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上课,小梅发现课桌里有两个烧熟了的包谷,就回转头去,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牛正高兴地向她打飞眼,她觉得脸有点发烧,就赶紧转过头去没有再理他。中午学生吃的都是各自家中的带饭,小梅就把两个包谷给几个女同学分着吃了。到下午上课时,牛特地走到她身边低声说,我说过,我偷的包谷只给你一个人吃,你忘了?见小梅没有回话,又说,下午放学到学校后门口等我,我带你到昨晚上小树林里烧新鲜包谷吃。见小梅还是没回话,就放大声音喊,公小梅,我带你到昨晚上的小树林….没等他把话喊完,小梅就狠瞪了他一眼,赶紧不停地对他点头。牛才笑嘻嘻地走开了。
还有两天就到立冬的时令,山里天黑得早,放晚学后,当牛牵了小梅的手走到离村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时,就看见每家农户晚炊的烟火在缕缕升起了,就这就表明田头地边干活的人都回家了。
来到原来到过的地方,牛扒开那堆乱草,小梅看到乱草下面是一床折叠齐整的军用被,就诧异地问,包谷呢?怎么变成了军用被?牛拿开军用被,现出一堆没有烧过的包谷说,我们先办一件快乐的事情,再烧新鲜包谷给你吃。
快乐的事情?小梅不明白。
你坐到,我讲给你听。你莫坐到地上,坐到被子上面来。
于是小梅就在被子上坐下,牛也紧挨着坐下,对小梅说,我见到你妈和我爸在一起,也是这样紧紧挨到坐的。
小梅根本不信,前天晚上到你家,我们两个出去了,你又冒看见,怎么晓得他们是紧紧挨到坐的,你乱说。我妈不是这样的人。说着就用双手推牛,你是男生,不能紧挨女生坐在一起,让人家看到会骂你做骚乌龟的。
牛反倒贴得更紧,认真地大声说,你不相信是吧?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我爸与你妈就像我们这样挨得紧紧地坐在一起,还都光着身子没穿衣服。
小梅就腾地站起身来,你胡说,不许你讲我妈的坏话。
我真不是胡说,牛也急得站起身来,我是昨天晚上亲眼看到的,昨晚上我到谷仓里想偷点灰面给你做巴巴吃,你妈和我爸光着身子就坐在谷包上,谷包离我还冒得一丈远,我看得清清楚楚。
不许你污蔑我妈,我不跟你说了,我走了。小梅不再跟他争辩,转身就要走,
牛就一把拉住,我晓得你不会信,但我有证明,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妈在家吗?
昨天晚上,小梅想了想,妈妈昨晚是出去了,但不是到你家去了。
是不是七点多钟出去,九点半才回来。
是呀,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从七点多钟到九点半钟,你妈与我爸就在谷倉里搞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就藏在谷包堆上看到他们在一起搞。
他们在一起搞,搞什么?小梅歪着脑壳糊里糊涂地问,
你妈跟我爸都不穿衣服你说在搞什么?就是我爸在通你妈,这你都不懂?牛也一脸惊讶。
你越讲越混胀,本来想走的小梅反而不走了,回过身来气势汹汹地抓住牛的衣袖,你在胡说八道,你凭什么说我妈的坏话,你必须向我讲清楚。
好呀,我就向你讲清楚。见小梅不走了,牛心里一阵窃喜,你要不相信,那我问你,我怎么会晓得你妈昨晚上是七点半出门九点半回家的?
你乱猜的。
怎么是乱猜的,我还晓得你妈昨晚出门时外边穿的是黑底上面起白花的薄棉袄,对不对?
对呀,那又怎样?
但是我还看见你妈棉袄里面穿的是一件红色的对襟衫,对吗?
对呀,但还是你乱猜的。
真不是猜的,你妈对襟衫里面胸口当中还有两颗连在一起的黑痣,对不对?这是猜不到的,是我亲眼看到的。
不许你说,不许你说。小梅突然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上来要揪牛的嘴巴,我妈绝对不会跟你爸在一起的,不会的,这都是你在乱说的,不许你讲我妈的坏话。
牛就让她揪,并顺势一把将她按在被子上,你坐好,听我说,你不要我讲也行,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然我明天就到班上和同学说你妈和我爸在一起的事。
小梅就松开手后坐了下来,什么条件,只要你不讲我妈的坏话,我就答应你。
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啊。
只要你不乱讲我妈的坏话,我就不反悔。
那就要像你妈和我爸一样,我们两个都不穿衣服在被子上坐一下,行啵?
不穿衣服?那不冷?小梅又稀里糊涂地问了一声,想想后又赶紧加了一句,那要是让人看到,不说我们是流氓吗?
把火烧起来,只坐一哈哈时间,我们一边烧包谷一边坐就不冷了,只一哈哈时间,包谷熟了就穿起衣服一起吃包谷好吧?
一边烤火一边烧包谷,小梅想了一下,但是不穿衣服——那要让别人看到怎么办?
到这时候路上冒得人了,就是烧火都冒人看到的,我都试过好多回了。
可妈妈还在家等我回去吃晚饭,小梅想想后又说。
我昨晚亲耳听到你妈和我爸说好了,今晚上他们要在谷仑里见面。这个时候你妈肯定不在家。不相信你回去后可以问,看我说的是真还是假。要是还不信,我马上可以带你钻翻窗到谷仓里去,让你亲眼看到你妈和我爸现在就在一起。
看到牛说得这样有鼻有眼,又说得这样铁定,小梅就眼泪双流,双手捂面,脑壳乱摇,我不去看我不去看,牛哥哥,我求求你,你千万不能对人说我妈与你爸在一起的事情,千万不说好啵?我求你了。
那好呀,只要你按我说的把衣服脱下来我们挨着坐一会,我就不说。
那我只脱外衣行啵,穿少了会冷的。
牛想了想,也行,但准你穿一层里面的衬衣。只许穿一层啊。
好,我只穿一层,只坐一哈哈,这是你说的。
只坐一哈哈,是我说的,我讲话作数。你赶紧脱啊。
小梅就先把外衣脱下,里面还有一件线织的背心,她将背心也脱下来,然后说,按你说的,只有一层了。
那你坐到我身边来呀,小梅就老老实实挨着坐下,坐拢来点,牛命令,小梅就赶紧靠拢了点。牛就一把她抱住,你不说冷吗,这就不冷了吧。手就在她身上摸,让我检查看,是不是真的只有一层衣。
小梅就大喊,不能摸的,男生不能摸女生的。
嘘,你小声点,想要让人来看到你跟我在一起吗?牛厉声警告。
小梅就放小了声音,好,只要你不摸,我就不喊。
不摸也行,你自己把衬衫扣子解开让我看一眼,我就不摸了。
你说的,只看一眼?
就看一眼,我保证。
那你车转头去,我说让你看才准你看,只许看一眼。
牛就转过头去,听到小梅说,好了,你可以看了。
牛回转头,根本就不看小梅的胸口,而是一个饿虎扑食的动作,把小梅全身按倒在被子上了,见小梅张口要喊,牛身高力大,就一手捂紧她的嘴,一手就去解她的裤腰。
小梅就死力咬他的手,牛负痛,只好松开手让她坐起,但是把她脱下来的衣裤都抓在手里,我不是对你说好了让我们做一回快乐的事吗?
