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作者马儿
它们如植物般地长出来了。
由眼睛四周的睫毛所围绕,它们从眼睛里长出来的时候,是短小的根状物,毛刺刺的有些无畏和张狂,慢慢地长长了,成熟了,世故了,也柔软了,或密或疏地就覆盖了眼睛,覆盖了东看西也看的眼睛,可是它们依然受到发源地的牵制、禁锢并听命于此。它们有疯狂的力量,它们却没有可以疯狂的权利。
遥遥再次来到省城,与先前在医科大学习期间相比,无论心态、精神、眼光、感受全都截然不同,甚至她在开会期间所遭遇的一切也都截然不同。
遥遥永远没有搞明白那个夜晚不声不响地发生过的那件事情。但是就在遥遥从一个单纯的女孩子成为一个有了内容的女人的那个时刻,她隐隐地似乎知道那个人应该是谁,但她永远地没有去做过证实。
经过了十多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在夜色中看到灯火辉煌的宾馆,让遥遥感觉到了极度的心情愉快,感觉到了精神放松后的舒适。走进大厅再一看到欢迎会议代表的大标语,遥心里才算真正叹了一口气,将一路的累倾刻间就抛掉了许多。这些日子里,那些小尖齿一样时刻侵袭着她的烦恼,自从她上了火车就开始慢慢被抛落,此刻又因为换了一个新鲜的地方已经有一扫而光的感觉了。她又置身都市,这让她愉快。真是奇怪呀,遥遥想自己在地区生活的烦恼那能算什么烦恼?
她登记了姓名、单位后,拿到了自己房间的钥匙。她看着这只钥匙想问一下房间是不是靠马路,她回过身笑笑地走上前,那个小姐也刚好抬起头看着她。遥遥正想说话,后面感觉有人推了一下。是一个老头,直冲冲地奔那个笑着的小姐去了。遥遥看到那个挂着会议工作人员胸牌的小姐态度还不错,对老头再三解释着什么,还一直是笑着的。遥遥想那我也一定要提出自己的要求,要不然,开会住宿可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现在你要不说,等住进去再讲就不容易了。这样想着,遥遥就说,对不起,请问一下,我这个房间是不是靠马路的?我有神经衰弱症,不能住靠马路的房间,休息不好。那个小姐说我也不知道,查一下吧。她接过钥匙又查看了电脑,对遥遥说,是,是靠马路的房间。遥遥一下子就有点急了,说能不能帮我换一间,谢谢你了麻烦你了。小姐说我看看还有没有靠里的房间,噢,换这间吧,已经住了一个人。遥遥一连说了几个没关系,谢谢。
楼道里响着轻音乐,遥遥从地毯上走过的时候还侧身从镶在墙上的镜子中欣赏着自己。她看着自己笑了,换了房间她心情很好。她开门进屋放下行李。她坐下来,环视了一下这个暂时的住处,好像已经来了一个人,放在床边的行李也没打开,桌子上只有半杯茶水。她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再拉开轻薄的纱帘向外看了看,的确是不靠马路的。住宿不能靠近马路,这是遥遥外出时历来的原则,因为她有神经衰弱症,受不了那些车水马龙的声音。
她整理衣物的时候,才感觉出长途旅行的劳累,背酸腰也酸。她匆匆洗了一下,就睡了。睡之前同房间的人也没回来,遥遥就没拴门链锁,她想不必起来再开门。
这一夜她睡得居然很好,很安祥也很少有地没有做什么杂乱的梦。她睡下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竟然是如此荒诞离奇。这影响了她此次行程的全部计划和心情。
浓厚的晨曦放肆地透进厚窗帘的时候,遥遥醒了,她伸曲了一下胳膊,感觉着自己从安详的睡眠中醒来时的好情绪。她一侧脸,见到另一个床铺上还沉睡着一个人。她想这个人睡眠习惯可不好,怎么把头蒙在被子里。她又想,奇怪,这人昨晚回来怎么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自己昨晚怎么会睡得那么沉?真的是路途太累了,居然倒下去什么也不知道。还担心自己会失眠呢,如此看来这个城市已影响不了自己任何情绪,是不是真的解脱了呢?遥遥坐起来,看到那人的行李还在原来的地方,茶杯也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她起身去了卫生间。她发现那个人昨晚没有洗漱,牙膏牙刷全都各就各位乖乖地摆着呢,那个人甚至都没有进卫生间。否则怎么会没有一点声音?