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慧一跨进房门,就连连惊喜地欢呼起来,说:"这里真像个天堂,跟我原来住的鬼地方简直是天差地别。"她那轻快活泼的声音,使整个房间突然活跃了起来,犹如严冬里生起一堆熊熊炉火,顿时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屋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户边支着二张单人席梦思床,丹丹靠墙的那张床上,印花床单铺得整整齐齐,被子也叠的方方正在,上面还放着一只洋娃娃。二张床中间放着二只床头柜,二只不搭调的旧柜子摆放在一起,高低不平,颜色各异,显得有点滑稽。丹丹那只床头柜上面放着一只台灯,一只相框,还有几本书。夏小慧那边全都是空的,正静静的等着她的到来。夏小慧把几只随身行李往床上一放,便拉着淑君的手坐在了她的身边,意外的重逢,让她喜出望外,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哄得淑君整个晚上都晕乎乎的,乐得合不拢嘴。夏小慧把这次搬家归咎于上天的安排,如果没有遇到近乎绝望的遭遇,她们俩也不会如此快的重逄。那她到底遇到什么可怕的经历?这是淑君最想知道的。从外表看夏小慧跟她们刚见面时确实有点不一样,除了脸型瘦了点,皮肤晒得黑了些,究竟什么地方不一样,淑君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淑君清晣记得夏小慧离开时的背影,她跟着那个谢顶的男人走出机场大厅时,回头还跟淑君招了招手。淑君压根都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快重逢,更没料到会朝夕相处的住在一起。
那个谢顶男姓张。夏小慧跟他搭上一辆等候在外的计程车。可是一坐上车,夏小慧便暗暗叫苦,后悔不迭。只见坐在前座的老张,屁股像是被座椅硌疼似的,不住的扭动身子,两只手也没闲着,不停的翻找什么东西,还不住的喃喃自语,说得尽是些"地址怎么不见了?"之类的蠢话。他几乎把背包里的东西全翻了出来,还是没能找到。出租车司机则一脸的不烦恼。这时夏小慧灵机一动,提醒他说,地址可能放在他刚脱下的外衣口袋里。这时老张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赶紧叫司机打开后备箱,找出地址后,交给那司机。司机斜着眼看了一眼,一加油门冲出了机场,看样子这位老兄等得实在不烦烦了。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坐在后座的夏小慧还能清晰听到老张粗粗的喘气声,豆大的汗珠还挂在他的脖颈上。夏小慧不禁问自己:"我这样聪明人竟认识这么个不中用的书呆子?唉!只能用鬼使神差来解释了,看样子还有更热闹的事情正等着我们呢。"
出租车大约开了半个小时,来到一幢公寓门口。他们付了车费,下了车,卸下行李。老张望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一脸的茫然,紧张的神情真叫人看得不舒服。他叫夏小慧看管着一大堆行李,自己拿着一张揉成一团的地址,围着这栋三层楼房东看看,西瞧瞧,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夏小慧一看到他那副窝囊相就来气,撅着嘴冷眼旁观的看着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转了一圈,又回到夏小慧身边,问道:"是不是这里?"
"我哪知道啊,还不跟你一样两眼一抹黑。"夏小慧一脸的不屑,"你是木瓜脑啊,只要地址没错,我们就上去敲门,就这么简单,干嘛像做贼似的。"
"那怎么跟人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真是奇了怪了,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还能有什么关系?"