小梅一边扣胸前的衬衫一边说,什么快乐的事,你是在耍流氓,把衣服给我。
见牛不肯,小梅就说,你不给,我回去就告诉我妈。
你妈正和我爸在一起做快乐的事,我才不怕你告。牛涎着脸,觉得好笑。
那我明天告诉张老师。
一提张老师,牛就一楞,人高马大的张老师教体育,对学生十分严厉,牛不怕校长不怕班主任,就怕张老师,因为挨过他好多次耳光和拳头。可他仔细一想,理由来了。
我不怕你告,我昨晚听到我爸说,我家与你家是贫下中农与地富反坏的关系。我爸搞你妈是贫下中农搞地主,是阶级斗争,你妈是应该被我爸搞的。你是你妈的女儿,我是我爸的儿子,我爸应该搞你妈,你就应该被我搞。
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小梅根本不理睬,你把衣服给我,让我走。
你还想要走,你这个地主女儿的女儿,我这个贫农儿子的儿子,搞你就是有理,我才不怕你去告,我也不许你走。说完就不顾一切,把小梅扑到在地,再任凭她乱喊乱咬,牛也不松手了。
不管不顾地猛然几个动作,随着一声尖叫,小梅就在他身下不喊也不动了。
过了几分钟,两个人坐了起来,小梅眼光发呆坐在地上,牛就起身把衣服递给她,见她不接也不穿,就说,穿好衣服,我来给你烧包谷吃,刚烧好的新鲜包谷比前天的味道好吃多了。
小梅却根本没有听见,嘴里突然一声喊,你搞了我,我要告,我要告诉我妈,我要告诉张老师。我要告诉校长,说你这个流氓搞了我。
不许告!牛一声大喝,你还有理了?我爸搞你妈,我搞你,都是贫下中农搞地主,是阶级斗争的表现。爸爸说的,政权就是镇压之权,你要告,我就镇压你。
我已被你压了一次,你还想压二次么?
你要告,我就二次镇压你。
我就要告,我偏要告。
牛就再一次把她扑倒在地,你敢告,我就镇压你,要你的命。
要我的命我也要告。
牛牛就双手扼住小梅的脖子,你还告不告?
我就要告。
牛牛死力一掐,还告不告?
告,还…告,小梅声音小了下去。
我掐死你,还告不告?牛使一把力,问一声,还告不告?又使一把力再问一声,见没有回答,这才松开手,从小梅身上站起。
看你还敢不敢告,地主女儿还想告贫农儿子,你反了天了。起来,我给你烧包谷吃。见小梅不动,他就弯下身去拉,一拉,不动,再拉,还是不动,死力一拉,小梅坐了起来,可一松手,她又倒了下去。
牛这才慌了神,弯下身去对着小梅大声喊:小梅,公小梅,你怎么不作声了,你可不要装死呀,我可没有想要你的命呀,你起来,你给我起来。
可任他再怎么喊,小梅也没回答了。
我的妈耶,你真的死了吗?牛终于知道闯了大祸,立刻站起身来,不要命地朝着自己家里跑。
六、
跑到家,桃花还在等他吃晚饭,见他慌里慌张就说,你爸也不回来,你也搞到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妈,妈,不得了,小梅死了?牛进门就一屁股瘫在地上。
一见儿子脸色惨白,桃花就赶紧上前拉他,儿子,不要慌,你说谁死了?
小梅,小梅死了,是我把她掐死了。牛低着头瘫在地上起不来。
莫慌,慢点讲,是谁把她掐死了?
我,是我把她掐死了。牛跟着再说一遍。
猪油蒙了心,不是你,你莫乱讲,桃花也慌了神,跟着问了一声,小梅真的死了?
真的是我掐死的呀,牛倒在地上双手抓胸,是我掐死了她,她现在还在对面小树林里,真的是我掐死了她。
桃花这才有点相信,你说她在那里,带我去看,她一定冒死,是你搞错了。
我搞错了?牛一下子坐了起来,对呀,真的是我搞错了,她没有死,小梅不会死的。说着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向门外飞跑。桃花跟着追了出去。
母子两个一前一后飞快地跑到小树林,小梅还在地上,那床军用被子散落在一边。桃花用手在鼻子上一摸,真的死了?冒得气了?我的妈耶,桃花一声叫,真的是你把她掐死了?
听到说小梅真的死了,牛反倒还不慌了,这不能怪我一个人,是她跟我吵,还说要告老师,我不许她告,她偏要告,我就掐她,还没怎么用力,她就死了。
那她身上的衣服怎么都扯开了,怎么裤子都脱下来一截了?桃花越看越不对头,根本不是你讲的这么简单,你赶紧告诉我怎么回事?
牛朝小梅身上看了看,无法辩解,就红了脸干脆承认,妈耶,衣服是我扯开的,裤子也是我脱的,是我,我…搞了她,她要告老师,我怕她告,不许她说,她偏要说,这才用手掐她,她就死了。
啊呀呀,桃花终于明白过来,就一连串地喊了起来,你这个蠢宝,你怎么晓得搞女人了呢?你怎么能搞她呢?你怎么能掐她呢?你怎么能杀人呢?如何得了哇,杀人是要抵命的呀,你这个蠢宝,她死了你也活不成了呀。
妈,我掐她是想吓她一下,牛还在辩解,我根本没有想到她这么容易就会死呀。
接着又一迭连声跟着桃花喊,我不要她死,我也不能为她抵命。我不想她死,我自己更不想死,妈呀,你救救我,我不要死。
桃花啪地对着自己打了一个耳光,再又啪地对着牛扇了一耳光,谁要我从小到大一直惯蚀你,让你搞成这样,你这个蠢宝,你给我站好,桃花生平头一次对儿子发火,不许再做声,还怕别人听不到。
牛挨了一耳光,就赶紧站好,声音也小了下去,妈,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现在才晓得要听我的?我问你,还有谁看到过你们在这里吗?
没有。
真没有?
真的没有。
那好,你把被子打开,把小梅包在被子里面去,快点。
牛就赶紧按妈妈说的把小梅包在被子里,然后母子二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一声不吭飞快地往家里跑。
还好,一路没有让人碰到。到家桃花就说,我们把她弄到二楼的柴伙中去,不要让你爸回来看到了。
好的,妈妈你去拿楼梯,我来背她上去。牛手脚麻利地马上从被子里把小梅解了出来。一阵手忙脚乱,母子二人总算把小梅的尸体藏到二楼的柴火中去了。
刚刚藏完,公平回来了。
才回来,你到那里去了?桃花一改平时从不过问公平的规矩,装作若无其事无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公平想起刚才还与李枚亲热的情景,就顺口说了一声,我刚从谷仑里出来,一想不对就马上改口,问什么,我的事不许你管,又转个话说,还有吃的么?
