,可看出那个时代的政治光谱。
文革中,记得造反的大学生常常引用列宁的一句话:革命是无产阶级的盛大节日。不过现实远非如此浪漫,或者是“血色浪漫”。革命不过是先彻底否定上面最大的:创造主上帝;再彻底批判下面最强的:资本主义和有产者;然后吸引和发动地上最弱的:去劫掠有产者/最强的(此时颇像节日),然后大家都一贫如洗。
深愿历史不要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