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说一些拐卖女孩子的犯罪事件,在法制社会,人贩子还敢如此胆大包天。也想起当年离家万里,常要单身出行;会遇到风险、不过也会有乐趣……
迟开的售票口
那年(应该是72年)我去山西忻县(忻州)探望祖母。忻县在太原以北,坐火车只要两小时左右。
想不到,我为这两小时的火车,竟然被迫“扒车”。
我在忻县车站买票折返太原,再从太原转车回北京。忻县是北同蒲线上的一个小站,上、下车的乘客不多,并不需要事先买票。我提前一个小时到车站,排队等候买票。可是火车快进站了,售票窗口仍然迟迟不开。直到火车已经进了站,售票窗口才打开。
火车在忻县站只停靠5分钟或者更短。当时售票口一片混乱,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你推我搡的陷入混战。眼看着火车快要开走了,许多人就顾不上先买票后上车的规矩,直接冲向进站口。我也跟着他们跑。而检票口的小门竟关闭着。
被拦在外面的旅客,眼巴巴地看着只停几分钟的火车。突然间就开始了“狗/人急跳墙”,纷纷越过只有半人高的围栏,直接闯进站台。看到周围的男女老幼都极具爆发力,身手矫健地跳跃栏杆。在他们的鼓舞下,我也飞跃围栏闯进站台。
可能因为是小站,车厢门口也没有列车员检票,站台上有少许下来松动筋骨的乘客,我就混在他们当中一起上了火车。
这些年中国百姓出国旅游的人很多,以不守纪律而闻名。如果有过我那次的经历,就很容易理解,当人们对规章制度缺乏信任,就得随时准备自救。
无礼的补票处
火车开动之后,我才算缓过一口气。只有搭上这班车,才可以赶上晚班太原开往北京的快车。不过无票乘车,还是觉得心虚,落座之后,观察其他无票上车的人,似乎没人表示要去补票,也不见有列车员来查我们的票。我心里有些纳闷,可也找不到人商量,没买到票固然情有可原,但上车不去补票,毕竟不太好。再说两小时的路程,只不过是两块来钱的事,不值得占小便宜吃大亏。
休息十分钟之后,我就去补票。补票处无人排队。我对补票处的列车员说明我上车没有买票的原因。那位列车员好像抓到自投罗网的奸细,细细地盘问。我如实告诉他,是因车站售票口没有及时售票,才导致我们来不及买票就上了火车。他问我是哪个单位的,我说是云南兵团的,他说你跑这儿来干什么,我说探亲。然后又问了些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还有没有同行的,到太原有没有人接站等。
最后他告诉我说“不行,不能给你补票,到太原站之后,你和我一起下车,要给你办学习班,调查清楚你的问题。”我问:“学习班要办多久,我还得赶今天晚上的火车回北京呢。”他说:“那要看你的问题有多严重,和你的态度了。”我反问:“那么多人没买票,怎么他们都不用办学习班?”他说:“你管人家干什么,就冲你这态度,就得专门给你办学习班”。
那个年代,被送学习班就是被短期管制的意思。我看这人一脸蛮横,想找其他通情达理的列车员,就说:“那我先回车厢了”。他说:“不行,你就坐这儿,等会儿到站跟我走”。
想法子逃脱
我坐在那里,觉得不对劲。也突然想起来好友燕儿的一段遭遇。
燕儿有一次从河北搭长途汽车回北京,那时进京都要有单位介绍信,快到北京时,果然就查起介绍信来。燕儿没有单位,当时她在朋友们的各个下放地点“流窜”,这时候觉得累了,就搭车回北京。她的介绍信是朋友给开的(那朋友给大队长一些好处,就可以盖上大队公章了)。
查票的男售票员要走她的介绍信,问她具体是哪个县、公社、大队和生产队的,她记不清介绍信的一大串文字、说错了大队。那售票员就说她有问题,要带她到长途总站接受调查。车到北京长途总站后,那售票员说他先去向领导汇报,把燕儿反锁在一个偏僻角落的小工具屋里。快天黑了,那人还不回来,燕儿就在里面大喊大叫,撞门摔东西。
