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约亮想起凤儿的泪痕，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凤儿点点头，讲述他们家最近的不幸。沈建发从小没有父母，全靠姐姐抚养长大，作为报答他多次邀请姐姐姐夫来美国游玩。姐姐推辞了很多次，终于盛情难却，夫妇俩来美国。谁会想到姐姐突发肠梗阻，在麻省总医院做了手术。上周接到医院账单，十八万美元，两口子愁坏了，这些年为凤儿上学攒的钱眼看全要打水漂。

袁约亮说：“没有保险的医疗费比有保险的至少贵30%，这不公平，应该和医院交涉，争取减少。”

“我父母都老实巴交，一吓唬就怕的不行。”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上布朗大学，这可关乎你一辈子，大不了就贷款打工。”

晚上袁约亮给韩崐发了条短信，打算咨询万一手术意外或将来病亡，财产该怎么处理。韩崐正好在外应酬很快就完，开车回家前先来袁约亮家。

两人见面寒暄了几句，袁约亮说：“我肾上查出个瘤子，过几天手术。”

“不会是恶性的吧？”韩崐面露惊恐。

“还不知道，切下后做病理才能确定。”袁约亮故作轻松，他心里明白肾肿瘤95%以上都是恶性，如有血尿和腰疼几乎100%了。“这不手术都需要签字嘛，就怕有万一，是否需要立遗嘱？”

“你当务之急是决定如何继承财产和医疗授权。”

“医疗授权简单，我临终不需要机器延长生命，其他就由我儿子决定。”袁约亮考过美国医生执照，对医疗授权比较熟悉，“你给我讲讲是怎样立遗嘱把财产转给硕硕。”

“立遗嘱不好。”

“为什么？”袁约亮很意外，觉得立遗嘱是常规，或许自己财产不多，继承人也无争议，不需要遗嘱。

“如果立遗嘱，死后财产需要法院认证，费时费钱，而且财产公开没了隐私。你有房产、银行账户和退休基金等，最好生前信托。”

“什么是生前信托？”袁约亮听过这个名词，但不知道含义。

“把你的资产转到受托人，可以是你自己，去世后由受托人将财产转给受益人。如果你本人是受托人，还需委托死后继任受托人，你的情况很简单，硕硕可以同时为继任受托人和受益人”

“谢谢你，这下我心里有数了。”

“办生前信托文件比较多，要抓紧。我给你推荐两个律师。”韩崐当即用短信发给袁约亮律师的姓名和电话。

袁约亮接着谈及沈建发姐姐医疗费的事和凤儿想放弃布朗大学：“你说能不能少给点，按保险公司的折扣价医院也不亏啊。”

“不用给，”韩崐不假思索，“一分钱都不用给。”

“不会吃官司吗？法院强迫你付。”袁约亮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也非完全没道理，没有保险的人基本都是穷人，有谁负的起这么昂贵的医药费。

“不会，这种事法院不管。不过……”韩崐有些犹疑，“我猜他肯定为他姐姐签字，这一来信用就毁了，将来借贷租房都有困难。”

“是啊，如果少付一些呢，你说付多少合适？”

“先说五千。”

“啊！那么少，医院会同意吗？”

“医院没辙，收一点算一点，一万左右肯定会同意。要是她姐姐自己签的字，根本不用理他们。”

“一万美元就能解决，你可是他们的大救星，”袁约亮大感意外，“明天我去说服凤儿，等她定好了，就把上次那笔律师费交给学校，多少也能帮助点。”

韩崐的手机响了，他从口袋掏出手机，瞟了一眼，放近耳朵：“什么事？……这么大的男孩，晚点就晚点，能出什么事……行，我马上就回去。”

一听就知道是韩崐太太的电话，上次韩崐请客后不久她就辞掉工作，全力以赴抓儿子的学习，涛涛明年高中毕业。袁约亮不禁担心起来，丽瑛要是知道凤儿录取布朗大学后压力就更大了。

韩崐收起手机，一边喃喃自语：“没事在家就爱瞎操心。”

袁约亮赶紧催促：“今天太谢谢你了，早点回家吧。”

韩崐却突然想起什么：“你上次尿血，没查出问题？”

袁约亮叹气：“休息了几天没再尿血，我还以为只是肾脏受了点轻伤。你知道，泌尿系检查太贵了。”

“都赖欧巴马医保，保险费大涨，谁有那么多钱老去看病检查。” 韩崐愤愤地说，他父亲膀胱癌多年，所有泌尿系统的检查都做过，对费用之昂贵很清楚。

“都是运气，以前单位有保险时啥事也没有。”

“他欧巴马不是要加强管理吗，为什么该管的不管，取缔合同工，保护中产利益。这么大的制药公司不给职工福利，太不像话。”

袁约亮无语，心想特朗普倒是与欧巴马唱反调，大砍行政管理，但他热衷的只是取消欧巴马因金融危机而增加的监控管理，让华尔街的巨富们容易投机赚大钱，却将风险抛给社会，实际就是抛给中产阶级。

韩崐走后，袁约亮马上在网上浏览生前信托的相关知识。第二天上午他去找了律师，下午还有一堆文件需要准备和签字，于是中午抽空去了沈建发家。邱萍天天上夜班，白天多半在家，不料开门的竟是凤儿。

“你怎么在家？就放学了？”