一定是回来太晚担心吵了别人吧,好像这个人昨晚回来连灯也没打开就睡了。遥遥想这个人还挺有礼貌的,还不错。外出开会最怕的就是碰到那种不自觉的同屋,吵吵闹闹也不管别人的睡眠是不是受影响,只顾着自己半夜三更的又是洗又是漱又是煲电话。大家都互相不熟悉,你还真不太好说。遇到识趣一点的还好,遥遥会提示一下自己有神经衰弱,遇到不识趣的那真是一种折磨,首先住宿就变成了受难,无论你住怎么高级的酒店。如果遇到这种情况,遥遥一般都会很晚才回来,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又变成不识趣的人了。所以遥遥最怕的就是出差呀开会呀什么的需要住在外面。遥遥的睡眠需要依赖熟悉的环境,可是这一夜却意外地睡得很好,她想一定是太疲累了,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也许是遥遥自己这一夜睡得比较好的缘故,她就对这样一个还没正式见面也没相互介绍的同屋生出许多好感。这个人还不错,挺安静的,她想。遥遥冲了马桶又洗了脸刷了牙,精神饱满地走出来的时候,一个意外的画面将这房间里的这两个人惊得全都张大了嘴。遥遥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男人!他光着膀子正半起身靠在床头上眼睛半睁着看她呢!
她倒抽了一口气,惊慌的说不出话来了。
那个男人受了惊吓似地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也惊慌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一男一女互不相识居然共住一室,居然相安无事地睡了一夜。这是怎么回事?天哪!他们互相瞪了眼睛傻瓜似地看着对方。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遥遥心烦意乱逃跑似地转身进了卫生间。她穿着睡裙,她的胸罩内裤还都挂在卫生间,她的洗面乳等化妆品还摆在台面上,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女性的世界嘛!凭空住进来一个男人?她怎么可以和一个陌生男人共睡了一个房间?她脑子一下子乱七八糟起来。她想那个服务台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现在可怎么办呢?我怎么可以穿着吊带睡裙裸露着这么多的身体面积出去呢?这个男人是谁?这让别人怎么看?谁能相信你们就真的相安无事地睡了一夜?谁信?她气急败坏地在卫生间里转悠。她听到房门被打开,房门又被关上的声音,她想是不是那个男人急匆匆地就逃出门去了?她打开卫生间的门听了一会儿,没有一丝声音。她再听了听,房间里好像真是没人。她慢慢地走出去,她总得出去,她不能一直呆在卫生间嘛。
那个男人不见了。那个没打开的行李也不见了。遥遥一时间竟恍惚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一个半裸的男人在这个房间里?那个画面是不是大清早醒来残存在半睡眠状态下的梦境和幻觉?可是那张床上的被子床单皱成一团的确是杂乱的刚睡过人,而人又刚刚逃离的样子。还有那半杯水还放在桌上,昨晚看到的行李又的确是不见了。
她相信这件荒唐的事情毫无疑问是真的发生过。
而且那个陌生男人是真的在这个清晨里逃走了。
这个人是谁?
这个迷一样的男人成了遥遥的一块心病,还隐隐地像个幽灵,闹得她心神不定。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只要看着她或者想同她说话打招呼什么的,遥遥就会聚然紧张不知所措,她揣摸不透哪一个男人是昨晚同她住了一夜的?
在电梯里遇到一个男人,他先进去,转身看到遥遥就友好地笑了一下,用手按住电梯开关很是惜香怜玉地以免夹住了她。遥遥也笑了一下,进了电梯就没再看他,因为他的神情是很想说什么的态度。这让遥遥产生惊慌,该不会是这个男人吧?出电梯的时候,他依然很友好并且还用了一个请的手势。这让遥遥又释然了,如果是他的话,样子一定不会如此坦然。再说这个人似乎比那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又瘦小一点?
