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儿
地主生成(长篇小说)
——在美国南部小镇
三十二
就在我想到上帝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我的朋友,那个私立学校的钢琴老师,那个牧师的太太Cathy就打电话来了,很奇怪,她的声音有点变调,就像是重感冒,又像是痛哭过后的重鼻音。我一时都没有听出来是谁,我确认了一下电话号码,真的确定是Cathy。她先是问了问我最近好吗?然后告诉我说,她的丈夫脑癌过世了,就在一周前下葬了,她丈夫不希望太多人参加葬礼,她的丈夫去世前唯一的心愿是看到女儿结婚。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了,有了新的工作,男朋友也大学毕业了,有了新的工作。一切都没有准备,一切都来不及,可是有什么关系?女儿和男朋友是从高中就在一起成长的,他们彼此相爱,他们愿意满足父亲临终前的愿望,他们要在父亲面前结为夫妇,他们要让父亲成为自己的证婚人!
Cathy的老公在女儿结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去世了。
结婚后的女儿和女婿住在Cathy的家里陪伴她,但是女儿和女婿的新工作离家很远,每天开车往返花在路上的时间都有四个小时。天啊,每天花四个小时在高速公路上,早晨和傍晚的时间和精力全都消耗在了高速公路上,加上每天上班八小时,一天里就是十二个小时在外奔波。可是,如今经济这么不好,那么多的人都很难找到工作,年青人能找到工作真的很不容易,就算离家很远,也要努力啊。
相比Cathy家里遇到的大事情,我最近的烦恼又能算什么呢?我只能说自己一切还好,只是忙一些。然后我说过几天我会去她家里看她,我说希望她自己多保重!
Cathy老公的母亲是脑癌过世的,她老公的哥哥也是脑癌过世的,现在她老公也是脑癌过世了。这是一个家族性的恶性肿瘤病,有遗传性,目前的医药无法治疗,除了每天服用大量的止痛药没有任何办法可想,脑癌,病情发展极为迅速,不能手术,不易化疗,也没有特别的药物,只能任由癌细胞一天天疯狂地繁殖发展并且吞噬人的正常细胞,直到侵犯身体所有脏器。
我记得有一次Cathy说起她儿子感冒头痛好几天,她吓坏了!她儿子博士毕业,目前在乔治亚州立大学做副教授,已经娶妻生女。但是Cathy的愿望并不是儿子将来会有多么优秀和前程似锦,她的愿望只是儿子能好好活着,不要有父亲的家族疾病,不要有脑癌!为此,她天天祈祷,她每天下班后的多余时间都在教会帮她丈夫工作,做这做那,在教会里去帮助别人,她说上帝会感知一个母亲的祷告。
现在她的老公也因脑癌去世了。
她有两个孩子,谁也无法知道,脑癌的病魔什么时候会降落在她的儿女头上······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恐惧?她每一天都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她每一天都要让自己变得多么坚强才能去工作和帮助别人啊!她白天在私立中学弹钢琴,她弹的钢琴声音忧扬凄美,伴着孩子们的歌声她让自己忘掉悲伤。她傍晚和周末在教会做这做那,倾听他人的幸与不幸并为众人祈祷为自己的儿女祈祷。
而她自己的母亲已是九十岁高龄的老人了,自从她的父亲去世,她的母亲独自一人在一个大房子里生活了三十年,目前依然身体健康,生活完全自理,还能自己开车去超市购物······Cathy说她要把老母亲接来和自己一起住,还有女儿夫妇。
我知道她正在被悲伤和孤独包围着,她需要感受到家人的温暖,她需要把自己的所有情绪都投放到对周围人们的关注中去,分散并转移她内心的伤痛和压抑······
几天后,我在她家里见到她。看起来她比我想像中的样子要平静很多,也坚强很多,远没有大痛大悲的情绪,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一滴眼泪落下来。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只是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我握着她的手却感觉有一点冰凉。她在厨房为我煮了咖啡,味道很香很浓,她说这种咖啡是她老公去年从非洲带回来的,是去非洲教会交流工作的时候,非洲教会的朋友送的。
我喝着她老公从非洲带回来的咖啡,我感受着她对丈夫的追忆,我不敢提关于她老公的任何一个字。她老公真正病痛住院的日子并不长,几天后就转去了一家临终关怀医院,那是一家政府和慈善机构办的免费医院,那里住的都是生命最后时刻的病人,治疗主要是止痛和安眠,病人可以合法服用较大剂量的大麻。那里有牧师为病人做祷告,也有做义工的心理医生为病人和他们的家人做心理疏导······我曾去看望过一次,在停留的片刻时间里,看到的是她老公安静地睡着,没有疼痛的呻吟,没有被癌症折磨的表情。他的脸上平和,他的呼吸平静,但他已经不能与人交流了。而Cathy则双手合一,平静地看着他默默祷告。
那个时刻,我只是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感觉胸闷,我好像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我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还能说什么呢?所有的语言在一个生命将要离世的时刻,是多么的苍白和多余啊!
Cathy的老公终究走了······他们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都相信人过世后一定会去天堂······将来的某个时候,他们一家人必定在天堂里相会······
在Cathy的厨房里,我们平静地喝着咖啡,除了感觉她有一点点反应迟缓,她依然是我认识的那个弹钢琴的女人,衣着讲究,干净,整洁,漂亮的灰色头发微微卷曲,家里永远是一尘不染,所有物件摆放规矩又舒服,我没有看到她家里摆放老公的遗像或者纪念品,她把对死者的纪念全都存在了心里。由此,我想她是不会因丈夫去世而变得脆弱不堪,她也不会从此就不积极地生活,她接受人生的苦难就像她接受她自己的宗教信仰一样,她看起来柔弱但却是一个内心强大的女人,正如她高龄的母亲一样坚强和独立。
当我离开Cathy家的时候,天色已晚,她的女儿和女婿刚刚回家,他们下班后,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开车两个小时。她女儿看起来脸色灰白,神情疲倦困泛,远不如Cathy的精神状态,两个年轻人和我打过招呼后进门了。
Cathy说她的老母亲下周就要搬来和她一起住了。
我说:好啊。我下周再来看你,也见见你的母亲。
我开车回家的路上在想,每个人的生活无论何事突现,人生终究会像一条河流之水仍要奔波着向东流去,生命就是这样奔流到老,几十年的忍耐,唯有忍耐这生命之河带着你奔走向前!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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