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君与佳丽情同姐妹,亲密无间,这种关系屈指一算也有二十多个年头。
在那些漫长的日子里,不知有多少个早晨,她们结伴去上学,在弄堂口的早点摊位买早点,每每碰上人多的时候,她们便分开行动,你帮我排这支队,我为你站那个队。买完了之后,三分钱的大饼,你分一块给我吃,四分钱的油条,我让半根给你尝尝。她们俩对自己的哥哥可从来没有这般的亲近。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们手挽手去四川北路逛街。这条街是上海除南京东路之外最热闹繁华的街道,马路上到处都是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商铺林立。她们徜徉在这热闹的街头,四顾的目光总是不知不觉地被五光十色的商店橱窗所吸引,耳濡目染中,渐渐对流行时尚有了自己的审美表达,摩登、淑女、品味、格调,文明、浮华……这些书本以外的知识,她们同样学的津津有味。
闷热的夏夜,她们俩各端一只小板凳,拿上二把蒲扇,抓点零食,坐在楼顶的天台上乘风凉(乘凉),知心话就像夜空中闪耀的星星,多得不知其数。
数九寒冬,她们偎依在沙发里,悄悄话犹如手中的暖水瓶,温暖人心。从不谙世事的少女梦,到勤奋读书的高考梦,再到走向世界的出国梦,编织的梦想犹如空中花园,绚丽夺目。
春天来,夏天往,秋天回,冬天去。时间一年一年的流转,她们少小时播下的友谊种子,到了二人有了感情归宿之后,依然吐露着郁郁芬芳,历久弥新,只是她们现在更加关注目前自己的生活。
如今她们聊得更多的是冯子健和佳丽的男友贾东杰的话题。贾东杰与冯子健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男人,贾东杰能言善辩,头脑灵活,容易讨女人的欢心。刚开始时,他倾慕于佳丽的美貌和才情,曾苦苦追求过佳丽,也有些感人之举,可一旦追到了手,又见爱情已稳如泰山之后,他却换上了另一副面孔,不是这里不满意,就是那里不乐意,和佳丽的关系也一直不痛不痒的拖着,耗着。有时佳丽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者就是能猜出个子丑寅卯,也不愿意追根究底去弄个明白,用她自己的话说,爱就要学会包容。
世上有很多事无法用常识来判断,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冯子健待淑君再好,淑君都心存许多怨言;而贾东杰对佳丽再怎么不放在心上,最后佳丽都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打动。闺蜜二个人在她们各自在的爱情中的位置一目了然。
佳丽对淑君说:"我的问题的症结是因为贾东杰太了解我了,把我吃的透透的。而你的情况恰恰相反,‘男人彻底懂得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很多文学女人都有这样的一种宿命。"
而淑君却大吐自己的苦水,说:"在男女的这场博弈中,我也是处于劣势,每天上班都在疲于奔命,回家又是一大堆不顺心的事,你说我能有啥好脸色?"
她们都是在各说各话,唯一相同的是她们在感情上都有一种失落感。淑君是对一个巴巴相送的人越看越不顺眼,而佳丽是自己的巴巴相送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当然她们的谈话,最后不提到"淑人君子嫁错郎","佳人丽质爱错人"这二句话,便不会散场,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她们俩人心知肚明。
佳丽人长的漂亮,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头短发,十分活泼可爱。她说话喜欢直来直去,语速快,像是开机关枪似的。她大学念的是中文系,现在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她与淑君同龄,但明显要比淑君来的干练和见多识广,她常常调侃说,淑君有点书呆子气,喜欢追求不切实际的完美,其实想象中的完美往往只存在于你自己的内心,千万别当真的一样。她还对淑君说:"女人切勿逞强,要学会示弱,洒几滴眼泪,放几个烟幕弹,迂回曲折,拐弯抹角照样能达到目的。"
淑君常常不服气地反驳道:"如果这招管用,那女人不都成了常胜将军了吗。"淑君深知这招用在冯子健身上,准能让他惊得不知所措。
以前佳丽的这些招数用在贾东杰身上还管点用,可现在贾东杰去了澳洲。佳丽有再多的眼泪、烟雾弹和拐弯抹角都唤他不回来了,都像是一枚枚不中用的空中礼花,贾东杰完全可以隔岸观火。
