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上海解封后,有些地区又封了,“红玫瑰美容院”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这家美容院的16名员工中,有3名阳性,于是马上开始排查密切接触者,排查到近500人。红玫瑰自然被勒令停止营业,周围的一些小区重新被封,密接者也被管控起来。
网上的搞笑段子是,一车老克拉,坐在被送往管控区的大巴上,对比哪位“托尼老师的头势”做得最赞。
“托尼老师”大家懂的吧?以前上海一级剃头师傅(后来改为比较好听的“理发师”)都是扬州师傅。改革开放后,二三十年以前,突然从南方来了不少“美发师”小哥,名字都是“阿健”、“阿康”、“阿俊”之类的。当更年轻一茬的小哥出现在上海,都成了“托尼”、“山姆”、“亚历山大”了,他们自己的头发五颜六色,七长八短,引人注目。这几年到处盛行“老师”,于是乎,理发小哥都成老师了。
我离开上海的时候,还不时兴“发廊、理发厅、美容院”,理发店就是理发店,小哥也尚未抵达,红玫瑰基本是扬州师傅的天下,外加一两名“小青工”,我们去理发烫发,都是指定要老师傅的,宁愿多排几个小时的队。
我第一次去红玫瑰,才几个月大,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理发,带我去“剃胎发”,也就是剃个光头,说是有助毛发生长。那时还没有电动推子,靠老师傅拿把锋利的刀刮头皮。首次光临红玫瑰的经历,我毫无印象,后来听我妈提起,我在店里哇哇大哭,剃头师傅说我声音宏亮。
红玫瑰理发店当时在“淮海大楼”的下边,只有一开间的门面。淮海大楼已有90年的历史,坐落在淮海中路和常熟路的转角。红玫瑰开在常熟路上,旁边有一条弄堂,供淮海大楼的汽车出入。弄堂里有汽车间,还有当时十分罕见的网球场。我记事后,上海的车间几乎都不停车了,车间的大门被拆除了,用砖砌起来,留下一扇小门和一扇窗,成了居民住房。
我家离红玫瑰很近,每天上学都会经过红玫瑰。虽然只有一开间的门面,店堂很深,靠门口有几个凳子,坐着等候的人,里边两排理发椅,老式的,相当笨重占地方,最里边是洗头区。跟旁边的照相馆药房相比,红玫瑰是最热闹的,人来人往,里边嘻嘻哈哈,飘出痱子粉花露水和肥皂水的香味。那时大家用香皂或药水肥皂洗头,还没有“香波”一说,但是红玫瑰用的是粉红色的“肥皂水”。
小时候,我基本是在母亲单位的理发室理发,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妈妈给我五毛钱,让我去红玫瑰理发。红玫瑰洗剪吹要五毛钱,客人需要的话,还做简单的按摩,揉揉肩拍拍背之类的。如果去小马路上的小理发店,三毛钱就够了。
当然,那些小店跟红玫瑰是无法相比的,红玫瑰不分白天黑夜开着亮灿灿的日光灯,水磨石的地面光滑铮亮,店堂明亮宽敞。店里一色精瘦的扬州师傅,个个能说会道,小分头纹丝不乱,上身套着白色工作服,上口袋里插着窄窄的木梳。小店,就很难说了,从外面望进去,昏暗一团,剃头师傅也是五花八门,衣服穿得随便邋遢。
我拿了五毛钱,进了红玫瑰,扬州师傅说:小妹妹剪个削头很好看的。削头可是引领六十年代的新发型,就是所谓的“运动头”,不再是只用剪刀剪,而是用刀削发,更有层次感,发型也不是前后一般齐了,前短后长。扬州师傅手脚麻利,稀里哗啦削掉我的头发,洗完吹完,把理发椅转了几圈,得意地问我:好看吧?
我一看,耳朵边特别短,后边像个鸭屁股(当时有人把削头叫“鸭屁股头”),这还了得?我哭了:你赔,你赔。扬州师傅一愣,突然笑起来。他一笑,我更气了:我不要削头,你赔。店堂里其他顾客和理发师都哈哈大笑,我不知如何才好,只能继续哭。这时候,来了另一位老师傅,佯装把扬州师傅骂了几句,帮我把鸭屁股修平了一些,连哄带骗,把我这小土包子送出了红玫瑰。
那个年代,比较时尚的人被说成“有点飞”,太奇装异服的就成“阿飞”了。我这个鸭屁股头绝对是太飞了。幸亏是暑假,躲在家里,秋天开学再剪短,鸭屁股基本不存在了。
文革虽然还没开始,社会上已经开始大力宣传“艰苦朴素”,我们班有不少南下干部的子女,继承了农村本色,衣着随便,女孩子都扎辫子,不进理发店的。我不敢告诉同学我去红玫瑰剪头发,因为在有些同学眼里,去红玫瑰做头发的都是阿飞流氓。那时候有个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里边的国民党特务都是菊花头、飞机头、大包头、长波浪、大分头。而从红玫瑰出来的顾客,基本也都是这些发型。
再去红玫瑰理发已经是文革后了,那时候上海人厌倦了单调古板的衣饰发型,又开始注意香港的时尚,红玫瑰生意红火异常。有顾客带着香港画报去店里,要师傅按图像剪。更多的女人是去烫头发的,烫头发很费时间,刚开始没有化学冷烫,只有电烫,修剪完头发后,把湿头发绕在卷发筒上,坐在电热头罩下烘干,一坐一小时,最后再由理发师傅用电吹风上下左右吹半天定型。烫个头起码要半天,红玫瑰外头排起了长队。
等我从美国再回到上海,红玫瑰搬家了,搬到了淮海中路“愉园”的旁边。后来改名美容院,据说是大上海仅剩的“国营理发店”。所有的国营店都倒闭了,唯有红玫瑰一枝独秀。上海老克拉老阿飞对红玫瑰念念不忘,难怪上海一解封,不少人第一时间去红玫瑰“做头势”(理发)。
虽然我记忆中的红玫瑰已不复存在,但听说红玫瑰的现任店长是一位扬州师傅,仅仅为此,我希望红玫瑰能安然度过清查的风波。
“大上海的“老字号“-与-北京的“老字号“都差不太多,不是消失无踪了,就是挂着老字号招牌下装的是“与时俱进“的新酒。缺去了昔日熟悉的原汁原味,也失去了家乡的亲切感,而失去的这一切,却恰恰是最令人怀念的。好可惜!”+1
姐姐也曾剃过短头?哈哈哈哈、、、名符其实的“装小子“!忆往昔-真幸福!
“红玫瑰”店名雅俗共赏,朗朗上口,相信谁都能记住。难怪穿过岁月的长河,世事沧桑,红玫瑰依然绽放。
看到了海风姐光临我的博客留言,谢谢!
好奇鸭屁股头是个啥头,不好看吗?把小海风哭成那个样子?:)
海风的文一如既往地耐读有趣!赞!
我也觉得把每个行业的认都叫“老师”,不习惯。
北京有类似的国营理发店,好像叫四联。2018年回去,去了这家。
我都不记得我小时候去过理发店,哈哈!
还有,海风姐是在红玫瑰哭了两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