"嗨,我不是这个意思。"那男的急得满头大汗,眼镜也从鼻梁上滑落下来,他用手把眼镜扶正,说:"本来我是一个人来这里,现在又多出一个人来,我总得给人解释一下吧。"
"随你的便——早知道我是一个‘拖油瓶’角色,就不跟你来这里了。"夏小慧做了一个瞧不起的手势,"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门敲开,其余的我来应付。"
老张先把二只大行李扛上楼,然后他们拿起自己随身行李,走进了大门。楼道里光线明亮,整洁干净,到处散发着淡雅的香气,淡灰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三楼。他们在三楼走廊尽头的一个单元的门口停了下来。只见老张整了整衣服,用一根食指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房间里毫无动静。接着他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来应门。夏小慧气的一把把老张拉开,张开巴掌就是一阵猛敲。这时从房间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老张一见到来人,便点头哈腰说道:"我们是从上海来的,刚下飞机。是一个朋友介绍我们来这里,投靠一个叫老杨的人。要是没错的话,他在不在家?"
"你认识他吗?"那人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还用眼睛瞟了一下夏小慧。
"虽没见过,但久闻大名——久闻大名。"他低声下气地说道。
"我们这里没听说过有这人!你们走吧!"说完他想关上房门。
"慢点!——我看你就是老杨,装得倒蛮像的,可还欠了点火候,不小心露出了马脚,不是吗?"夏小慧向前跨上一步,她知道如果她再不吭声,恐怕今天他们要睡大街了。"能不能玩点新花样啊!这套路可不新鲜,先把人逼入绝境,然后再漫天要价。告诉你我们不是乡下来的穷亲戚。"
"好一个火辣辣的小妞,样子倒是蛮可爱的。既然你们执意要住在我这里,那就进来吧。"他呵呵笑了一下,然后又补充说了一句:"一个人每晚$10,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他们一走进房间,夏小慧就觉得像是进入电影院一样。这里大白天的门窗都紧闭,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黑咕隆咚的只能看个大概。房间里空气混浊不堪,地上横七竖八的放着5,6张床垫,有的上面空荡荡的,有的则堆满了衣物,有一只床铺还躺着一个人,正蒙着头呼呼大睡。看样子来这里的人一律都得睡地铺。这时老杨指了指窗户下的二张空床垫,说:"你们俩先住在这里。刚来都这样。我们那时连张席梦思都没有,只能睡地毯上。"夏小慧把行李放下,打量了一下周围,客厅呈长方形,有30多平方米,没什么家具,客厅一边与厨房相通,另一边有一扇门通向阳台。
老杨又发话说道:"你们自己上街去买点东西。出了门,前面一条大路往右拐便是商业街,那里有一家大超市,什么东西都有,还有二家越南华人开的铺子,东西也样样不缺。"老杨用手比划着说,"如果你们自己煮饭,锅碗瓢盆厨房里样样齐备,不过用完之后,记得清洗干净。"说完后,他招呼都不打,便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里。
老张见夏小慧表情不悦,无耐的耸耸肩,苦笑了一下,说:"我们只能先暂时住在了这里,在这里有个栖身之处已经不错了。"
但夏小慧心里并不买帐,"就这么个破地方,还好意思收$10一晚,心够黑的。这也太便宜他了,平白无故被人斩上一刀,那男的能忍,我可不行。"想到这里,她来到老杨的房门口,用力地敲了几下。里面传来老杨不耐烦的声音:"进来!"
夏小慧把门推开,一股呛人的烟味迎面扑来,耳朵里也立马灌进了邓丽君甜美的声音,"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 ",房间里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光线一边明,一边暗。老杨坐在一只单人沙发上,旁边支着一张小圆桌,桌上堆满了报纸、饼干盒子和还没来得及清洗的碗筷。他的对面有一张双人床,床上被子、枕头、衣服、杂志丢的乱七八糟。他双腿悠闲的搁在茶几上,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正吞云驾雾的抽着烟,眼睛却直楞楞的对着墙壁发呆。夏小慧往墙上扫了一眼,这一看让她吓了一大跳,继而羞得满脸通红。只见墙上挂满了妙龄女郎的裸体画像,有红唇撩人,挤眉弄眼作出挑逗样子的;有扭动着丰臀,摆出各种丰骚姿势的;也有挤着双乳,外加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自信能凭借这二样武器,足可以去征服世界似的,尽是些放浪形骸,不堪入目的丑态。她心里骂道:"真是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自己决不能转身离开,退缩就意味着胆小怯懦。"她勇敢的跨进房间,并有意背对着墙壁跟他说话。
"进来有事吗?"