可是一个人穿上衣服和光着是完全两种形象。有时候根本就让你认不出来。
记得还在婚育学校的时候,有一次单位里组织游泳,男男女女的分两拔人进了更衣室,女人们自然罗嗦些也就动作迟缓,嘻嘻哈哈从更衣室出来却发现男人们全都找不见了。几个女人裹着浴巾走进去,只见水中早已白花花一片,单位里的男人们都在哪里?几个人转了半圈根本就找不见一个。有人说奇怪!这些人怎么脱了衣服就不认识了?众人就笑。有一个胖女人夫妇两同单位她丈夫也一起来了,她就尖着眼睛大声说在那,在那,我看到我男人了。众人又笑,说,没错没错,只有你自己的男人脱了衣服认得,穿上衣服也认得。
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对面坐了两个人一胖一瘦,差不多高。胖男人比较沉稳,好像漫不经心地看了她几眼,说是漫不经心可又像是很有含义的那种,有些让人费解的东西在里面。瘦男人似乎特别爱说话,说的又都很浅薄,遥遥就知道了他们是从广西来的,瘦男人很想知道遥遥从哪里来,她矜持着没说,瘦男人却是很不知趣地问了三遍,一付遥遥不说就不罢休的样子。瘦男人得寸进尺还想知道遥遥住在哪个房间,又不直说绕来绕去了半天,遥遥就有些不屑地沉默了。后来遥遥知道他们一个昨晚到一个今早到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又没弄清胖子昨晚到还是瘦子昨晚到,心里费劲地猜个不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都觉得可疑兮兮的。遥遥一下没了谈话的兴致,为了不致显得太没礼貌,她在站起来的时候还说了一声你们慢慢吃,便悻悻地走了。
这个早晨里让人惊恐的那副画面,又不知道那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是谁,可是这个人也是来开这个会的,他一定就在这些陌生的人群里,他会不会认出自己来?这个念头让遥遥真的是如芒刺在身,不管是在电梯,在餐厅,在住宿楼,还是在会议厅,若有人多看她两眼或是有打招呼的可能性,遥遥是立马就调头走开的。他会认出自己来吗?穿着吊带睡衣,蓬松着头发,素着一张脸,又没说一句话,按说是认不出来的,更何况自己从卫生间出来停留的时间应该不到五秒钟,再是善于观察的男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五秒钟的时间也不会对一个女人留下认识深刻的影响。但是遥遥心里就是存了一个鬼,一直在做怪。会议的日程安排一句也没听清楚,到会领导的讲话也没弄明白,倒把自己给搞得疲累不堪。
楚冰是一个东北来的女人。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有些楚楚动人又冷若冰霜的样子,也看不出她的年龄,总是在四十到五十之间吧。不算漂亮但属于气质很好的那类女人,这种女人在年轻的时候,外貌上是没有什么特别动人之处的,倘若她还算引人注意的话,也一定是因为她的聪明才智方面的原因。而且这类女人比起那种经不起岁月却美丽精致的漂亮女人相比,到底还是抗衰老,还是自然型的抗衰老,无需健身美容什么的,越上年纪越出味道,也越引起人们的注意。
可是楚冰却又是极自负的那种人,总是独来独往影子女人似地飘来飘去,好像她周身氤氲一个场,是不屑的场。这就决定了一般男人很不容易走近她,更不容易有男人爱她,是不敢爱。她天生就有拒绝爱情的表情。她因此而独身。
她因为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所以来开会就晚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到的。
这个女人住过来的经历也很奇特。她是晚上九点多到会务组的,等安排好所有手续也差不多十一点了,给她安排的房间已经住了人,是一位老太太,并且老太太都准备睡了。简单的问候以后,老太太说,我先睡了,不过我睡觉有点毛病,有时候会打呼噜,请你担待。楚冰心里虽然免不了不舒服,但又想女人打呼噜还能打到哪里去?心里不舒服可是嘴上却只是说没关系,您先睡,我还得洗漱一下。可是她没有料到的是,老太太的呼噜却是此起彼伏,酣声不断。这时候她才知道一个女人也是可以有像男人一样粗鲁的睡相的。这可怎么是好。她在躺下去半个多小时后,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酣声带来的刺激似乎一点一点在加强,差不多变成了一种折磨,她再也无法忍受那种精神折磨了。
