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孤夜难眠,何以解忧?唯有爱人能抚慰我孤独的灵魂,我与芳菲最后的缠绵
世界啊;
不要询问那些死里逃生的人;
他们将前往何处;
他们始终向坟墓迈进。
——奈丽萨克斯
(在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小恩雅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恩雅过了三十岁的时候身材变得很臃肿,她吃的并不多,这是他们部落特有的一种遗传基因导致的,无论男女在成年后都会变的肥胖,之后就会罹患各种疾病,据说这种病与他们祖先的饮食有关。
那时她的父母都已经去世。她也罹患了一种血液方面的疾病,身体经常出现不适与疲劳,有时甚至会呼吸困难,有一次她突然晕倒,我把她送到了医院,经过医生简单的治疗她恢复了意识,医生告诉我这种病目前没有什么治疗办法,顺其自然就好。
平淡无奇的一天,清晨我起床,小恩雅端上一杯咖啡,我感到一种异于往常的口感,我问为什么与平时的口味不一样,她说是部落一个亲戚送来的,想让我品尝一下。
那天是我的生日,傍晚的时候,小恩雅给我做了一碗面,那是我父亲祖国的一个传统,我父亲生前最喜欢吃的食物,之后她说有点累,就回房间休息了。
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持续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四周一片安静,小恩雅一直没有出现,我感到有点奇怪。
我起身去她的房间,掀开那个薄薄的门帘,我看到她臃肿的身体,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我靠近,发现她已在睡梦中去世了,她的神情很平静,没有一丝痛苦的痕迹。
我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在她出生的那个小岛,距离我所居住的孤岛距离并不算很远,但自从她离开家乡之后就很少回去,只是在她父母亲去世的时候回去过一两次。
我把她葬在了后花园里,她的短暂的一生大部分是在这个花园里渡过的,花园里每天都是鸟语花香,我想她会喜欢这里的环境。
(人类选择了遗忘,但世界已经改变)
如果你花一点时间研究一下人类的历史,你会发现历史是多么惊人的相似,虽然人类在科学技术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大部分仍然属于工具上的进步,人类在面对一些重大自然及社会事件方面所持有的态度仍然很茫然,人类几千年的有记载的历史不过是一段不断重复的历史而已。
距离那次瘟疫大流行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大部分人已经淡忘了那次蔓延整个星球的瘟疫大流行,就如同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我非常惊讶人类对于灾难和痛苦的遗忘是如此迅速,那场导致上千万人死亡的大瘟疫并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太多的记忆。
人类选择性的遗忘苦难可能是一种生存本能,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绝大部分时间人类生活在一个残酷的丛林世界里,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每天也可能是最后一天,他们习惯了生存的严酷和生命的逝去,他们知道这个世界被一种更强大的自然力量所主导,人类的选择就是繁衍生息,延续香火,然后坦然面对生死,这可能就是生命的本质吧。
那次大瘟疫究竟是如何爆发的,至今仍然众说纷纭、争论不休,甚至演化成国家、名族之间的冲突。但是潘多拉的盒子已经被打开,病毒来到了这个世界,并在整个星球蔓延,最终导致无数人感染病毒并死亡。
病毒在传播的过程中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异,并具备了自我修复能力,不断衍生出新的病毒变种,它们顽强的在这个星球上存活下来。同时随着各种疫苗的出现,病毒的感染性大幅降低,死亡率也大幅降低,但没法彻底消灭,它们会长期存在。每年都会复发一次,病毒成为人类生活的一部分,类似一种慢性病。
一部分人体内产生了抗体,这些人会免于病毒的感染。还有少部分人会死亡,其他一部分免疫系统较弱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会携戴一种特殊的防护系统,那是一个特殊的防护罩,一条管子连接着后面的一个清洁氧气过滤器,可以产生洁净氧气,在街上有许多戴这种装置的老人和孩子,人们已经习以为常。
经过那次瘟疫之后,这个世界的人口大幅减少,这个星球上曾经拥有的超级城市已经迅速的消失,当你从各种过去的影像及文字资料上了解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几千万人口的城市,你会感到这是多么的的一件事。
由于人口减少,随之而来的是整个星球的商业活动大幅减少,整个世界退化到一种半封闭状态,人类已经习惯了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人类的日常交际显著减少,几乎没有大型聚会,那曾经的几十万人聚会的场面恍如隔世,看着令人不可思议。
人类延续了数百、上千年的一些文化传统、风俗正在逐渐消失,婚姻变成了一个小众的选择,大部分人不再选择婚姻,随之产生了很多新的方式解决情感及性的需求。
(我年华已逝,只是活在回忆之中)
自从师父和小恩雅去世之后,我在孤岛上又生活了几年,我修缮了父亲的墓地,墓碑上用的是一张他年轻时身穿戎装的照片,那时的他显得英姿勃发,豪情万丈。