"杨先生,一天$10的收费有点过分了吧,据我所知每周$30是这里通常的收费,现在你开的价要比市场价高出一倍有余。"夏小慧稍微停顿一下,见他毫无反应,又接着说:"其实我并不反对收费有点弹性。可你这是在趁人之危,趁火打劫。我不知道你在上海干什么的,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在上海是干啥的,想不想听听?"
"我只对你漂亮的脸蛋感兴趣,其余的……能免则免…… "他嘿嘿笑了一下。
"脸蛋?——想想你母亲的脸蛋,相信她一定教过你,男人千万不要跟女人过不去。"
老杨仰天大笑,说:"用我母亲的名义来讹我,这招高……实在是……高…… "他竖起大拇指,一脸不怀好意的奸笑。
夏小慧看到他这副嘴脸就有点噁心,不过她还是跨前一步,凑到了他跟前,压低声音说:"告诉你哥们,在上海我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去讹人。知道我有机会却没这么干的原因吗?因为我从心底里瞧不起趁人之危的人。所以还是收起你那些弯弯绕的鬼把戏。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刚才我只对你的脸蛋感兴趣,现在我改主意了,说说看,你除了脸蛋之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他抬起一双贼头贼脑的眼睛看着夏小慧,刚才吐出来的烟雾还笼罩在他整张脸上,使他那双鬼眼睛充满了迷离与恍惚。
"想必你这个大男人见识比我高。连我这个小女子都不轻易改变主意,你又怎么好意思这么做呢?"夏小慧清楚跟这种人打交道不能由着他,一定要踩着自己的节奏,牢牢把握话语权。
"小妞,看在你与众不同的份上,我就不多计较了。现在能不能谈谈你的弹性,是用钱呢——漂亮的脸蛋呢——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来付……付你的房租?我对你的……弹性…… 很感兴趣——很感兴趣,这不正竖着耳朵洗耳恭听呢。"他又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上海人做事讲究的是摆得上台面,让人口服心服,像你这样一锤子买卖的人可不多见。如果你真有本事,就不要跟我们这些刚来的上海人过不去,这里满街都是‘洋葱头’,斩洋葱头可要爽快得多,收益也是大大的……"她用轻松和嘲笑的口气继续说。
老杨听闻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厉害!真不愧……说到点子上了。可斩洋葱头得先要学洋泾浜英语,老子既没时间也没这个本事,我只对眼前的花花绿绿着迷。"说完他猛吸一口烟,接着又一点点吐了出来,烟雾袅袅,形状各异。他停顿一会儿,说:"看出些苗头了吗?其实道理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的地盘我作主。"
"当然是你作主,不过做人总得讲些道理,做事总得留点后路。上海话的‘上路’是什么意思,想必你比我更加清楚,可你未必真正懂得这"上路"跟"后路"有着怎样的一种因果关系。"夏小慧双方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
"小妞,站这里就是为了来给我上课?那你打错了算盘。"
"哥们,我这是在给你面子,知道我为什么单独进来跟你聊吗,就是不想让你在众目之下下不了台,怎么样,够意思吧?"
"我下不了台,你们就得滚蛋。"老杨又哈哈大笑起来,"看得出来你不光嘴巴能说会道,还是个人精,心里的弯弯绕不少啊。 "
"废话少说!要不这样吧,我保证在这里住满三周,这$100算是我的房租,多一分钱我都不给,怎么样?"夏小慧把2张$50纸币扔给了他。
那个老杨把二张纸币捏在母指和食指中间,在眼前晃动了几下,说:"唉……真可惜!很多女孩走进来的时侯,总是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想减点房租,延长些租期,帮忙办些事情了。直接把钱往我身上扔的,我还是头一次碰到,佩服——佩服啊!"他站起身来,随手把手上的烟蒂掐灭,转身跨上二步,站在夏小慧的跟前,说:"听着小妞……我可不想再看到有人有样学样的往我身上扔钱,听懂了没有?"