有,有,我这给你热去。桃花赶紧抓住这个机会离开,边走边说,牛已经睡了,你也累了一天,我这就给你拿吃的来,吃了赶紧早点睡吧。
十几分钟后,一家三口就各自悄然入睡了。
公平与李枚今晚在谷倉里第二次相见,两个人不再讲条件也不再有忸怩,见面就各脱各的衣裤,一场激战下来,让公平见识了地主女儿与贫农女儿的本质差别。李枚全身上下内外一致的漂亮功夫迷了他的心魂,这就让他一触即发,一发而不可收。他平时从武装部长那里学来对付女人的经典动作,什么进退有度,宜深入不宜浅出,赤膊上阵,许苦战不许投降,全都倒了过来,成了李枚反戈一击打败他的武器,使他神魂出窍,也让他一败涂地。过度的辛劳让他上床后倒头就睡。
正当他睡得全身舒坦之时,一阵砰砰砰的剧烈打门声让他从酣睡中惊醒。谁呀,桃花起身问。
窗外一个粗大急喘的声音,是我,公小明。
公平听到后陡然一惊,睡意全无,这么快就让他晓得了?还打上门来了?就赶紧穿好衣裤,顺手抄了把铁锹,躲在房门后边,低声喝令桃花去开门。
堂屋大门一开,就听到公小明气急败坏的连声在喊,公平大哥,公平大哥,快起来,我家小梅不见了。
公平立刻从门后边蹦了出来,什么事,慢点说,小梅怎么会不见了?
你屋里牛在家吗?我家小梅放学到现在还没回家。
公平马上去到牛的床上,牛,牛,起来问你的话,你看到小梅了吗?
牛却一把将被窝蒙紧在头上,我不晓得,莫问我,我不晓得。
桃花就跟了进来,你问他等于问牛,他如何晓得小梅的事,你让他睡觉。一把将公平拖了出来,听站在堂屋里的公小明说话。
原来傍晚回家,公小明见家里没人,就到厨房做饭。饭好了一阵依旧没见到母女二人,就自管自地先吃过了。可一直等到快十点钟,才见到李枚匆匆忙忙回来,小梅呢?一见只有她一个人,小明劈头就问。
我不晓得呀,李枚反问一句,她没在家?
我还以为她跟你出去了,你搞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还能搞什么,去搞钱还账呀,李枚振振有词,走了好几家也没搞到钱。又接着问,小梅呢,死到那里去了,我没带她出去呀。
那就有问题了,这么晚一个女孩子到那里去了呢?小明立刻紧张起来。
李枚一听转身就走,你去那里,小明急问,我去学校问老师,李枚边走边说。
你让我去,你在家等。小明连忙说,见李枚已走远,就急追上去,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一路急跑,得到的消息却是小梅下午四点钟就放学回家了,学校根本没有人。公小明知道拐了大场,从学校出来后就一路直跑到公平队长家里求助来了。
公平听明白后也急了,就赶紧发动全队人马半晚上都起来找人。
一声令下,家家灯火通明,户户大门洞开,男男女女打着火把,手电,拿着棍子,铲子,还有绳子四散分开,田里、井上、溪边、坡头、山坎坎里面,到处都有人在喊:小梅,你在那里?公小梅,快答应我们。
只有牛和桃花紧缩在一个床上,妈妈把儿子紧紧地捂在被窝里不让出声。而可怜的小梅在牛家二楼的柴草堆里尸体正在变硬。
第二天,队长公平宣布全队停工,所有人都继续出去找人。学校也停课一天,老师带领学生在学校附近搜查。结果在公家生产队的一处田坎深处找到一只失踪好几天的小牛崽的尸骨,内脏皮肉都被撕咬得血肉模糊。于是,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由于饥荒,老山洞里的豺狗下山来了,有人在村里大路边上看到豺狗拖吃牲畜,附近已经有几户人家养的猪狗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看来这些失踪的牲畜肯定是被豺狗拖走了。
而公小梅多半也是让豺狗给拖走了。
所有学校的老师家长都紧急行动起来,规定学生上学要结伴而行,放学尽量要早,老师要负责送学生回村。公田区政府为此专门下达了一个捕杀豺狗保护人畜安全的布告,张贴到了各村各校。
小梅的尸体放在二楼柴草堆里已经一个星期了,幸好天气变冷,还没有让人闻到什么气味。等到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被豺狗拖走了。那天晚上,公平又正好去公社开会不回家,桃花就和牛一齐把她的尸体从楼上搬了下来,等到下半夜全村人都熟睡了,母子二人将她的小小尸身用扁担抬到事先找好的后山沟里,丢进了一个山水冲出来的土槽里给掩埋了。为怕真有豺狗来拖咬,母子两人担了好多黄土给堆上,一直忙累到天亮才回家。
七、
春节刚过,春雷动响,一场冬春之交罕见的大雷雨,再次在公家生产队引发了泥石流。顺着山沟冲出来的泥巴石头,小梅的尸体也被夹在其中显现出来了。于是公社武装部长亲自来到现场,并立刻向县公安局报了案。两天后,公安局专案组住进了队长公平家里。
李枚虽然是地主女儿,但小梅却是贫下中农子女,按照阶级斗争的观点分析,武装部长断定这是一起阶级敌人强奸杀人报复贫下中农子女的恶性大案。公家生产队、公家大队所有的地富反坏分子,统统成为了报复杀人的第一嫌疑对象。生产队会计公小明则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队里冬修水利工程都停了下来,除了部分劳力去清除泥石流带来的灾害外,贫协组长、民兵队长,会计员、保管员、全体党团员都聚集到队里开会,落实公社武装部长从重从快打击阶级敌人嚣张气焰的指示,深挖奸杀报复贫下中农子女的阶级敌人。全大队四十多个地富反坏分子也都被召集到了大队部,经过县公安专案组的逐个甄别,有四个地富分子因为无法提交小梅失踪的当天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就被当作重大嫌疑犯关押起来。
武装部长限期破案的指示下达后,县公安专案组的同志就从大队部搬住到了公平队长家里,把四个地富分子交由大队民兵去审理。因为他们知道,让地富反坏分子开口是民兵们的拿手好戏。于是,那些申请火线入党的基干民兵中的积极分子,一个个摩拳擦掌,采用平日里最常用的吊半边猪手法,要让这四个家伙生不如死。
农村里杀年猪,总是把杀好的猪身劈开,分成左右两半边吊在墙边上后,再细细地一刀刀地分割成肉条。民兵们的吊半边猪也有些类似。把人剥光衣裤,将左边(或右边)的大手指头和同一边的大脚趾头用铁丝缠上,再用绳索系在两个指头上一拉,吊到墙边或是柱梁上,人的身子就如劈开了的半边猪肉给悬空挂了起来,然后再用平时抽牛用的麻鞭蘸上水,代替割肉刀,在袒露的肉体上自上往下一鞭一鞭地抽打,鞭鞭见红,直到浑身是血、体无完肤后才将人放下来,第二天再打另一边,轮到第三遍,任你金刚铁石,随你想要什么指认,无一例外都会一口承认。
这种方法办案效果奇特,但也等于零,因为四个人都承认是自己杀了小梅,这让侦破工作进入了死胡同。于是审讯重新开始,这回按照公平的主意,在队长家里搞了个猴子抱桩。要公安同志也坐在一边参加审讯,新办法不同于吊猪,而是文火熬汤,慢慢来。
在堂屋当中立了一根木桩,木桩顶上劈开一条木缝,先用细铁丝将人的两个大手指头缠在木桩顶上,再在顶上的木缝中加入一个木楔,然后就用榔头在木楔上轻轻地敲,木楔只要敲进去一点,细铁丝就陷入手指骨一圈,公安同志在边上慢慢问话。根据问话需要,木楔或快或慢地地往下钉。十指连心,随着木楔的进入,铁丝紧勒,鲜血四迸,进到最后,手指骨头几近断裂。
在人犯们撕心裂肺的叫喊中,四个地富分子竟然又是无一例外地抢着承认自己是杀人犯。这就让公安同志犯了难。这种情况下,公安同志就提出要扩大调查范围。