半年前,佳丽和贾东杰一起办理去澳洲留学,结果佳丽的留学签证被拒绝,而贾东杰却获得了签证。当佳丽看到他拿到签证时那副欢天喜地的样子,觉得很不是滋味,这哪是一纸签证,分明同一纸的特赦令差不多。前几个星期,贾东杰飞去了澳洲,也把佳丽的心给带走了。现在佳丽满脑子尽是对贾东杰挥之不去的思念,他在那里是怎样的生活?怎样的上课学习?与什么样的人在交往?……太多的疑问和担心让佳丽身心俱疲。有一次她问淑君,说:"贾东杰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去了好几个星期只给我来过一封信。"对这样的问题,淑君确实很难回答,连佳丽自己都无法回答,淑君更是无从得知,但凭着淑君对贾东杰的了解,像这样子的天各一方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事到如今,再说些佳丽不想听的话实在于事无补,于是淑君只能轻描淡写的说:"他没给你来信,可能是因为读书太忙,没时间。你们谈了五年的恋爱,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把你忘掉呢?"淑君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不住的问自己,贾东杰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佳丽,不说其它,光是他的留学学费都是佳丽借给他的,佳丽真是糊涂啊,现在哪还有什么只认爱情不认钱的。
近来,淑君一直没有佳丽的音讯。有一天,淑君拿了半天调休,买了些吃的东西,连同配的药给母亲送去。她在母亲那里坐了大半天,陪母亲聊聊天,吃完了晚饭,淑君便起身回家。
淑君跨出大门,走在昏暗的弄堂里,几盏晕黄的路灯乏力的照射着,无精打采的,像一双双渴睡人的眼睛。弄堂里处处飘着炒菜爆锅的香味,锅碗瓢勺发出的清脆声,还有邻居喁喁絮语的说话声,整条弄堂倒像是在低声吟唱着一首抚慰人心的歌曲。淑君回过头去,看了看佳丽家一片漆黑的窗户,心中不禁泛起阵阵酸楚。佳丽早出晚归也够辛苦的,从这点上来说,淑君还算是幸福的,至少回家还有一口热饭热菜等着她。
淑君刚走到弄堂口,迎面正好碰上了佳丽,不经意间的巧遇让她们俩又惊又喜,佳丽亲热地拽着淑君的胳膊,揽在自己的怀里,亲热的在淑君的耳边说:"今天怎么这么巧,能在这里碰到你,真的想死你了。"
淑君见到佳丽十分高兴,笑盈盈的回答:"谁叫我们俩心心相印,心有灵犀。我在母亲家呆了一个下午,就偏偏等到现在与你相遇。"
"我送你去21路车站,顺便陪我去一趟第七百货商店,贾东杰来信说要二双狼牌运动鞋。"
淑君忙把胳膊从她怀里抽了出来,佯嗔薄怒的说:"原来不是为了送我去车站,而是为了你的贾东杰。"
"我真的想陪你走走,这次算我稍带了点私心,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吧,下次我准认罚。"佳丽嘻皮笑脸的央求着。
"真的?罚了可别后悔。"淑君咯咯一笑,又亲热地挽起佳丽的胳膊,朝着四川北路走去。
这条路,她们俩走过无数次,每次总是这样的亲密无间。夜幕低垂,马路上照样街灯闪烁,热闹非凡。淑君问佳丽:"下班回家,晚上准备吃什么?早知今晚你回来这么早,就该上我们家来吃晚饭。"佳丽的父母六十年代"支内"去了四川,留下佳丽和她哥哥由奶奶照管,后来奶奶过世,哥哥又去了日本,现在只留下佳丽孤独的一个人在上海。
佳丽说:"刚下班,哪还来得及吃饭呀,可我也不想自己回家去煮。要不你先陪我到萝春阁去吃点东西?"
"好呀,我也想去买些蟹壳黄,子健喜欢吃。"
她们俩一踏进店铺内,发现里面有很多的客人在等位。店里浓香四溢,生煎包、煎饺,小笼包、馄饨,还有香味浓郁的咖哩牛肉汤,客人都像是被这股诱人的香味给吸引住了,把这小小的店铺挤得满满的。佳丽看到靠角落的一张桌子,有一对情侣快要吃完了,她赶忙走过去,等在他们的身后。淑君觉得佳丽站的离别人太近,怕引起尴尬,于是便拉了拉佳丽的手,那意思是我们能不能站在靠后些。佳丽不理淑君,还调皮的往前凑近一点,惊的那女的,连忙放下碗筷,拉着男友匆匆离席。佳丽连忙给人陪不是,说这只是个误会,并不是故意的,淑君站在一旁脸羞的通红,也不敢直视他们怒气冲冲的脸。
她们坐定之后,佳丽要了二两生煎镘头,一碗咖喱牛肉汤。淑君刚在母亲那里吃过晚餐,所以只要了一碗牛肉汤。佳丽吃了二只生煎便放下了筷子,说是吃不下去了。
淑君一脸狐疑看着她,说:"你平时最喜欢这里的生煎馒头,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少?"
