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微风

明月清凉地,佳茗在握时。   淡淡微风起,停杯欲语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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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梵阿铃

(2003-12-14 13:47:49) 下一个

 

用音译而不用小提琴的学名,实在是觉得其时其境这词儿更合适,非故意掉书包也!   ——题记

   
   
闹钟响的时候,头昏的厉害,还有些隐隐作痛。可能前几天传染了那个阿根廷女孩儿的感冒吧,又或是春夏之交的乍暖还寒,使我的扁桃腺发了炎(注:非非典型性肺炎:)),造成了这几天的痛苦。我忍着不适穿上衣服,让自己因疾病有些软弱的心坚强起来。异国他乡比不得父母之邦,而歧路正长,前途还有十八滩,这点儿小事都走不过,奢谈其他。

    出门时,小雨阑珊,落在脸上清凉宜人。我仰起头,让更多的皮肤有雨落上,享受更浓的凉意。这一路,看来是有雨相伴,不愁寂寞了。因为明天要去市政厅,需要先去看一下上班时间,免得和其他事冲突,虽然不知道那个被中国人称为老处女的胖丫头是否会对我宽大为怀,准备工作总是要做好的。
    我在雨中慢慢悠悠儿的骑着,自己亲手修的破自行车也还配合,除了闸还有些不顺手,其他部分倒过的去,令我对生活中培养出的修车手艺又多了一份信心。(德国自行车贵的惨不忍睹,修车则贵到骇人听闻,补个胎相当于国内一辆新车的价,我辈口袋里那米粒之珠般的那点儿银子,哪敢与欧元齐放光华,只好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自己动手修起了车,值得自豪的是,现在我的手艺估计可以组装新车了。)
    雨落在古老的教堂和城墙上,绿到郁黑的青苔添了些清亮的活泼。这数百年来无数学者漫步其上的老街,曾滋养了高斯、普郎克等人的大学城,不知已经历了多少这样的春雨,大约早习惯了这雨的悠然清凉吧。而我,却是许久没有在这样的雨中散步了,今天的以车代步,也算是略有所偿吧。
    左边树荫下,那尊老人牵狗的塑像,还是那么安然的走着。老人的脚刚刚迈出,狗的脖子上的毛还竖着,稍稍的偏向一边,似乎它刚刚甩了甩头,甩掉了积存在身上的雨水。看来浓密的枝叶并没有为他们挡住全部雨滴,已经变黑的铜像也因为披了雨衣而有些微微的发亮。不知道这塑像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应该很久了吧,他们应该是舍不得这里的姗姗春雨,舍不得这老石板街的雨中漫步,才在这里安了身吧。同样是安身在树荫下的高斯,大约就不止如此了。他穿着宽松的长袍,靠在椅子里,头微微转向右下方,一只手提起,另一只轻轻摊在膝前,似乎在讲解着什么。他神情专注,目光凝然,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历史人生,投向了我们无法企及的另一片时空,仿佛在他的学问里,他可以忘却世界与时间,仿佛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可以风光霁月,怡然忘我。他也确实做到了,生前淡薄名利的他,身后赢得了无数景仰的目光,于他,却是毫不经意、淡然以应的。面对春雨醺然漫无边际的苍茫,他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我们不能了解的地方。在澹澹潺潺的春雨里,他那样淡然的看着,到了袅袅秋风起时,他大约也会是这样的看着。他已经在那里看了很久了,而我们这些营营碌碌的路人,还是在蜗角蝇头的世事里茫然不已。
    雨虽然不是很大,呆的久了,也绝可以湿透并不厚实的春衣,然而前面的广场上,还是有着施施然散步的人,看来还是有不少人喜欢雨的。他们也是那么慢慢的走着,不在意雨打在他们的额头、打湿他们的衣服。他们有的三三两两在一起聊天,有的就是那么随意的走在雨意里,有的和女友携着手,有的只是坐在咖啡屋外的椅子上,目光迷离。他们是一群享受雨的人。他们应该也有着自己多多少少的缠身俗事,但是在这一刻,他们是把自己投入到雨中了。能把自己放到雨中的,该算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了。
   