"我保证守口如瓶,不过我朋友的那份房租你可要收好了,刚才的学费我就给你免了。"夏小慧说完又抽出$100扔给了他。
"厉害啊——漂亮妞!……算你狠。不过这么一来,你就欠了我不少的人情,知道不知道这人情帐该如何还吗?"说罢他把脸凑近夏小慧,压低嗓音说:"我来教教你——这里正缺一个管家婆,跟了我吧,小妞!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还会有个胖小子。"说完他直勾勾地看着夏小慧,咧嘴呵呵笑了几声。
"有事说事,没事就不奉陪了。"夏小慧毫不客气的回敬他一句,心中不由升起一般憎恶之情。
"哎……急什么?舍不得花钱倒是见识过不少,不过像你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碰到,合我的口味。唉……既然合我的意,我干吗不让让步呢。这样吧,漂亮妞,只要你愿意住在这里,我就给你时间,啥时候想通了,就过来找我,哦——就是当管家婆的小小建议。如果你嫌这座庙太小,那也没关系,我也不会趁机占你的便宜,三周之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该死的家伙,真是不入流的小混混,不过,人倒是能说会道的,也算是棋逢对手,狭路相逢勇者胜。"夏小慧心里暗暗地骂道,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后来怎么样?"淑君十分担心的问道,如果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后来嘛,那个书呆子老张人还算仗义,白天在家尽可能跟我形影不离,夜里我就合衣而睡,倦缩在墙角,他则睡在离我三尺远的外面保护我。有一个晩上,天热的实在难受,便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孤零零的看着星星和月亮直到天明。要不是为了这$100房租,我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你怎么知道那个开门的人就是老杨?"淑君很纳闷问道,她不明白夏小慧怎么会如此料事如神的呢。
"嗨,我熟悉他们的套路。"夏小慧一脸神气的说:"他们合起伙来的时候,采用的是请君入瓮的戏码,撺掇你入他们挖好的坑。如果单独跟你面对面的交手,喜欢玩打乱阵脚的把戏。你们看他是这样玩的。刚开始的时候,老杨态度蛮横一口回绝,可他的话里用的是‘没听说’这个模棱两可的词,这是这帮人常用的滑头伎俩。他料定我们听了肯定慌了手脚,因为我们是走头无路才来投靠他的。他估计接下来我们会央求他帮个忙,哪怕暂住个几天都行,到那时我们只能挨斩了。"
"那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拒绝你们。"
"如果想要一口回绝的话,他一开始说话的话术决不是这样子的。"夏小慧说起这些轻车熟路,眉飞色舞,让人觉得她对这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似的,"以前在南京路我经常跟他们打交道,这些人干的都是投机倒把的营生,如倒卖外币、华侨券、洋毛衫,真丝头巾,走私手表、港台磁带什么的,反正什么东西热门紧俏就玩什么。有时候我不用看他们,就能闻出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这方面我厉害着呢,就像三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她用三根指头比划着,还咯咯笑个不停。
淑君心里佩服不已,她问自己:"如果这件事换成是你,那你又该如何自处,如何去面对呢?"从小到大,淑君跟人拼的都是学习成绩。工作之后,一身白大褂让她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这二样东西并没有教会她如何去面对生活,更不会使她成为生活的强者,现在反而成了一种阻碍。而所谓的强者不是为了占尽资源,占尽便宜,去欺负弱者,而是要学会保护自己,继而保护他人。这不是跟丹丹所说的,我们该拿起"理性的薄情和无情"这把利器去保护自己的话如出一辙。淑君觉得是时候放下羞答答的自我,学会做个生活的强者,今天算是人生的第一堂课,今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哪个老杨没对你怎么吧?我急着要听你说下去呢。"丹丹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听着,此时也忙着插嘴道,她正坐在她们对面的自己床沿上,那温和的声音似乎对后面的发展更感兴趣。