当天晚上,专案组的同志正在队长家里与公平商量下一步在贫下中农当中扩大调查范围的名单时,桃花忽然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不要查了,不要吊了,不要打了,人是我杀的,小梅是我杀的,你们抓我去抵命就是了。
原来从破案开始,听到吊半边猪时的声声惨叫,桃花就没有好生睡过一次觉,闭上眼睛就看见小梅在自家的柴草中晃动。尤其是来到自己家里搞猴子抱桩,钉进去的木楔,伴着人犯的尖叫,就像每一寸都钉在自己心尖尖上了。看到人犯指骨滴血,自己心里也跟着滴血。人犯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她就觉得小梅的尸体在二楼上跟着抖动了一次,这种日夜煎熬让她实在受不住了。
尤其听到下一步破案计划要扩大到贫下中农当中来,好多天不能睡觉的桃花竟然就做了个梦,梦见小梅在楼上对她说,桃花婶,牛跑不了,如果跑得了,为什么我被埋了三个月后还是被大水冲出来了,这是老天不放过牛,牛一定要为我抵命。桃花全身冷汗,左想右想,为了不让儿子抵命,就自动出来承担杀人责任了。
案子就这样简单离奇地给破了。只是被抓的不是李桃花,而是公平队长的儿子公牛。尽管桃花矢口咬定是自己杀了小梅,却因为她没有先奸后杀的能力,被公安同志轻易地排除了。
队长公平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他觉得这是应当得到的报应。自己两父子搞了人家两母女,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只怕也不肯原谅的。李枚也觉得事情就该如此,祸由已生,虽然自己失去了女儿,可公平家也会失去儿子,老天爷还是公道的。
公牛被送到公社武装部关了三天,县公安局就来人将他押送到了岳阳市公安局磨子山看守所。这一关就是四年,等到一九七零年一打三反运动开展,吴天被抓进一号监房时,公牛已经从一个小学生长成了十八岁的粗壮汉子。
八、
傍晚时分,牢门哗啦一声响,一个七长五大的汉子被推了进来,一进门就卟哧一下子倒在地板上,吴天就赶紧上前去拉,可怎么拉也不动,仔细一看,原来他倒在地板上睡作了。
这个大块头只怕是个抢劫犯,要不就是杀了人。孙悟空马上就给他定了罪名。
不晓得这个家伙在外面好久没睡过觉了,到了这里居然还能不管不顾地进门就睡。小马营长边说边协同吴天一起将他拖到马桶边上去,可当吴天把他翻过身来时,发现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长了个娃娃脸,看着他口水直往下流的熟睡模样,吴天就断定他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家,不像是什么抢劫杀人犯。
第二天早饭过后,他才总算睡醒了。
你叫什么名字?吴天问。
他孩子气地朝着大家一笑,我叫刘春学,又朝四周睃了一眼,我这是在那里,是坐牢了么?
你这是在磨子山看守所的一号牢房里。吴天告诉他。
那就好,只要让我关到牢里来了,我就快要自由了了。他一脸福禄寿喜高兴得只笑。
什么屁话,关到这里来了无事三个月,有事大半年,关了七八年的都有,你还就想回家?孙悟空以老犯人的资格教训他,你看他,他指着正准备要出去帮厨的公牛说,年龄跟你差不多大,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年了。
不是屁话,刘春学赶紧辩解,这是审讯我的张干部讲的,他说只要我在他的审讯记录上签个字捺个手印,再坐上一个月的牢,我就可以没事了,就解放了。
有这么好的事?吴天有些好笑,你是什么事给关进来的?
我其实什么事都冒做。
那为什么要抓你进来?
刘春学只好从头一一道来。我是因为肚子饿惹出来的麻烦。你看我块头这么大,一餐只有三两米,肚子就比别个容易饿,从小就冒吃饱过。四天前,正在我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在铁路边上看到一个妇女,身上背包里有好大一包炒米糕,那是我从小最喜欢吃的东西。我一看天快黑了,边上又冒得过路的人,我就扑上去抢她的包,把她按在地上。她就大声喊,这个时候正好有两个铁路巡道工人路过,听到她喊,就把我抓住了。我把抢的包还给了她,巡道工就打了我一它,要我滚。我要当时滾了就好了,我错在非但不滾还了对方一它,对方有两个人就把我抓住送到了派出所。在派出所关了我三天,只准我吃饭喝水,就是不准我睡觉。搞得我更加头昏眼花,他们逼到要我承认我压在那个妇女身上是想要强奸她,我只承认是抢吃的,不承认强奸,他们就不许我睡觉。只到后来上面来了一个姓张的公安,对我说,其实你也没有强奸到手,连裤子都没动一下,就承认了也冒得什么事的,顶多到牢里关个把月,就让你自由了。我听他这么说,就按张公安说的,在承认强奸的审讯笔录上签了字捺了手印,他们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听你这么说,那真的关一个月就会放你走的。小马营长想起自己的事,我们都是作强奸犯抓进来的,但我比你不同,不管怎么说,你冒经对方同意就压到女人身上去了,而我与女人是两相情愿的呀,我又冒同你一样,还打了人,如果你只关一个月就能放你走,那我就应该和你差不多。可我已经来了三个多月了,还不晓得要关到么子时候。
听了他们说的,平时一般不开口的的杨赐九居然发话了,事情真有那么简单?裤子都冒脱,要你承认自己是强奸罪,你就还当真承认了,还能一个月就放人?真是想得天真,这里面大有文章了。你个哈性伢子,只怕上当了。
可我看他就是一个大块头的的哈性,他不像在说假话。吴天不同意杨赐九的分析,但又觉得刘春学的话总有那里不对头,就问刘春学,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唉,这就莫问了。刘春学低声叹了口气,我爸是地主,去年就被关到这里来了。爸被关后,妈说我这么大个人应该自立了。就在一个月前,我妈跟人跑了。在这之前,购粮本上我和妈每人每月只有27斤指标,妈在的时候她总是要匀点给米我。还到处找一些代食品来给我吃。我家住的地方离市里的打米厂近,那里打米后的糠秕用来榨糠油,榨油后的糠饼用来喂猪,我妈就去那里帮别人拖糠饼。每天下工回来总要揣一小块糠饼在怀里带给我,刚榨过油的糠饼还是热的,吃到嘴里好香。
爹妈都不在,家里就你一个了?吴天接着问。
见刘春学点头,杨赐九就冷冷地说了一句,难怪派出所不准你睡觉的。
莫名其妙,他爹妈都不在,与派出所准不准他睡觉有什么关系?吴天回侧身来问杨赐九。
他爹妈睡觉才有了他,没了爹妈当然就不让他睡觉了。
什么狗屁歪道理,越说越古怪。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不过等着看,不要好久,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杨赐九说了一句让吴天觉得更加古怪的话。
没等好久,古怪的事还真来了。
一连四天,刘春学每天上午被提审,而公平每天晚上被提审。提审两个强奸犯的办案干部,又都是岳阳地区军事管制委员会政保科长张一明。
杨赐九就对吴天说,如何,相信我的古怪话了吧?你看人家张一明又来了。
吴天没理他,就问刘春学,今天提审问了你什么?
