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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梦人(下)

(2023-06-12 09:49:47) 下一个

御梦人(下)

杨道还 2/24/2021

 

(三)

中国人对“清醒梦”的最早记载,应该是《庄子》。虽然庄子说,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但他本人是多梦的。庄生蝴蝶梦,是尽人皆知的,“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庄子·齐物论》)梦为蝴蝶,属于典型的飞翔梦,很多人的“清醒梦”有这一类型。至于庄子与骷髅在梦中的对谈(《庄子·至乐》),可说是典型的“清醒梦”。虽然这也可以解释为庄子创作的寓言,出于想象而非真的作梦,但庄子能写出这样的寓言,大概也是有“清醒梦”的经验使然。

陆游也是个御梦人,他说,“梦中了了知是梦, 却恐燕语来惊眠”(《记梦》),明显是将清醒梦入诗。他又说,“君知梦觉本无异,勿为画饼流馋涎”。这句将梦和觉同论,“本无异”,可能稍微费解一点。这句的解需要从庄子蝴蝶梦来。

庄生梦为蝴蝶,提出了“我在哪里”的问题:真正的庄周存在于蝴蝶,还是在清醒时的庄周?庄子说,“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认为蝴蝶即是庄周之化。与笛卡尔对照来看,如果梦中的思也算是思的话,那么庄子就既是蝴蝶,又是庄周,中间有“物化”这一转,而没有分割开来。这就导致了,思为蝴蝶,我为蝴蝶;思为庄周,我为庄周——也就是说,我思不导致“一贯”。这真是个有趣的结果。

但庄子并不是停留于此。庄子认为,所谓的庄周,只是庄子的“我”,而“吾丧我”。“我”的物化,不能将庄子的“吾”一起物化掉。庄子认为,真正的庄子是庄子的“吾”,这个“吾”恰恰需要知道“我”的物化,需要物化“我”之后,才能显现出来。因而,庄子所讲的清醒的主体,是“吾”,不是醒着的我,也不是蝴蝶,而是“清醒梦”里那个清醒的人,这个清醒的人看醒着的我,也如看蝴蝶一般。这个“吾”,才是人真正的自我,才是能够保证“一贯”的自我。

宋时道家的地仙一流人物陈抟,也讲了与庄子相仿的意思。陈抟作《睡诗》:
“至人本无梦,其梦本游仙。
真人本无睡,睡则浮云烟。
炉里近为乐,壶中别有天。
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

陈抟这首诗,直接解释了“至人无梦”(郭象《庄子注》)的意思。“无梦”可以并非指没有生理上的梦,而是“无睡”。人是清醒的,当然梦就不再是梦,而是类于坐禅时的心理活动:坐禅时是观心,无睡的清醒梦也是观心,只不过这个心,要深沉、灵变、玄妙得多,所以是“人间第一玄”。

(四)

庄子所讲的,可以将意识分为若干个范畴层次来理解。

李宗吾说,人脑就像一个囊,囊即是口袋。人能想的所有东西,都是从这个囊中掏出来的。但这个囊却不见瘪下去,所以李宗吾称之为“固囊”。意识是装在这个叫做固囊的口袋里,即“壶中别有天”。

“人能所知者,必先已入梦。”巴什拉这句箴言将人的所知范畴,装到了梦的范畴这个口袋里。梦是装在“固囊”里的。如果巴什拉这句话所讲的是对的话,可以说“人能所知者”是处于囊中囊里,即“固囊”中的“梦囊”里。

“梦囊”除了装下了醒着的人的所知和所思,还装着诸如潜意识、下意识、无意识等一系列意识。人作梦的时候,醒着时的意识不再支配(dominating),这些意识就浮现出来,而导致梦。这些梦或者是被感官层次触发,或者是被心理层次触发,不能一概而论。(对此的分析,详见《传统学术与个人修养》)(杨道还原创,版权所有,转载请注明wordpress链接)

按照这个范畴的层次,“我思故我在”所讲的,是囊中囊里的东西。人对自我的意识的真正地认识和反思,至少要出于“我思”,对“梦囊”有所认识,才能窥豹一斑。即在梦囊之外的清醒的人,才能将人的意识中的自我与人的潜意识、下意识、无意识中的真正自我,综合起来看,而得到更为真切的认识。

当一个人隔绝外物、感官、心理等的影响,即人能超脱,使这些诱因不足以触发梦。那时,人之所梦,就是那个真正内在的“吾”之动,这个动也可以是“其寝不梦”。这个题目超出笔者所能讲的范围了。当人不能超脱这些诱因,却有“清醒者”旁观这些梦的发生,人能够更好地认识和把握自己,是毫无疑义的。但应注意“清醒梦”只是这样一个有帮助的能力,不应是一种追求。人通过“清醒梦”认识自我是有意义的,单纯通过刺激、学习达到“清醒梦”,则毫无意义。

所以,庄子的清醒,与人处在醒着的状态是两回事。庄子说,“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庄子·齐物论》)显然庄子认为,醒着的人只是另一只蝴蝶,是那个梦中蝴蝶的物化,唯有在这个梦中仍然清醒,才算是清醒,是大觉,即大的醒来。

《列子·周穆王》篇有,周之尹氏是个大富,他有个役夫,在他驱使下,每天劳苦不堪,却每夜作美梦。役夫说,“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而尹氏却每夜梦为人仆,备尝劳苦笞挞,自觉苦不堪言。

这两个人到底谁更清醒呢?“我思故我在”与梦中人,又是谁更清醒呢?庄子说,“莫觉莫悟,何相孰也?!”(《庄子·列御寇》)

佛教所讲的觉者,也不是“我思故我在”的醒着的人。《金刚经》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不能御彼梦者,又如何御此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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