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道还 10/20/2023
据说张爱玲指导学生写作时,说,直通通地讲“我爱你”,不是中国人的表达方式。“我爱你”是西方人的表达方式。传言舞蹈家邓肯爱上某俄国诗人,俄语难,邓肯怒,对老师说,教会“我爱你”一句就够啦。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日本人的表达也不是这样。据说某日本大作家写道,“你在这里,我心里很愉快。”日本人的这种表达,是一种自省,自得之得。比“我爱你,关你什么事”,要微妙得多了,不是简单的一个人的事。
日本人是知道淡的味道的,爱情有浓淡,有厅堂和厨房,化妆和卸妆……,日本人知道这个变化,要从淡中得出真意。而不是从钻戒,婚纱,动听的嘴巴得之。
然而张爱玲写到:“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张爱玲《爱》)这就很了不起了。
日本人之说或者可算是一个半人的事。这里却确乎两个人之事了:月下,月白的衫子,偶遇。不知其来之意外,淡到朦胧而默化,不足为外人道,其浪漫令人叹惜。
这里的爱情是开放空间的,不光是两个人,还有那个冥冥中的未知。“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这是相当中国的了。但有很深沉的悲哀。不遇呢?谁作我的主?月老可靠吗?大白天不去牵,千里姻缘这么一团乱麻,偏要月下弄。造化弄人,好人多磨。
然而冥冥未必无意。林黛玉见到贾宝玉,似曾相识,吃了一惊;而宝玉却脱口而出,“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多荒唐。贾母听到就乐了。这个是纯粹中国的了。有《庄子》里卫灵公的影子。是宿命?是来还眼泪,碰上债主那么简单吗?哪有债主也要抵命的?你要相信曹雪芹,就真满纸荒唐了。自己去想,大概会近一点儿,文章也是挑读者的。
文章挑读者,还在于,林黛玉是病态美吗?《世说新语•贤媛》有,桓温娶了李势的妹妹为小老婆,大老婆醋发,拔刃寻仇,“见李在窗梳头,姿貌端丽,徐徐结发,歛手向主,神色闲正,辞甚凄惋。主于是掷刀,前抱之:‘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怜生爱,人性乎?爱而不及其人,又谈何爱。美、好到了极致,又复其身、身世可怜;美、好又不如可怜,极矣。病态美又算个啥?满纸荒唐言,乃为老奴说。林纾这个人,据说译《茶花女》至可怜处,扶案痛哭。是个典型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