刘就答,没问我什么,只是带我出去量了我的身高,又称了我的体重,张干部说按照我的身高体重,我的年龄应当超过了十八岁了,其实我今年刚满十七,户口本上的出生年龄不会有错的。你说张干部为何要把我年龄说大?他问吴天。
想起杨赐九前面说过的古怪话,吴天没作声。
到第四天提审,刘春学出去一小会就回来了。吴天就赶紧问,怎么这么快?
刘春学说,也不知为什么,今天把我带到十七号门前,要我站住,周所长打开号子门上的窗洞,喊了声,刘力,到门口来。刘力是我爸,来了这么些天,我才晓得他被关在十七号。爸走到门口,周所长对我说,刘春学,你好生看看你爸。我看了爸一眼,关了这么久,他又白又瘦,比原来老了好多。周所长又说,刘力,你也好生看看你儿子刘春学,爸就想探出头来看我,可窗洞太小,怎么也伸不出头来,还没等我们说上一句话,周所长就把窗洞啪地给关了。好了,你们父子见面结束了。然后马上就送我回号子里来了。也不晓得我爸看清楚了我没有。你说,周所长如何突然做好事要让我和我爸见面呢?
见吴天默默地没有回声,他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唉,我来了也快一个月了,我就要自由了,可我爸爸已经关了一年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其实放回去我也没地方吃饭,倒不如就在这里吃现成的牢饭,等爸一起回去。
刘春学早饭后提审,与他相反,公牛都是晚饭后提审,每次回来都晚,吴天问他为什么晚?公牛就小声说,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今天晚上出去我吃了牛肉罐头,两个,全都被我吃光了。本来我想带点回来,周所长不许,我就只在鞋子里面塞了点牛肉干,你要不要吃?
吴天接过牛肉干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好臭,也好香,这是谁带给你的?
张干部带来的。他还对我说,他到公田区政府见到了我爸,还有小梅的妈,还有我们生产队的一些年纪大的老人。那些人都在区里讨保要让我回去。说我已经在这里关了整整四年了,该遭的罪也遭过了。尤其是小梅的妈,她对张干部说,哪个人不犯错呢?小梅已经死了,不要再死一个人了,何况小梅是女孩,我是男孩,男的比女的要金贵。她和小梅的爸都不再恨我了。他们正在向军管会写申请,要求放我出去。
强奸后杀死人了还能讨保出去?吴天差点喊出来,见公牛满心喜欢,又把声音压了回去,对自己说,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这个事。
第四天晚上公牛提审回来高兴地告诉吴天,今晚上见到我爸了。
哦,判决前任何人都不许见亲属的,你真的见到你爸了?
我一进审讯室就看见爸在那里等我。爸对我说,要我一口咬死今年我才十七岁,说公社大队都已经把我的年龄改小了一岁。我问为什么要改,爸不许我问。爸走了后张干部才进来,他作了一份讯问年龄的笔录,我就按爸讲的,把我原来58年的出生说成了59年。可这也不对呀,来了四年每次提审我都报的是58年,怎么忽然之间我就小了一岁呢?他问吴天。
还紧问个屁,睡觉。吴天答非所问地呛了他一声。
第二天杨赐九对吴天说,你昨晚与公牛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好,你又有什么古怪说法了?
事情到了张一明手里,只怕会有一次黑白颠倒的事情要发作了。
什么黑白颠倒?
杨就诡诈地一笑,你明知故问,其实你都想到了,何必装聋作哑来问我。你我都想到一起去了,所以你肚子想的什么我都清楚。
那好,你猜猜,我肚子里想的什么?
我懒得猜了,不如这样,杨赐九建议,你我各写一个字,看我们是不是想的一样,你去拿点水来。
吴天就说,嗯,你是想学三国演义的群英会,周瑜与诸葛孔明共商破曹大计时,在手心里各写一个字的办法来试探对方,对不对?也好,这个办法不错,边说边走到窗台上拿了自己的水杯,对杨赐九说,我先来,你不许看,就蘸了点水在地板上划,划完后用手掌盖上说,按你说的办法我写完了,归你写了。就回转头去不去看他。
杨赐九也蘸了点水在地板上划,划完了后说,我喊起,我们一起松开手看。
就一声起,两人同时打开手掌,只见吴天划的是一个桃子,杨赐九手下写了个5 字。
杨赐九看了看后就说,我就晓得你肚子里的那点坏水,你画个桃子是来考我,你指的是李代桃僵,对不对?
吴天就点头,接着问,你也是在考我哟,你那个5是什么意思罗?
我们乡里人唱歌,12345,倒奶米发骚,5就是骚,也是杀的变音。
吴天就笑,你这个土包子音也只有你们自己听得懂,亏你还写出来考我。
你也莫笑我,你那个桃,也只有我才看得懂。我们两个合起来就是李代桃僵杀。你说对不对。
吴天就使劲地点头,真的是想到一起了,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服你了。
杨赐九就笑,嘿嘿,后生,那我还有让你心服口服的地方,按我想的,我早就起了个卦。
你又起了卦?起了什么卦,卜的什么结果?吴天急忙问。
看看,果如我所料,你口里不信我的卦,其实你比我还急。杨赐九笑了笑后才说,我的卦就是卜你所急,卜的就是他们两个伢崽的生死凶吉。
结果呢?
主卦上先是是公牛凶小刘吉,后来变卦成了小刘凶公牛吉。
什么主卦变卦,我听不懂。
呵呵,时候一到,我会让你听懂的,你等着。杨赐九又卖关子不肯往下说了。
任吴天再如何寻问,杨赐九只是重复,时候一到,一切都报,你等着。
九、
却不要等,时候立马就到了。
公牛改了年龄后的第三天清早,天还未亮,整个看守所就灯火通明,全体管教干部,所有武警战士全部出动,牢门大开。犯人们就都晓得,关管杀的运动又来了。今天不晓得有那些倒霉蛋要被杀,那些人要被判,更有一批新贩子要被关进来了。
只听到周所长按单子一个个号子在点名,每个号子的牢门都在嘎嘎声中响起。先从女监房提人,一个个响下来,一批批的犯人从我们号子面前走过。轮到我们一号监房是最后一个。监门打开后周所长喊,刘春学,出来。
号子里所有人早都起来了,唯独他还裹在被子里没醒,牢头时胜彪就跟着一声大吼,刘春学,起来。孙悟空走过去隔着被子踢了他一脚,赶紧起来,放你出去了。他这才半醒半睡地站起身来,我不想就回去,我还想在这里等我爸一起走。
刘春学,穿好衣服,周所长一声大喝。出来!随着小麦班长走到门口,枪机哗啦一响,刘春学就这才慌乱地起身朝外走。孙悟空赶上一步把自己的一件旧棉袄披到他身上,穿厚点,绳子捆绑时就没那么痛。可他的个子矮衣服小,刘春学不肯要,孙悟空就说,又不是当新郎倌还嫌不好看,回来还我就是。于是他这个大个子就穿了件小棉袄出去了。
到了上午十点钟过后 ,就听到整个看守所牢门又不停地开始嘎嘎作响,每响一声就表示新进来了一个犯人。孙悟空就尖起耳朵听响声,还一个个记数。但因为来的人多,最后连他也记不清究竟响了多少声。又因为今天来的人比往常都多,看守所的中饭都推迟了一个多小时。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周所长来到一号监房,隔着门洞喊,把刘春学的东西拿出来。时牢头就要小马营长赶紧把他的衣物包成一捆,递了出去。孙悟空就抢前一步,报告所长,刘春学穿了我一件棉袄走了,要他给我还回来。周所长一愣,他穿了你的棉袄?停了下又说,谁要你给他的,活该!