"没胃口,吃不下。"
"是不是害了相思病,快快给我从实招来。"
"有点,但又不是全是,最近几天,我怎么老觉得茶饭不香,看到吃的就提不起精神。"
刚才在街上,淑君并没有留意佳丽的脸色。现在在灯光下,淑君忽然觉得她消瘦了许多,脸色变得苍白,憔悴,脸上没有了过去那种快乐活泼的神情,说话也少了那种快人快语,跟她现在的胃口一样。淑君伸手抚摸了一下佳丽手,本想安慰她,不料碰到的却是她一双冰冷的手。淑君想她可能真的是病了,于是说:"我看你是肝气郁结,你明天到我们医院来一趟,我请我们中医内科的李主任给你号号脉,开几副中药调理一下。"
第二天上午,佳丽来到了医院,淑君先陪她去了一趟中医门诊,挂了号,然后给中医内科的李主任打了声招呼。淑君又连忙回到自己的科室,今天来看病的小孩特别多,她只能抽几分钟的时间来陪佳丽。大约半个小时后,佳丽回来找淑君,告诉她原来是自己怀孕了。听到这个消息,淑君大吃一惊,忙不迭的把佳丽拉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她得先问问佳丽作何打算。淑君真是恨透了贾东杰,他这个人真不是个东西,自己一走了之,让女友独自面对未婚先孕的羞辱。
倒是佳丽心里像是早有准备似的,说:"本来我只是怀疑,如今得到了证实,接下来好办多了,该咋办咋办。"
淑君从佳丽柔弱的外表下,看到了她一颗倔强的心,本想责备她几句,但想到此时佳丽的内心肯定备受煎熬,刚到嘴边责备的话,却成了:"你说的倒轻松,那你说说看该怎么办!"
"这孩子我肯定不能要,你在医院工作,帮忙找一个妇产科大夫,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佳丽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喃喃的说:"人流是我唯一的选择,人一旦只剩下一种选择,反而会变得坚强。"说完她又苦笑了一下。
淑君抬起右手,帮她理了理散乱在前额的秀发,轻声的说:"你让我成了没有选择的唯一,我只有当仁不让,与你风雨同行。"淑君又紧握住佳丽的手,不住的安慰她。佳丽真够倒霉的,这一连串的事情,由她一个人默默承受确实有点不公,现在淑君能做就是竭尽全力去帮助她。试想一下,如果她不帮助佳丽,佳丽还能指望谁呢?当然这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还得担一定的风险,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另外,这种事还得抓紧办,而且是越快越好,拖一天都是对佳丽的一种伤害。
后来,佳丽做人流的事情办得很顺利,全凭淑君在医院里兜得转,找了她妇产科里的同学,冒名顶替,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孩子打掉了。淑君为此又是送礼,又是请吃饭,反而搞得她那位同学不好意思。
佳丽的身体也恢复的很快。但她的情绪却远远没有像身体那样的迅速恢复,她的感情世界就像是一间搬空家俱的房子,显得空落落的。或许她不该贸然办理去澳洲的留学。更糟的是她同贾东杰一起办留学的钱,还是向佳丽在日本打工的哥哥借的,事到如今,她还未告诉哥哥她被拒签的事情。她也知道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自己也只能催促贾东杰快点找份工作,把欠的债先还上,这样一来,哥哥以后就是知道实情,也奈何不了她。
一晃二个月过去了,一天,淑君突然接到佳丽的电话,说想要见淑君一面,聊聊天,于是俩人相约星期天上午十点,在南京东路的老介福布店门口碰面。她们经常选在这个地方碰头,因为这对她俩来说交通都十分的方便。
然而,接听完佳丽的电话,淑君心里总觉得她今天的语气与她平时的说话判若二人,也许是因为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的缘故。淑君沉思一会,心想,唉!去澳洲留学被拒签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相比于其他,究竟在人生路上还是比较的一桩小事,无需耿耿于怀。星期天请她吃顿饭,劝劝她,再陪她逛逛南京路,空闲时间让她忙碌起来,对她大有益处。真想不通,跑到牛羊成群,鸟不生蛋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哪有大上海那么的多彩多姿。
“淑人君子嫁错郎,佳人丽质爱错人"有意思,有故事。
小说渐入佳境,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写得真好,蓝山兄有没有咨询嫂夫人啊?冒泡点赞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