"他就这么点本事,靠一张嘴混迹于上海滩,能蒙就蒙,好骗就骗,欺软怕硬,柿子专拣软的捏,真要他干些有担当的事,却又胆小如鼠。这种人大概率是靠倒卖外汇赚了点钱,来国外镀点金,顺便赚点澳币,然后回上海开个小铺。"夏小慧做了一个不屑的手势,说:"不过嘛,我还是处处小心,尽量不跟他搭讪,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小慧,你好勇敢哦!出国还真能锻炼人。"淑君称赞地说道,"不过,我始终没有搞明白,报上这么多招租广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不难,我们学校在北悉尼,我当然想住在这附近。不过,这里的房子不太好找,房源少,房租贵。今天正好看到你们的招租广告,于是就过来看房子了。谁知道结识了一位新姐姐,又意外碰到老姐姐,你们说我是不是时来运转了?"说完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马上又改口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大家都时来运转了——光说自己有点太自私。"最后一句批评她自己的话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只有她一个人听得清楚。
"借你吉言,你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丹丹咯咯笑个不停。
淑君在一旁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心里却在琢磨夏小慧说的那句话。她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什么时来运转的可能。来了三个星期,表面看起来热热闹闹,实际上一无所获,除了心情变得越发沉重之外。淑君见她们俩欢天喜地的整理房间,便找了一个借口,回到自己的房里。
淑君推开自己的房门,然后又转身轻轻的把门关上。她不想开灯。今晚的月亮特别迷人,隔着树梢照了进来,柔柔的洒满半个屋子,撒落一地的清冷,清冷中带些幽幽的温暖;月华如流水,投下满屋的忧伤,忧伤里带着柔肠百转的思念。来了这么长时间,今晚是淑君独自面对孤寂的夜晚。
黑暗中淑君坐在床沿上,半个身子浸在一片月色之中。她抬头望着天空,思绪有如水的客愁,丝的乡梦。她想起了丈夫和儿子,"亲爱的,在我离开家的那段日子里,你们父子俩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在思念远在天涯的亲人呢?"想起儿子,淑君的心就隐隐作痛,眼泪竟不知不觉的流淌了下来。在孤寂难熬的夜中,思念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慰籍;在艰难曲折的日子里,亲情是一种牵绊,也是一种力量。淑君思念儿子自然会想到丈夫,可今晚她对自己丈夫的渴望竟如此的强烈,是一种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体验,以致于她略感惊讶。以前淑君从不把丈夫放在眼里,丈夫在不在她身边都无所谓,因为丈夫无趣的灵魂实在激不起她的兴致。在她的周围还有许许多多亲人朋友,家人的陪伴对她来说太平常了,母亲、姐姐,哥哥,都是自然而然的存在,就跟空气和水一样的稀疏平常。家里的人则对她另眼相看,照顾有加。母亲自不必说,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既当爹又当妈的把她的三个孩子拉扯长大,用她那双卑微的手支撑起这个家,淑君是家中最出色的,她是母亲的骄傲。在外面,姐姐就像一头猛兽护着她,谁要是欺负她,姐姐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不让她受半点伤害。哥哥虽然跟她若即若离,可骨子里还是很喜欢她这个妹妹,就拿她考大学那阵子来说,哥哥偷偷的把他的牛奶让给她喝,当她拿到医院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刻,哥哥那张感情不外露的脸,竟然也像小时候那样笑逐颜开。娘家虽不富有,却很温暖,平平淡淡中体现的是精诚团结,普通通通里包含着浓浓的手足之情。淑君对他们是一种有生俱来,不加掩饰的热爱。