听到没有?周所长刚走,杨赐九就悄声问吴天。
听到了,周所长说活该。
为什么要说活该,听懂了吗?杨赐九追问。
没听懂,你给我讲。
周所长说活该,就是说小孙的棉袄要不回来了,因为让刘春学穿到三眼桥去了,懂了么?
看守所犯人都知道,三眼桥是枪决死刑犯的刑场。但吴天却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刘春学根本没有犯什么事呀,怎么会到三眼桥去呢?
就问杨赐九,你说的,能当真?
当然能当真,刘春学为公牛抵了命。杨赐九斩钉截铁地说。
吴天走到杨赐九身边压低了声音,你再说一遍,刘春学为公牛抵了命是真的?
杨赐九绷紧了脸,紧问什么,其实你心里雪亮,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对不对?
对,我就是想不清楚,公牛强奸后杀了人,刘春学几乎什么都没有干,他们两个又素不相识,为什么不相关的两个人的生死,会绞到一起来了,并且倒转过来,该杀的没事,没事的倒被杀了?
奇怪吗?杨赐九自问自答,不奇怪。回头望着吴天,为什么不奇怪呢,因为到了这个时间点上,是阶级路线发挥关键作用的时候了,加上又来了个张一明。
阶级路线?吴天皱紧眉头迟疑了一下,嗯,刘春学和我一样成分高,我身历其苦,倒是还可以理解,但你说的什么时间点,还有什么张一明,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让你讲得云里雾里了。
那你听好了,杨赐九又开始给吴天上课,先讲时间点。毛泽东说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中共是靠武力打的天下,所以新君上台必然要伴随武力杀戮,所谓耀武才能扬威。你看,1949那个时间点上,毛泽东上台就对外打了三年的抗美援朝战争,对内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反右斗争又是三年。1959时间点上,刘少奇上台对外打印度,对内社教运动整干部,1969的时间点上林彪上台,对外打了苏修的珍宝岛,对内一打三反,就必须要有关管杀,也就是说要关一批人,管一批人,杀一批人。就像你我,还有我们一号监房的诸位牢友,在这个时间点上,我们就应该要被关到一号监房里来坐牢。
真稀奇,在这个时间点上我们就应该要关起坐牢,为什么?
中共执政,十年一轮。我们遇到了十年一个轮回的时间点上了,所以要坐牢。逢十就有新君更迭。你要不信,就等着瞧,除了前面三个十年,到后面1979年、1989年都会有新君登基,只是我年纪大看不到了,你今年才24,肯定看得到的。你记住,只要是中共一党执政,君王就是十年一轮,这会成为党内的铁律。连毛泽东都跳不出这个铁律,遑论他人。
十年一轮,这是谁的规定?
老天爷呀。
老天爷为什么不定九年、八年,而是十年呢?哦,我晓得了,因为逢十就要进一对吗?
老天爷面前千万莫耍你的小聪明,杨赐九训斥,逢八逢九还是逢十,究竟逢几只有老天爷自己知道,还由得你来乱说?爱因斯坦晓得么,他有一句名言:上帝不掷骰子,就是说老天爷的事谁都不清楚,讲的就是这个理。
不过,杨赐九又把话说回来,十年一轮回的周期可能毛泽东猜到了一点,不然在他根本不愿下台的情况下,晓得抝不过天意,才主动在1959的十年时间点上让位给刘少奇。刘少奇也冒讨到好,文化大革命就是因他起,这一搞又是十年。
文化革命从开始到现在拢共才四年,你凭什么胡言乱语说是十年?我就不信。
十年,这是老天爷给中共的紧箍咒。这是天意,小子,说与你你也听不懂。以后你能看到的,到时你再打自己嘴巴。
被杨赐九一顿抢白,吴天只好转变方向,搞不明白你讲的紧箍咒,我就再来一点小聪明,依我看,就你说的十年一轮也不是坏事,除旧布新,民主国家都是这种轮流执政。
错,国外轮流执政可能是好事,在中国就成了坏事。
哎呦,十年一轮是你说的,怎么又变成了坏事?嘴巴两块皮,说话有改期,话都由你讲,你这不成了墨索里尼总是有理。
杨赐九呵呵一笑,后生,你莫不服气,搬出你的墨索里尼来压我的爱因斯坦。你听好。外国与中国不可比。中国是皇帝专制,一言九鼎,所以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上台就总会有一批人头落地。所以尽量减少君王轮换,就能减少政局震荡,对天下苍生才是好事。只有君王不动,朝廷才能安定,朝廷安定,百姓才能安身。
吴天就大不以为然了,那依你这么说,终身制比轮换制还好?独裁还胜过民主了?真是咄咄怪事!
你少不更事,晓得个屁。杨赐九脸一沉,满脸肃穆,人多乱,龙多旱,君王多好还是少好,在位时间长好还是短好,我们凭事实说话。中国历史上春秋战国,三国演义,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还有北宋南宋,四处分疆裂土,君王走马灯样的换来换去,结果呢,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换一回皇帝就要打一轮仗,总是老百姓遭殃。而中国历史上最好的三个时期,汉代的文景之治,唐朝的贞观之治,还有大清的康乾之治。都得益于皇帝在位时间长,皇权就稳定。康熙在位六十年,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唐太宗十八起兵,在位虽然只有二十三年,实际掌权却有三十四年。历代的农民起义引发的改朝换代皇帝更迭,无一例外都是杀戮老百姓,让国家人口猛减。
那依你说,十年一轮是坏中之坏,而我们这些人是活该撞到十年这个风口上了,这既是老天爷的规定,也是我们命中注定的了。
嘿嘿,你总算开了点窍,杨赐九脸色这才阴转晴,真的还就是你说的这个命中注定。因为毛林联手,打倒刘邓,要实现全国山河一片红,就必须要有人为此流血为此坐牢,不是你我就是别人。万事相互关联,历史环环相扣,今天的一打三反,至少可以追溯到五四运动,当年北大学生游行的后果,是火烧赵家楼,烧出了一个中国共产党。而共产党靠的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就是不停地开展武装斗争,这就决定了要一批批地杀人死人,轮到现在,就决定了我们这批人要坐牢。你我今天在此对话,是现今政治的需要,也是历史发展的需要,当然,还有个人因缘的作用。
越听越糊涂了,我怎么成了历史发展的需要了呢?还跟五四运动牵扯到一起?吴天连连摇头,不明白,不明白。
那,同船过渡,五百年所修,这句民间俗话你总听到过吧。
嗯,听到过,那又如何?