她决定搬走。她找到服务台小姐描述此事,服务台小姐迷惑地说不会吧?但楚冰的表情是惯有的不容置疑,服务台小姐跟着她来到房间门口。当那呼噜声从黑暗的屋子里一声声长长短短地传出来的时候,一切都不需要解释了。服务小姐当即给楚冰换了房间。楚冰静悄悄地收拾东西静悄悄地搬走了。
服务台小姐又带她来到遥遥的房间。敲门的声音让遥遥受了惊吓,昨天的阴影还在让她惊恐。她半卧在床上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楚冰安放好行李。遥遥说我先睡了,我们明天再聊吧。楚冰点点头。她们对视着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是毫无表情的表情。
但在后来的几天里,她们迅速地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相识者。遥遥在地区很少有来自大城市的朋友,遥遥自身成了地区人们眼里的异已分子,说话、穿戴、饮食、各种习惯,她都与大家格格不入,遥遥无形中就成了被孤立的一分子,虽然大家对她依然客气,可是没有人能懂她。遥遥实在是太寂寞了,她找不到倾诉的对象。所以遥遥一见到楚冰,就被她身上那种清高与孤傲的气质吸引了,遥遥骨子里更容易与这些东西为伍。
楚冰和遥遥成了以后的要好朋友。
有一天晚上是自由活动,楚冰和遥遥躺在床上聊天。落地灯昏黄的灯光聚在灯罩里又散在房间里,床头灯坏了,索性黑着。遥遥看到楚冰的五官在远处暗淡的灯光下透着立体感、雕塑感、透明感,极具诱惑性。据说有些带狐狸精气质的女人越是晚上越是迷人,要不怎么那聊斋里的女人全是要在秀才书生们夜读书的时候就出现了呢?红袖添香夜读书历来都是为男人们神往的,男人们本质上就是需要那些狐狸精变得女人,男人们需要被诱惑,男人们的勇气由此而生。而那样的时刻是某一类女人的时辰,是她们专利时间,她们变得妖娆、娇妍、嗲气、性感、致命而生动。遥遥看着楚冰,她的心里都有些动,真想不到楚冰这样年纪的女人也会在夜晚散发迷人的魅力。女人眼里的优秀女人才是真的有魅力,有杀伤力,穿透女人的欣赏更穿透男人的欣赏。楚冰坦露着肢体,唯身上的三个点是掩盖着的,她毫不羞愧地在遥遥面前走来走去,或者仰卧与俯卧摆出各种姿态,变幻的让遥遥的目光都有点漂乎不定地奇异起来。这在遥遥是永远都做不到的,西北高原长大的女孩子对于裸露自己的身体有着永远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遥遥甚至都没有见过母亲的裸体,遥遥也没有见过女朋友们的裸体(洗澡堂里赤条条肉嘟嘟大白萝卜似的女体除外)。楚冰的血统中有着俄罗斯血液,她的祖父曾是白俄罗斯种族高大膘壮的汉子,长着深蓝色的眼瞳,长着发白的汗毛、胸毛、腿毛,有着白里透红的皮肤,嗜好高度白酒、漂亮女人、唱歌跳舞、谈情说爱、纵情享受。楚冰的父亲那一代被叫做一毛,楚冰这一代混血儿是被叫做二毛子的,在东北有许多楚冰这样的混血二毛、三毛,他们全长成了出类拔萃的优秀人种,似白种人又似黄种人,体态优美,性情开朗、热情、豪爽、无畏、天不怕地不怕。楚冰四五十岁的身材是遥遥都要羡慕几分的。
遥遥忍不住就说,楚冰姐,你还是很漂亮的呀!
楚冰叹息一声,说,可惜不知为了谁漂亮?天地间白白浪费了我这样一个尤物。
不会吧?你现在都这么美,年轻的时候还不知道倾倒过多少男人?遥遥开玩笑说。
我也不想倾倒许多男人,倾倒一片的场面实在太可怕了,我会吓得跌倒。只要有一个优秀的男人为我倾倒,我都会心存感激。
那一定是有的,他是谁?让你认准了就他最优秀?遥遥是真的想知道,楚冰这个女人半生里那些浪漫时光,那些被她的美色不尽诱惑的神昏颠倒的男人们。因为每一个漂亮女人的身后都有讲不完的爱情故事,否则便是真的有违天意了。
楚冰笑了,她说,这些事情不说也罢,全都成了过眼烟云。倒是你呀,正是时候呢!别让自己时过境迁青春不再了才后悔!