    将近拐弯时,一阵沉郁悠扬的小提琴声传来,自然是某位街头艺人在即兴演奏了,这样的雨中,他还在努力工作,与我的情形参差。不知道他是因为生活的长鞭驱使,还是在这样蕴藉春意的雨中,有了些许情思,忍不住拨动了心弦。那旋律在无数雨线中悠然而来,仿佛也涵了润湿的水意,别样的沁人心脾。我禁不住轻轻的微笑了。那声音让我想起雨中池塘里纤弱的白莲,清水、白衣、雨线、涟漪,一幅江南水乡的画卷,浮现在这个春天的欧洲小城里。
    回程时,我专门绕了个弯,又回到这条路,为的是再听一次雨中的琴声,顺便也看一下那雨中依然故我的操琴人。那琴声还在。拉琴的是个老人,纯黑却已经磨出白印的西装,蓬乱花白的头发,枯燥的手指,既破且皱的裤子,脚下是双有洞的旅游鞋,鞋旁是他的琴盒。那琴盒的盒面已经落满了雨水,有些雨滴洒落在上面,清亮晶莹,只是里面并没有几枚硬币。看的出,那琴盒虽然破旧,虽然放在潮湿的地上,却被擦拭的干干净净。我忽然有些心酸,当他出门前仔细的清洁着琴盒时,想必是很慢很轻柔的吧,不然怎么会连那条生锈的锁链,都没有一丝积灰呢。他是用心的爱惜着他的琴盒了。

    拐过街角时,我回头望了他一眼,他似乎注意到了我,向我的方向微笑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的脸上突然有了神采,疲惫苍老的面孔随着他的微笑发光般灿烂了起来。那笑容里有宽容,有释然,有豁达,有历尽沧桑的平静,有惯看世事的淡然,甚至还有孩童般的一丝顽皮。我忍不住跟着他微笑了。那一刻,天地都仿佛亮起来,晴朗了一般。那一刻,我仿佛和他有了交流,对苍茫的人生,对宜人的春雨,对我们不同的奔忙,对我们的雨中人别有怀抱。那一刻,我们仿佛失去了一切可能有的隔阂,虽然我们的年龄、种族、思想都截然不同,心意却是相通了。我忽然又觉得自己很是可笑,或许他只是自己想到了什么,向着远方或空茫的雨中随意的笑一下吧,却让我思潮起伏不能自己,真是愚不可及了。我停下车,拿出钱包,找出一欧元,轻轻放到他的琴盒里。那里躺着几枚小小的硬币,数量不多,面值也不大,看来他的收入并不丰厚,将就够一顿晚餐。然而他并没有焦躁抱怨的样子,还是安然自若的在阑珊雨意的笼罩下拉着他的琴。

    于我,一欧元,可以支持一天的伙食了。于他,却不能如我般做既便宜又好吃的中餐,大约只能买一个带香肠的小面包,或者还不够,单买干面包倒可以多一些,只是也难以下咽的多了。至于其他,绝不足以让他坐下来,喝一杯可以暖手暖胃的咖啡,更不能喝一杯啤酒,暂且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忘却一下难言的人生。然而于我,也算是尽了力,只能寄希望于其他路人的慷慨了。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微欠一下身,用很标准的谢幕姿势致意,轻轻的说了声多谢,他的脸上又流露出庄重、祥和、达观的笑容,仿佛随雨而来的宜人春风,轻轻的从你的身边颊边掠过,并不打扰你,却能润入你的心底。他的德语很干净,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不知道他是因为喜欢这样的流浪还是什么,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在转身的一刹那,我注意到,他打着领结,洁净,整齐,在他一身破旧的衣服里,显得是那么突兀。
    回家的路上,雨已经小了些,落在脸上已经不如来时的清凉切肤,有了些絮雨飘摇的味道。我忽然想起一首歌:那个飘满雪的冬天,那个不带伞的少年,那些被门挡住的誓言,那个被雪覆盖的再见。稍稍改动一下,换成那个飘满雨的春天,那个不带伞的少年,那些不能回首的从前,那个被雨打湿的再见,将就可以应景了。我莫明的有些激动,仿佛有些什么在心里涌动。我哼着那首歌的旋律,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了这个小城,喜欢了这群在雨中闲闲散散漫步的人,喜欢了那位在雨中倾心演奏的老人,喜欢了在雨中活泼起来的青苔,甚至喜欢了雨中神游的自己了。

    顺诌歪诗二首,附记于下,见笑见笑:

   春水涳淙绕老城,长街一洗柳色清。雨气潸然微茫里,行人渐入图画中。

   春雨石墙老青苔,小桥流水旧亭台。异乡只影漫漫步,别韵一曲姗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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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往事1 回复 悄悄话 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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