关到这里来,你与我相识,表面看是军管会抓的,其实五百年前就定下来了。
五百年前,你我祖宗都还不知道在那里,吴天听了后有些好笑,却不想再去与他争辩,又转开一个话题,算了,不和你说时间点了,我反正听不懂,你继续往下说其它吧。
时间点是最关键的,杨赐九却不想松口,六六年发生文化革命,这个时间点表面看是毛泽东的选择,其实更是1921年建党到1949年建国,党内各种矛盾多年积累后,必然要在1966年这个时间点上爆发。而这类矛盾何时积累何时爆发又都还是老天爷的事先预定。
按你说是时间决定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是老天爷在时间点上的预定。1919年五四运动产生共产党是天意?1949年解放战争胜利也是天意?毛泽东1966年发动文化革命更是天意?我们今天活该坐牢,也因为是天意?吴天一连串发问,一百个不理解。
对呀,你问得好也答得好,都是天意。杨赐九对吴天的话绝对肯定,你现在不理解,是还没有到这个层次。林彪就高明得多,他说,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句话看起来是只是忠于毛主席,其实是借一个小道理来阐述一个大道理。讲明了天道决定一切,不执行还不行。毛泽东在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这首诗里最后两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也是把解放战争的胜利归结于天之情,天之道,就是归结于天意。
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吴天还是一肚子不服,就依你说的,什么都是天意,那我要问你,为什么天意要帮毛泽东而不帮蒋介石。为什么天意要你我坐牢而不是别的人?
问得好,天意要帮谁不帮谁,老天爷喜欢那个不喜欢那个,不会事先告诉你,所以谁也不知道。这才是天的神奇所在。人若能够参破神性,即能知天道。其实自然即是天道,顺其自然即是秉承天意了。至于你说的为什么天意要你我在此坐牢而不是别人,小子,你好生听我讲。
若撇开时间点再往下说,那就都是人为的因素了。为何你我坐牢,其中第一是毛泽东主张的阶级路线决人生死。刘春学与公牛都是以强奸犯的罪名抓进来的,按照阶级路线分析,两个人中间如果有一个必死,当然是地主儿子刘春学了。再加上来了个张一明,这个人起了个关键作用,他为了贯彻阶级路线,可以让公牛年龄改小一岁,让刘春学年龄改大一岁,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死刑要满十八岁才能执行。
哦,你说的这个阶级路线我倒是能明白,二者必须取其一,那当然是刘春学该死了。但你为什么要说与张一明相关呢?
因为张一明和你有关呀。
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刘春学之死还有我的原因不成?吴天大为惊讶。
当然与你相关,因为张一明恨你才拿刘春学抵命。杨赐九放慢语气后抽丝剥茧,你想想,按照小马营长进来就向你说过的话,他要打你老婆师青的主意,就抓了你的案子到他手里,想借你辱骂毛主席的言论,大可以判你的死刑,小可以对你无罪论处的判决裁量权,来压服你老婆师青满足他的个人欲望。而此事至今他没有得逞,怀恨在心,就抓了与你相同出身的刘春学,来解他心头之恨了。
吴天根本不信,你越讲越玄了,你成了心理学家了,张一明心里怎么想的,还都能让你给推断得出来?
你问得好,孺子可教,你去拿点水给我,再让我慢慢对你讲。
喝了几口水后,杨赐九精神矍铄,小眼睛放光,这就要从源头上说起了。古人讲,格物才能致知,你必须先明白了物的原理才能明白人的道理。人世间的是非对错,都离不开物的原理。你知道什么是物的原理吗?
吴天不假思索,这谁不知道,就是自然规律呗。
回答得对,我们有了共同话语了,就从自然规律讲起。大风起于青萍之未,世间人事变化也和起风一样,源于毫末。刘春学之所以会死,源于张一明的色欲让他在你老婆身上费尽心机,但你老婆却有惊无险地避过去了,他恨透了你这个反革命分子,就当然要在与你一样的阶级敌人中寻找强奸犯来解他心头之恨。而论强奸杀人,刘春学与公牛两人之间毫无疑问该是公牛当斩。而公牛之所以在这里关了四年没斩,是因为要等到今年他年龄满了十八才能执行。本来三眼桥今年的桥主应当是公牛。可到了这个时间点上,一打三反来了,红五类当道,黑五类该死,公牛也就鸿运当头,这就出现了他们队上集体为他到区里讨保,并且一讨保就成功的怪事。而恰恰这个时间点上刘春学冒了出来,于是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没犯事的地主儿子刘春学,替代强奸杀人的贫农儿子公牛抵了命。张一明这样做,既贯彻了阶级路线,又觉得还为自己出了气,刘春学一死,既替公牛抵了命,也随带为你做了好事,因为这让张一明心里得到了平衡,就不会再去挖眼寻蛇打存心找你和你老婆的麻烦了。
哎呀呀,听完杨赐九这番分析,吴天一改原态,恭敬起身,抱拳作揖,我真服了你这个老地主了,我原来对刘春学之死只是朦朦胧胧有种感觉,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你这一讲,就把整个事情如疱丁解牛般地说得丝缕毕现,真让我服了你。
小声点,莫让别人看到,杨赐九赶紧制止他的作揖,我不是疱丁,也解不了牛。我只是起了个卦,借助卦象,才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又是卦像,那你是如何起的卦?起的是什么卦?看到的是什么卦象?吴天心服口服连珠发炮地诚心相问。
呵呵,又来了,你打破沙锅问到底,还问砂锅能煮几升米,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对你讲得清楚的。
那你就简单说说,既然刘春学之死因我而起,我就想要知道全部真像。
我也只能简单说说,对他们两个人的生死,我都卜了卦,先卜公牛再卜刘春学,卜公牛得出的是天泽履卦,卦象是履虎尾,虎不呋人。
天泽履?让我想想,吴天打断,是不是你以前教我的,上卦为天下卦为泽,合起来就是天泽履卦,对不对?
对,就是这样起卦,你的记性还不错。
但是我不懂“履”卦是什么意思?
履,就是踩踏,履虎尾,就是踩了老虎尾巴,虎不呋人就是老虎不咬人。你还记得上次卜你老婆凶吉的卦么?
当然记得,是泽地萃卦。
天泽履和泽地萃,卦象都一样,都是有惊无险的卦。所以公牛与你老婆一样,都不会有太大的事情。
为什么都会卦象一样,有惊无险呢?
因为八卦中天为乾卦,居西北方,泽为兑卦,居正西方。西风一起,万物萧条,春天发芽夏天长成的生物都在秋天要被收割,所以西方主杀,属金。在八卦位置上,天与泽都居西方,所以五行都属金,五行相同就不会有大的冲突,这就是天泽履卦有惊无险的道理。同样,泽地萃卦中,地属土,泽为金,地与泽之间是土生金,五行中相生,就更不会有什么事了。
那刘春学呢,卜的是什么卦?
卜刘春学,得出的是坤卦。六十四卦中,乾卦代表天,坤卦代表地,天为阳,地为阴,坤是个纯阴卦,得到的卦象是黄裳元吉。
黄、裳、元、吉,吴天一个个数,四个字,怎么讲?
黄裳者,黄色衣裳也,就是龙袍,皇帝为什么要穿黄裳呢?因为土是黄色,黄代表土。五行中,东方主生,属木,西方主杀,属金,南方主热,属火,北方主冷,属水,唯土居中央,寓意五行中和。而龙袍是衣裳,衣为上,裳为下,黄袍加身寓意五行集于一身,皇帝一统天下。所以黄袍就只能皇室专用,别人用了就是大逆不道要满门抄斩的。黄袍加身,本应是大福大吉。但这等大福只有奉天承运的皇帝命,才承受得起,些许小民逢此,无福消受就会让大吉变大凶。坤卦又为地,代表土,黄裳在此就变成了黄土加身,归于黄泉之下了。人本来于土又归于土,回归于黄土就是回到源头,也就是元吉了。只是常人无法理解,尤其是刘春学才十八岁,这等青年早死,谁能认作是元吉而不是大凶呢?