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回忆中度过,我想起我父亲,那个旧世界的军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们一起生活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有时我觉得他的面孔很模糊,但我仍然能记得他伟岸的身材、笔挺的将军服,以及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
他的一生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始终身不由己,最后飘落到一个孤岛上,客死异乡,他最终都没有回到他魂牵梦绕的故乡。
我想起堂哥,他冰冷的身体此时躺在黑暗的土地里,已经腐烂,但我相信他的灵魂仍然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在夜晚注视着我。
我想起我们的那次千夜国之旅,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的时光,云和红姐妹温暖的身体以及我们之间美好的性爱。在我们漫长的人生旅程中,那段时间是如此的短暂,但它成为我们生命中共同记忆的一部分。
一次梦里,我再次回到了千夜国,来到我和堂哥及红和云姐妹一起住过的那栋吊脚楼。那栋小楼已经荒废,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我凑近那个铁门,隔着生锈的铁栏朝里张望,院落里长满杂草,那里已经变成了阒静无人的空宅。
岁月和时间在这里没有激起任何的水花,我走在小镇的街上,街边一个卖菜的中年妇女一直微笑的看着我,似曾相识。我走过了她,突然想起我的确见过她,那时我和堂哥、云红姐妹四个人走在街上,那个派菜的就是她,那时的她正处于豆蔻年华,而如今她芳华已逝,匆匆岁月,她的大半生就这样度过了。
那天午后,一次小憩时,在梦里我又去了天使岛,这一次我没有迷路,我很顺利的找到了进口,一个保安似乎认识我,微笑着向我挥手。
在湖边,我看到了天鹅家族,已经有上百只,它们悠闲的在湖中游荡着。
我还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看到一条老态龙钟的瘸腿老狗,它步履艰辛,似乎每挪动一步都会要了它的老命,它身旁有一只老猫陪伴着它,关于它们不清不楚的暧昧的关系会继续在天使岛流传下去。
在森林的小径,我与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插肩而过,她穿了一条点缀着郁金香图案的花裙,精心的化了妆,显得风韵犹存。
她微笑的对我说,每当我想念父亲的时候,我就会来森林散步,和他的灵魂对话,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在森里里度过的。
我看到一对上了年龄的情侣,男人头发灰白,眼眶深邃,女人身材紧凑,他们十指紧扣,一直在不停的窃窃私语,显得十分恩爱。
黄昏时分,在太阳余晖中,我看到一个红头发的小孩,骑着一辆双轮滑轮车,轻盈而快速的驶过,我意识到那是那个叫丘比特的小孩,只有他似乎没有受到岁月的影响,还停留在孩童时代。
堂哥在关于天使岛的叙述中多次提到他,他时常骑着一辆滑板车出没在天使岛的森林里,与遇到的所有人打招呼,他的开场白总是千篇一律。
他说我叫丘比特,我来自火星,所以我的头发是红色的,我妈妈很漂亮,她喜欢穿迷你裙,她用的口红的名字叫玫瑰人生。
在天使岛遇到的这些人有些是堂哥提到过的,有些是我在梦里遇到的,他们的面孔都很清晰,但我不确定哪些是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哪些只是梦境,边界并不清晰,但我觉得这不重要,那些人、那些事,常常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成为我记忆中的一部分。
(我的最后的爱人,她叫芳菲)
岁月如梭,时光飞逝。
不觉之间几年又过去了,农场里大部分我认识的人都已不在,一切都如过眼烟云,物是人非。我一个人住在那座小花园里,每天触物生情,徒生无限悲哀。我突然对小岛生心生厌倦,我将农场卖掉,并遣散了所有的人,然后离开了孤岛。
我流浪了一段日子,最后在一座海滨小城安顿下来,我住在一套公寓里,不远处就是大海,虽然我已经离开了孤岛,但这里仍然会有一点孤岛的影子。
在那部伟大的电影《美洲往事》里,主人公说“多年来,我每天很早就上床睡觉。”在这部史诗般的电影中,主人公沉浸在对过去往事的羁绊和感伤中不能自拔,那是一部关于抢劫与强奸的电影,讲诉了一个有关爱情、暴力以及友情与背叛的故事。
我也开始过起了老年人的生活,每天按时上床睡觉。
我又有了一个爱人,她叫芳菲,那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她是一个仿真智能人。那时仿真智能的研究已经取得了革命性的进步,芳菲是最新的一代仿真人,她的皮肤柔软而有温度。
她与我们人类一样有情绪的变化,一切都如同一次真正的恋爱,那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起初我们之间的相处含蓄而克制,后来我们彼此爱上了对方。
芳菲拥有丰富的人格,她情绪稳定,大部分时间都温情脉脉,由于她的大脑是一个高度复杂的系统,她的情商高于一般的人类女性,她拥有迷人的声线,笑靥如花,性格温润如玉,颦笑之间流露出万种风情。
我们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有时我聊起我年轻时的荒唐行为,当我夸奖一个我认识的女孩性感有魅力,她就会吃醋,并起身离去,一个下午都不理我,我就会主动向她道歉,然后我们会和好如初。
有时我会给她讲我和师父之间的往事,我们也会探讨一些深奥的主题,比如和生死有关的话题。
她问我,你害怕死亡吗?