正好有一个在扫地的老头(是首汽公司被打倒的当权派)听见了,找到钥匙把她放出来,还说那个售票员是流氓,当了造反派小头目,常常为非作歹。燕儿这才算逃出魔掌。
想起燕儿的经历,我看这个列车员,越看觉得他不怀好心,心里暗暗设计逃跑计划:必须等快到终点站太原时再跑,因跑得早,会被他再给抓回来。大约还有半小时到终点时,我说肚子很痛,要去厕所,他说:“去吧,快点回来”。我就一直往后面的车厢走,走到差不多最后一节车厢,才进了厕所。等到车已经开始进站,人们纷纷起身拿行李时,我才出来。这时车厢里面乱轰轰的,我和他隔了七、八节车厢,量他想抓我也挤不过来,而且他也不知道我在哪一节车厢。
坍塌的出口
我跟在那些扛着巨大包裹的民工身后下车。人们都往前面的出站口走,我却往反方向走,在出站口要检票,我不想再次被抓。走了没多远,站台已经到了尽头。我继续在许多的条铁轨之间走。
正在想怎么能够走出站,突然见到前面有位铁路员工模样的人,一手提着一个像李玉和(红灯记)那样的信号灯,一手提着一串铝制的饭盒。我远远地跟着他,越过了好多条轨道,最后看见一处破损的围墙,那人踩着碎砖从破口跳出去,我也跟着翻墙出去。
出去走了没多远,就进入一大片铁路职工的宿舍区。我平常极缺乏方向感,那天头脑却分外清晰,在那一大片一模一样的灰色平房中间找路,很快就发现了出口,三转两转就到了车站前的广场,也签好了当晚回北京的车票。
我一直很好奇,另外几十位没补票的乘客都怎么混出站的呢?看来“各村都有各村的高招”。
车上快人快语
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我心情大好。一时高兴口无遮拦,说起下午被人抓住、差点被拉去办学习班的经历。旁边的一位大姐等我话音刚落,突然自报是铁路员工,我不由得心虚,怕她让我回去补票。没想到她替我打抱不平,大骂那位男列车员是铁路员工的败类,问我知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似乎并不在乎我无票乘车的事。
因为是开往北京的火车,乘客中山西人不多,有位旅客开始说山西人的笑话:有位山西人要渡过黄河去陕西做生意。
船到河中间时,艄公问他要买路钱,他舍不得给,被艄公用船桨拍下黄河。他不会水,两脚乱蹬刚浮出水面就问“多少钱?”艄公说“三吊”。他沉下再浮起时说“一吊五”,艄公说“不行”;他沉下去再努力浮起,勉强说“一吊八”,艄公说“两吊”,这次山西商人再没有浮出水面。这位乘客解释:“说山西老睲要钱不要命,就是这么来的。”
对座有一位大叔,是在北京动物园狮虎山饲养老虎的。他给我们讲了许多动物园的趣事。他说:因物资缺乏,人都吃不上肉,老虎和狮子的肉也每天定量供应,通常在早上给它们一天的肉量。有只老虎有山西人个性,舍不得一次吃完,就把肉撕成几块,偷偷塞到石头缝里,等下午、晚上再吃两顿。另外一只老虎发现了这个秘密,把自己的肉吃完了,就去石头缝里偷它藏的肉,然后就发生老虎大战。
他还说:猴山的一只猴子闷得无聊,想出去玩,就从树枝上爬出了猴山,又出了动物园。猴子想要过马路,不巧尼克松访华的车队正从动物园大街通过,为方便外国元首,一路都是绿灯放行。猴子想等红灯时过马路,怎么等也等不到。最后它爬到交通灯杆上,一掀尾巴,车队就停了。
此外还听了好些笑话,也记不得了,乐得我一晚上完全没发困。那位说故事的动物园大叔,个头和面相都与李保田相似,尤其是脸部表情,自始至终都没变化,我们笑得前仰后合时,他最多就是牵动一下嘴角,表示同乐。
那年头天天搞政治运动,人人自危,必须带着面具。唯独在火车上,才给了人放松自我的机会。平时谨言慎行的,在列车上都变成了性情中人。在车上大家惺惺相惜,下车也就“今宵别梦寒”了。
在当时,快乐是多么简单的事。眼睁睁地被人设计网罗,最终能侥幸脱网,游回到群众的海洋中,听大家的“快人快语”,就是人生“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