一席话让吴天听得似懂非懂,哦,我总算是明白一点点了,同一个卦,凶吉可以因人而异,落到皇帝身上的大吉,落到草根身上就成了大凶,对不?
想想后又问,知其然还得知其所以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些卦象是如何得来的,让我知其来源我才能彻底信服你。
呵呵呵,信不信由你,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许不知才是最好。
那不行,我不但要由之更要知之。吴天又开始抱拳作揖,你刚才只讲了卦的结果没有讲卦的来源,我想要知道,师父在上,弟子告礼了。
杨赐九就赶紧再摆手,不能这样,我就是因为封建迷信的罪名给抓到这里来的,让人看到了你这是给我罪上加罪。你也莫作揖了,我对你讲就是了。不过这又要回到我前面说的时间点上来了。你看,周所长提审刘春学是上午,提审公牛是晚上,这一早一晚的两个时间点,阴阳对应不同就会呈现不同的卦象,就有可能出现不同的结果。
这是什么道理呢?
大道理。我问你,为什么大家都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要把毛主席说成是红太阳呢,因为太阳才是宇宙的主宰。万物生长确实离不开太阳,大到地球,小到你的头发丝,一切都在太阳的掌控之中。太阳光向地球的投射角度不一样照射力度也就不一样,在地球各个方位产生的效果就不同。
这就好比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源于阳光的角度与照射的力度的不同,力度不同温度就不同。你就只能遵循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的四季规律去从事农业生产。而人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站在地球上以自己角度去观察世界,认为是脚下的地球自转产生了白天黑夜,黑白的变化产生了昼夜时差,昼夜时差产生了春夏秋冬,春夏秋冬产生了农历二十四个节气,二十四个节气就变成了一年。年年岁岁反反复复,这就是常人认可的时间概念。
其实恰恰相反,不是地球自转产生节气变化,节气变化产生时间,而是倒过来,是太阳的投射角度产生了时差,时差在推动地球的转动。简单地说,是太阳通过时差在推动地球转动,就像压差产生电流一样。中学物理都教过的,电压产生电流,离开压差电子不能流动。离开时差,地球也无法自转。是时差生成的时间在推动万事万物的变化。亿万年前的地球和今天不一样,而今天的地球又和昨天不一样。只有太阳掌控的时差恒定不变。不同的时间点上发生的事物就不一样。
所以按照时间点起卦,得出的卦象,基本上能够反映事物在当时时间点上存在的真实状态。
听到这里,吴天插话,我总结一句,简而言之,就是太阳决定人世间的一切,对不对。
总喜欢多嘴,杨赐九对他的插话不满,却还是接着往下说,不过这回你总结得不错,基本如此,却也不尽然。因为太阳也在变化,所以太阳每天都是新鲜的,不知多少亿年后,太阳也会熄灭的。
六十四卦起源于易经,易是什么?易就是变,就是变化变易,太阳也不例外,一切事物都处于变易变化之中。按照易经原理,变就是吉,不变即是凶。就像一个人,出生开始,由婴儿、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到老年,每天每时分分秒秒身体都处于变化之中,即使你在睡眠中也逃不脱这种变化。但一旦变化停止,就所谓心脏停止了跳动,身体上的一切变化都跟着停止,人就死了。所谓死刑,就是用外力打击你的脑袋或心脏,强行终止你的身体变化。
哦,我还是想要多嘴,吴天又忍不住了,你让我来活学活用一下,我能否这样理解,刘春学与公牛提审的时间一早一晚,是在黑白不同的时间点上,那样就只能得出黑白不同的卦象,就会产生黑白不同的生死决断,对不对?
对了,你总算是开了点窍。为什么给人算命必须要报出你出生的年月日时,因为你是在那个时间点上出生的,那个时间点就是你特有的生命密码,按照这个密码排列出你的生庚八字,推算你的命运,这就是八字算命的由来。
几千年来,八字算命代代相因绵绵不绝,就因为按照时间决定事物的规律,推算出来的结果基本上都是对的,所以大家都信人有命、有运、有八字。只是命和运是两个概念,命指的是你的生命空间的大小,运是你的生命历程也就是寿命的长短。命和运构成每个人特有的小时空。人的一生从生到死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有长短,有起伏,有好坏,这就是你的运。人的命好比一个圆圈,寿命就是这个圆圈直径,圆圈的大小决定直径的长短,也即是你寿命的长短,也就是你一生活动空间的大小,这就是你的命。所以人常说死生有命而不说死生有运,就是这个理。
而运是什么呢?运是从小到老的人生过程,这个过程好比走路,是你自己在走,所以你能发挥个人辨别能力,选择更好的路走。人与人的差别就来源于人生路途中的自我选择。人生的路途轨迹又有如电子流动时的正弦波,有起伏有弯曲,在不同的时间点上,会出现不同起伏弯曲的正弦波段。这又就好比农夫种田,夏天着力,冬天歇息。有张有弛,有弯有曲,有起有伏。在好的时间点上你努力工作,在坏的时间点上你努力收敛,你就能够趋利避害、趋吉避凶,得到好的收获。
你慢点讲,让我消化一下,吴天再次打断杨赐九,照你说,人的一生命运的好坏都是出生时间点所决定的,所以人的年月日时八个字就是人的生命密码,这个密码就是时间点,它能决定你的一切。对不对?
对的,这就是中华神秘文化中的算命术。
那同样是命,为什么有命好与命不好呢?
好命坏命源于天,不由人。你看,人有两只手,左手啥都不干,却穿金戴银,手表、手镯、金戒子都归其所有,右手呢,粗活细活什么都得干,但什么也得不到。这就是命,有人生来就是左手安逸富贵命,有人生来就是右手穷苦干活的命。
这倒也是的,吴天看着自己两只手,这左手右手都听人的指挥,为什么人要优待左手而亏待右手呢?
因为老天爷让人的心脏生来就偏左呀。所以人心都不正,这也是为什么反右容易反左难的道理。也是共产党里左派始终当权的道理。毛主席像章只能挂在左边胸口上也还是这个理。人心向左,人心思左。
你前面说的都对,但是后面讲的人心偏左,尽管在每个人身上都看得到,但因此就得出反右容易反左难,人心思左,人心向左,这过于牵强,好像不是这个理。吴天边说边摇头,这个道理我暂时还接受不了。
但是你前面讲的时间推动一切,世间万事万物变化的不同结果,都是缘于时间点的不同而不同,一句话时间能决定一切,对不?
说得好,孺子可教,你总算开了一点窍了。
既然是时间决定一切,那我问你,又是谁来决定时间呢?吴天冷不丁地蹦出一个问题。
问得好,孺子可教,我也在思考你说的决定时间的这个谁,究竟是谁?听人说,是一位号称上帝的主。
上帝,我也听说过,但那是犹太人的主,与中国人何涉?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讲得入神入巷,忽然听到一声钥匙响,牢门打开,周所长把一个脚镣手铐的青年汉子推了进来。
所长关上牢门后再把时牢头叫到门洞口说,这是个杀人重刑犯,所以才关到你们一号监房来,交给你这个老革命替我看管,你要给我盯紧了,不能让他出什么事。
望着脚上粗大的铁镣,吴天一抬头,一声惊问,翁一之,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