这一夜,遥遥与楚冰谈论了许多,她们无话不说。讲起开会报到的那天晚上有个男人在遥遥的房间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逃走,遥遥居然至今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楚冰难以置信,如此咄咄怪事?是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楚冰说,是不是遥遥你做的一个恶楚?太逼真了以至让你就当成了真事?
楚冰这么一问,遥遥似乎也不能信任自己了,怎么不是真的?明明不是做梦呀?
两人疑惑地同时想到了一个词:潜意识!遥遥的潜意识有毛病?
岂有此理!遥遥说,绝对是真有其事。
楚冰就笑了。反正也没有人站出来作证,真的还是假的讲的清楚吗?那个男人是谁?
遥遥茫茫然。
她们的话题谈的很深入。在楚冰的自我介绍下,遥遥甚至连性这件从来也不曾启齿的事情也敢提问了。而且她们一旦说到性,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真是各具秋色。楚冰全是实战经验,惊心动魄,血肉横飞。而遥遥全是书本知识,里里外外无所不知,她曾在婚育学校做过教师的经历,让楚冰自愧不如。但是楚冰说,遥遥你这些知识全是没有什么用的,你若与男人真正实地演练起来,书上说的全都没有一点用处,你只有经历了,你才知道人性最本质的是什么,你才知道与男人做爱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遥遥最初的性启蒙教育以及对男人的整体认识,却来自这个偶然相识的东北女人,一个四十多岁的未婚女人。
……为什么男人会带着鞭子去见女人,为什么男人会背叛婚床,为什么男人会献身竞技场,为什么男人会成为骑士,为什么男人天生会谈情,为什么男人给女人送玫瑰花,为什么男人不懂哭泣,为什么男人会由炫耀自己进入堡垒……这个世界中,男人游离于天空、流水、金钱、女人、爱情之中,便有了他们自己的故事,男人因为角逐于谎言、勇气、苦难、时间之中开始一次又一次的搏斗……那无限的疯狂,无限的背叛,无限的悲剧,无限的爱情,无限的挣扎和纠缠……
这些就像个哲学命题似地复杂。
而遥遥对这一切都能有个深刻理解的时候,她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她是从又一个未婚的女人写的一本《男人传》中彻底明白了的。一个未婚的女人用她对这个世界上的另一性别在精神上所做的亲近、理解、认识、挖掘与图解,她从男人们成长之初的十岁开始直至一生将要落下纬幕的八十岁终止,做了一种透视与解剖。在她的笔下,男人已成为符号,男人就是女人所要对应的那一面,没有现实中某一类人的确切指向,只是成为一个需要探索的虚拟而真实的世界。
那个女人用了极为诗性的语言,用了散文化的结构,完成的一部小说(事实上更愿意说它是一部长篇散文),一部反叛小说的小说。没有具体化了的人物,没有流水帐似的情节,没有明确的故事空间,有的只是对男人这个性别的叙述,纯粹的叙述和思与想。难怪有人说,“你如果是对汉语言有特殊爱好并将其当做魔法的人,将它们当做一种毒品,那是可以在这里充分过瘾的”。因此,通篇的读去,沿着那条用极端的语言和舞蹈着的文字铺就的对于男人的探险山崖一路而去,扑面而来的那个世界里编织者用自己的思想在做一个疯狂而绝望的舞蹈,遥遥看到的是一股妖艳的透亮青烟,火焰似地伸展着数以千万计的细微触角,在那个男人的精神世界中张牙舞爪地挥舞着语言的巫术,抚摸着另一群有别与女人的生灵,而被迷乱与盅惑了的已不仅是作者自己,也不仅是读者,是整个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成了一个反常者,他们不知道在读些什么,只是被诱惑着一眼不眨地追随着那些诱人的文字跨越、升腾、呼啸、飞翔、漂浮,并在梦幻与云山雾水的迷茫辗转中淹没了,唯有风车的轮子还带着不停的声响在旋转……男人已被识破得通体透明无处可藏。
男人最最可爱的时候就是全情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他人性中将彻底焕发着最无私的东西,令整个世界涕泪齐下。那一刻,惊天地,泣鬼神。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阅读体验?