我说不怕,死亡只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因为人的生命有限,才会让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显得那么有价值。
她说她会一直爱着我,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
我明白这是她思维的极限,之后她的大脑会被重新设置,她会忘掉我,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从邻居家里传来一阵音乐声,一个饱经风霜的低沉的男声唱到:
清晨我推开窗户;
看到蔚蓝的天空、白云;
鸟儿在绿树下鸣唱;
玫瑰花在绽开。
我看到街上的行人;
他们互相握手、问候;
彼此说着我爱你。
我听到婴儿在哭,母亲在安慰他;
我想象着他们会长大成人;
学到许多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知识;
我想这是多么美好的世界,,,
那歌声让我想起我的一生,美好的人类,美好的男欢女爱,而如今都已随风而去。
芳菲问这位歌手是谁?
我说是一位叫阿姆斯特朗的黑人小号手,他的祖上是被贩卖到美洲的奴隶,我还记得在胡佛金字塔下,为他老迈的妻子吹奏了这首不朽的曲子。
芳菲听得入迷。
我逐渐变得衰弱不堪,只有芳菲陪伴着我。她安静的坐在我身边,远处是大海,潮水缓缓涌来,然后又慢慢退去,有时整个下午,我们就坐在那里,十字紧扣,一句话都不说。
有时我们会深情凝望,她的眼眸是如此的纯净,没有沾染一丝尘世的疑虑,她是那样的年轻,让我想起许多年前那个芳菲的世界,我也曾那么年轻过。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海风吹拂,我有点喝多了,一直在絮絮叨叨,芳菲微笑着在旁边听着我唠叨,眼中充满爱怜。
我想起我从未谋面的母亲,她可能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女人,但是像天下的母亲一样,她也一定很爱我,当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一定很舍不得我,并为我今后的生活感到焦虑。
我对芳菲说我想我的母亲了。
她说你妈妈年轻时一定很美丽。
我说我不在乎她美不美,她长什么样我都会想她。
我伏在芳菲的怀里哭了,她轻轻的抚慰着我,那一刻,我感觉她就像我从未见过面的母亲。
(我与芳菲最后的缠绵)
我变得垂垂老矣,剩下的日子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我的一生在碌碌无为中度过,在我漫长的一生中,这个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但那一切都似乎与我无关,我偏居在世界一个偏远的角落,消磨了自己的一生。
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起初受了一些我父亲的影响,他对我说要用拳头去对付那些和你争抢食物和女人的敌人,永远都不要妥协。
但是我师父告诉我,与这个世界保持和解,没有人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正如自然界的万物,我们只是这其中的一棵随风摇摆的有思想的芦苇而已。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飞速的运转,就如同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在重复不停的旋转,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这就是宇宙的定律,而我们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粒尘埃而已。
我觉得生活的意义在于享受自我,以及那些令人难忘的异性们。与纷纭的世界保持距离,因为那个世界并不属于我,我突然明白了师父临终前对我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那天是我与芳菲认识两周年的纪念日。
傍晚,在烛光下,我们喝着红酒,晚餐是一条我们在海边钓到的鱼,芳菲看着我吃掉了那条鱼。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吊带睡衣,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妩媚性感。
夜深了,芳菲关上灯,她伏在我的怀里,夜很静,我能听到她纤细的呼吸。我们紧紧相拥,她温暖的体温,让我衰老的身体内涌起了久违的冲动。
我轻轻的抚摸她,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并发出了轻轻的呢喃,这让我不能自已,我感觉又回到了我的青春岁月,整个身体被强烈的欲望所唤醒,她紧紧的抓住我的双臂,我感到一阵阵的痛楚。
她是如此的温柔,让我再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留恋,这是一个美好的世界。想起我碌碌无为、波澜不惊的一生,我感到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我对自己的一生相当满意。
芳菲看着我,她的眼睛眨了一下,之后我看见她的面颊流下一滴眼泪。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柔情似水,她陪伴我度过了我人生最后的时光,我是如此的爱她,如果我还年轻,为她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芳菲身体的体温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的最后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