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这正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节。周末了，朋友们相约来开爬梯，大人们喝着酒聊着天，几个小朋友在后院的草地上跑来跑去，大呼小叫，青春和欢乐都洋溢在那一张张笑脸上。 朋友中有位年轻一点的妈妈，抓住了其中最调皮的那个小男孩，理了理他乱糟糟的头发，叮嘱道：“可别光顾着玩儿，多和小朋友们讲点中文啊“。

小男孩扭着身子，挣扎着跑掉了，继续和他的一帮汤姆，阿曼达和苏珊们叽叽喳喳，耳边传来的，还是那纯正的洋腔。年轻妈妈有些无奈，喃喃自语道：”唉，让孩子学点中文，可真是难呀“。周围好几位朋友暗自点头，看来是颇有同感。大家安慰她，纷纷表示自己家的娃儿也差不多。我看着她们，不禁想起了女儿这十几年来学中文的酸甜苦辣。

我是个很不称职的爸爸，在女儿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和太太商量着把她送去了托儿所。一开始一周送两三天，后来看她在那里开心得不行，干脆决定每天都送。记得女儿六个月开始牙牙学语，为了配合托儿所的语言环境，在她两岁之前，我们在家里基本上都不说中文。

一晃眼到了两岁半，送她去了一个私立幼儿园。那里有一个中国来的老师很喜欢她，说她在幼儿园里整天说个不停，很有语言天赋，只是很奇怪她为什么从来不讲中文。我只好老实交代，说女儿只会讲英语，老师颇有些诧异，接着就鼓励我们送她去学中文。我回来和老婆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中文没什么大用，不如让她有时间多玩玩。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孩子越长越高，越来越活泼，而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开始送孩子去中文班，架不住他们的影响，我们也有些动摇了。再加上那段时间正好接了我父母过来小住，看着女儿指手画脚，只能靠肢体语言和爷爷奶奶交流，心里颇有些感触，于是决定送她去学中文。

既然要学，就认真一点，我觉得要挑一家好一点的。最一开始我送她去了台湾慈济办的一个中文班，希望她能从正体字学起，也希望她能学到一些中国的传统文化。结果台湾的注音符号和我们大陆的拼音完全不一样，当她有了读音的问题来问我的时候，我也是两眼一抹黑。学了半年，最后还是决定换一家。我于是多做了一些研究，找到了我们这块儿最好的一家中文学校，每个星期六送过去两个小时，连玩带学，我和老婆也正好有时间去中国超市买点菜。从那时起，一直不间断地学到了中文学校的八年级，前前后后大概花了十年时间。

一如既往的，女儿到哪里都是个小学霸。在中文学校里，她虽然一开始是基础最差的那一个，但是学拼音，认生字，听写，背诵，每一样她都认认真真，进步也是神速。接她回家的时候，她往往一脸兴奋地告诉我们，今天拿了听写的一百分，又带上了小红花，要不就是老师又表扬了她上课积极回答问题。等稍大了一点，开始学写作文，那可就不容易了。她小人家冥思苦想，辛辛苦苦写了几百字的文章，一个字一个字的，工工整整地抄在格子纸上。我本来挺为她骄傲的，结果一眼扫过去，光错别字就有几十个，又不敢明说，还得要拼命鼓励。俺这当爹的，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除了每周一次的中文课，每到暑假，还会送她去上两三个星期的全天中文夏令营。这十来年下来，女儿大概认识了一两千个汉字，约莫是中国的小学四五年级的水平。有一点很有趣，我和我太太都是南方人，普通话一直不太好，可是女儿学校的老师都是一口标准的北京话，以至于女儿的词汇量虽然很有限，普通话的发音却比我们俩都要好得多。

为了配合中文学校的教育，我们在家里也开始慢慢的多讲中文。虽然重要的事情，像是开家庭会议，或是大家讨论科学，人文，和哲学问题的时候，还是用英文，但是其他的，像是生活中的日常沟通，我们夫妻尽量讲中文。我们家的教育理念是顺其自然，鼓励自主性，所以我们从来不强迫她用中文和我们交流，中文学校的作业也从来不会去检查，完全靠她自觉。这么多年下来，我们没有买过中文图书，也从来没有看过中文的电视节目。

到了八年级以后，女儿的活动实在是太多了，有一次开家庭会，她主动提出不再上中文课了。这个时候，我们尊重她的意见，不过大家达成协议，在家里还是坚持多讲中文，哪怕她讲得并不太流利，我们也鼓励她尽量用中文去表达一些复杂和抽象的概念。不上中文学校以后，女儿的识字量明显下降，拼写的能力更是退步了很多。不过她的中文口头表达倒是越来越流利了，用的词也生动多了。

花了这么多时间来学中文，到底值不值呢？我觉得这个要从学中文的目的说起了。中文学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想对这个问题，每个家庭都会有不同的回答。我和太太的想法比较简单，我们俩压根就没想过要回国，也不指望孩子长大了去中国发展，完全是单纯地希望她能多掌握一门语言，多了解一些文化。其次呢，将来如果有机会和中国的亲戚们见面，希望她能够更加自如一些。

女儿中文学习的效率虽然比较低，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快乐的。到现在为止，在她所掌握的五门不同的语言中，虽然中文的水平算是比较弱的，但毕竟有了一定的基础和识字量，也基本达到了能和人沟通的目的。如果将来她有提高中文的需要，我想以她现有的基础，给她一两年的时间，完全可以达到中文初高中听说读写的水平。不过呢，我估计她这一辈子，大概率是没有这样的需求了。

客观来说，女儿的中文程度还是相对较低的，远不能达到欣赏文学作品的水准。不过，让人非常吃惊的是，还没有上大学，她的中文却已经开始发挥重大作用。她这两年一直在老年护理中心做义工，老年中心里有极个别只能讲中文的病人，护理人员一直苦于无法与他们交流。而女儿去了以后，她的中文听说能力给了中心很大的帮助，可以来更好地服务这些中国来的老年病患。因为她的努力，老人们也非常开心，有些老人甚至还专门给中心写了表扬信，夸奖女儿的热情和对他们的耐心服务。当然女儿自己也非常高兴，觉得自己掌握的这门语言技能，能够实实在在地帮助到别人。

我和太太，非常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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