还有佳丽,跟她在一起的记忆最多,也最为丰满。记得那年暑期,她们俩坐船去淑君的老家游玩,也是一个清风明月的夜晚。当时她们在船上,佳丽给她背诵了一首宋朝范成大的诗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面对眼前皎洁的月光,淑君又回想起当年那一幕。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今晚清幽淡雅的月色下,佳丽,你又在干什么?"她的心震颤起来,一种忧伤的感觉紧紧攫住了她,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心头,可自己实在拿不出足以分享的快乐去信告诉佳丽,真有负于她的厚望。淑君长长叹了口气,乡愁和思念就像是一双铁钳紧紧夹住了她的心,她被夹得生疼生疼的,撕心裂肺莫过于此。
回首过去,思量万事,面对着黑漆漆,空荡荡的房间,淑君的思绪又被拉回到现实之中。今天一整天所发生的事情,留在心里的感受真是五味杂陈,高兴中带着一点孤影自怜的忧伤,忧伤里又有一种难以排遣的孤独,独自一人她只想大放悲声。丹丹和夏小慧住一个房间,她当然非常高兴,高兴是因为丹丹再也用不着睡地铺,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忧伤是因为她担心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否会变得疏远和陌生。一想到夏小慧的到来究竟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变化,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便涌上心头。早上去大市场的遭遇,现在再回想起来依旧心酸不已。唉!人生真是无比的荒唐,倒霉蛋喝凉水都塞牙;生活竟是如此的艰难,孤身女屋漏偏逢连夜雨;心灵又是那么的孤寂无助,异乡人绵绵思念无绝期。今夜人生所有的辛酸,就像一道道细流,合成一股有力的洪涛,冲破一切,向下奔涌。淑君真想一个人痛哭一场,把这些天所有的郁闷和委屈通通渲泄出来。哭能不能解决问题?当然不可能,这样做既无用,又显得软弱。可哭对淑君来说特别能疗伤,能使她清醒,令她痛快,更能让她坚强。她觉得唯有这样做,她才能振作起来。淑君知道自己小时候哭过后的眼神,那时一种坚韧不屈,勇往直前,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决心。
现在淑君仿佛是在艰难的爬山,云端上,风籁中,山峦叠嶂,绵延不断;悬崖下,荆棘中,山势险峻,跌宕起伏。原本以为这条上山的路,有风景可看,有鸟鸣悦耳,清风徐徐来,清泉石上流。可是走了这么久,至今还在无边无际的林子里打转,徘徊在困弱的道途上,迷失了方向,也迷失了自我,爬得精疲力尽,累得心力交瘁。看到一根枯藤挂在树枝上,就会令她胆颤心惊;见到一棵横卧的老树又会让她浮想联翩;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徒然会燃起希望,不过,看到溪流囚禁在浓翠中,信心又重新跌入谷底。柳暗花明,时来运转?哭过后的淑君想都不敢去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找到方向,走出困境,任何感怀伤逝,畏手畏脚无疑是再给自己的套上枷锁。她清楚自己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停下脚步歇一歇,喘口气可以,往下看,回头走都等同于自杀。她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一步一个台阶往上爬,每跨出一步,每上一个台阶,就离顶峰更近了一步,"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缀,未来可期。"
原创作品,未经许可请勿转载。谢谢!
夏小惠的出现犹如新鲜的春风,一扫淑君内心的阴霾。我相信她们会从此时来运转的。
选错字了,应该是“老张的样子也特别可笑,形象”。 麦子回澳洲了,等她回城,想念她!
蓝山兄这篇写得太好看了,刚来澳洲时的不容易写得栩栩如生,老张的样子也特别可笑,信息。好喜欢
夏小慧的个性。估计她的加入会带来不少好戏,为淑君和丹丹高兴,哈哈!很喜欢蓝山兄的照片,也想去麦子家敲门,她好像回中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