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写作体验?
男人一生中的全部精神世界就这样被一个未婚的女人给破释了,这是一种错位的性别叙述而且诗意十足,充满激情与才华。女人认识自己,女人更认识男人,女人对于男人的理解已远远超过了男人对女人的理解,新的不平衡却在女性的叙述中出现了,是否也要让男人写一部女人传才得以公平?
女人说“我书中的男人,就是我的理解、我梦想的一部分。所有的梦想就是人生最具诱惑力的圈套,我在这个圈套里生活了很长的时间,我同一个十岁到八十岁的男人生活了很长时间,我抚摸遍了他们的虚伪、他们的失败、他们的昌险、他们的疼痛、他们的死亡。现在,我要用我的勇气,把这本书送给我的读者,他们已经具备更大的勇气,和我一样,在有限的空间里,对不可知的事物和不可知的男人充满怜悯、爱恋、厌倦,以及绝望和激情,所以我感谢你。”
那个戴着一顶宽檐的帽子,戴着一条木质的项链的女人,她穿了贴身的小毛衣,穿了长裙坐在山坡上,她微微后倾双手撑地的姿态,她冷漠地仰起的下巴,以及她更为冷漠的眼神中透着一种遗世孤立的美,她的身体语言做着一种意欲深长的无声表达:我早看透你们,但我仍然给你们以温情和理解。
遥遥当初不知道未婚的女人们为什么更理解更看透男人?
遥遥要在很多年后,自己也成为未婚的大龄女人之后,才明白了为什么。
楚冰在遥遥那段爱情发生的时候成为她的唯一支持者和知情者。
会议为大家安排了几场舞会。有一个男人就在这个舞会上向遥遥走来,他第一天穿牛仔服,第二天穿白衬衫,他穿宽大的白衬衫,让人能感到舒服。他第一天出现的时候,遥遥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让遥遥心里发虚,她心虚的就是怕碰上那个晚上她自己没有看清楚,但那个男人却早已认出自己,越想越糟糕,结果是遥遥跳舞的状态大打折扣,这个男人越热情遥遥心虚的越想逃走。他第二天身穿白衬衫出现的时候,遥遥心头一喜,天啊,遥遥确信自己见过他,不是在那个莫明其妙的晚上,他就是火车上为自己捆扎过行李书的那个男人。遥遥倾刻间生出他乡遇故旧之情,遥遥对这个男人的信任千倍百倍地放大,她可以不再为了那个晚上糊里糊涂的狼狈而心虚地在这个会议中与男人交往了。
可是因为他们在火车上一路静默没有怎么交谈,陌生还是陌生着的,她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在哪里工作,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在哪里工作,但是都能感觉到那一面之缘还是能够为今天带来更多的好感。
他们已是再次见面,他们谁也没有提起第一次的相识,他们的眼里是心照不宣。
男人对遥遥不显山不露水的殷勤是被楚冰留意到了。
遥遥自己也感觉到了。但是遥遥根本就没想到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彻底的情感,因为遥遥的生活中真的不乏献殷勤者。仅仅因为会议上的对舞而产生想入非非的情景,实在不是遥遥所为。可是如今遥遥的处境非同从前,你现在是什么呢?你身处所在地地域上的劣势以及你在本地的毫无背景都会让你丧失自信心,会让你产生自卑。这是遥遥在省城里面对这个男人时给自己明确的解释。
他们仅止于此,不过他们之间也都知道了对方的大概情况。男人问得多,遥遥问得少。
会议结束,他们平静地道别。
但遥遥与楚冰的告别却生出了依依之情。以后的时光中,她们常常相距遥远地通着电话,她们分析着对方生活中理不清的头绪,并且为此出谋划策。再以后遥遥去了沿海城市,形成了奇异境地,她们生活在中国的最南端与最北端,她们又常常相约着说明年我去看你,去你那里度假。
世界大吗?不大!(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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