“没有，我请假提前回来。袁叔叔，你进来坐。”凤儿很兴奋，“我陪我爸妈去医院签了协议。”

“啊，就签了？”

“医院的人说考虑我要上大学，家里不宽裕，让我们出1/3，只需交六万美元。我爸妈高兴坏了，生怕他们变卦，带着支票就去了。”

袁约亮暗暗叫苦，要早点告诉他们就可能省下五万美元。

“你爸妈呢？”

“又去打工了，这一来他们更要拼命了。”凤儿的脸阴郁下来，“袁叔叔，千万不要让我爸妈知道我录取布朗大学。”

“为什么，你……”袁约亮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想让他们太辛苦。”凤儿的眼眶泪光闪闪。

“你是懂事的孩子，波士顿学院也是不错的大学，叔叔理解你，支持你。”

“谢谢袁叔叔。”凤儿抬起头，脸上带着早熟孩子的骄傲与遗憾，“一定要给我保密。”

“对……对不起，我告诉韩叔叔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他不要告诉别人。”

“韩叔叔，你知道涛涛出车祸了？”

“啊，涛涛车祸！我不知道。”袁约亮立刻想起昨天韩崐接到他妻子的电话。

“我是上午在学校听说的，他住剑桥医院，做了手术。晚上我妈和我会去医院看他。”

昨天傍晚涛涛从家教老师家出来，可能想起什么问题，横过马路时一边翻看笔记本，一辆轿车为躲避突然抢行的自行车把涛涛撞倒在地。

袁约亮回到自己的车内，觉得有些头晕虚弱。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该告诉儿子了，怎么给他说？要不要告诉母亲和国内亲人，老人中风后有后遗症，不能受刺激。还有崔虹，看来我们命中注定无缘。

听说涛涛车祸，袁约亮心情愈加沉重，隐约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丽瑛正是听了他的劝说辞去工作在家，成天督促儿子学习。当时他只是觉得丽瑛工作大部分收入都交了税，几乎是白干，忽略了韩崐父子并不希望这样。他想去医院，可是现在没有时间，明天是周六，下午必须把信托办好。即使去了医院也不知能帮点什么。

袁约亮想起茶妹，对了，问问她是否知道涛涛出事。茶妹有时间，又热情能干，肯定能帮他们一把。他马上拨通茶妹的手机：“喂，茶妹，你在家吗？我是约亮。”

手机里传来茶妹欢快的笑声：“我们全家都在百慕大，刚下飞机。”

“啊，去百慕大了!”袁约亮吃惊又羡慕，继而又有些悲哀。自己虽然算高收入阶层，却抚养一个孩子都觉困难，交不起学费，存不足养老金限额，看不起病，更没有钱去外国豪华旅游。他又想到凤儿，父母都干两份工作，拼了命赚钱交税，却不得不放弃一流大学，如果她是茶妹的女儿就没有这些顾虑，可享受阔绰的大学免费……

“约亮，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大事，等你们回来再说吧。祝你们玩得开心。”

茶妹一直有个美丽的愿望，把外祖父母接来美国，为他们养老送终。 不过她有个只比她大一岁的舅舅。两个老人需要照看儿子孙子，也不愿离开故土。几年前外祖父病故，外祖母与媳妇的关系一直不好，老头子死后情况更糟。茶妹每年回国探望老人，终于说服外祖母来美。李宏明脑瓜好使，早就准备好了各类所需文件，按茶妹的养母身份办理移民。美国养父母和亲生父母一样不需排队，一年多就办妥。

李宏明驾轻就熟，为茶妹外祖母申请了各种相关福利，比如现金补贴、食品卷和价值连城的医疗白卡。她可以住进免费老年公寓，但茶妹放弃，让老人住在一起，只申请了租房补贴，但需要排队。美国贫困率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百分之二十多降至现在的14%，然而福利太诱人，申请者大幅增加。相比政府提供的穷人公寓，人们更愿意申请租房补贴，自由选择居住地，宁愿等上好几年。

李宏明已有装修和电工两项执照，收入非常可观，而且一半的收入是现金，逃避个税一般无处可查。他在贝镇有两处房产，茶妹和孩子们是他的租客，政府提供租金的80%。几年后如果茶妹的养母（外祖母）申请到租房补贴，李宏明就可以从政府福利中多得一份租子。

儿子庆庆是李宏明和茶妹的骄傲，学习好像大姐，长得好看像二姐，还有音乐天赋，连续几年获得钢琴比赛奖。下周是学校春假，又赶上庆庆的十岁生日，全家六口人飞往英属百慕大群岛旅游度假。

提起百慕大，很多人马上联想到死亡三角。然而这个英国海外自治领地堪称人间仙境：蓝天碧海，花树溶洞，美不胜收。六万多岛民富有祥和，民宅建筑更具特色，几乎都是白色屋顶，单色墙壁，简单低矮，遍布岛面斜坡，远处看去如诗如画。

李宏明和茶妹有充足的时间、自由和财力享受生活：舞蹈班、合唱团、烹调园艺、旅游聚会……

到百慕大的第二天晚上，李宏明租用了旅馆的娱乐室，举行家庭晚会庆祝儿子十岁生日。李宏明和茶妹为大家表演专业水平的二重唱，庆庆用钢琴伴奏。

茶妹放声高歌：“百灵鸟从蓝天飞过，我爱你中国”。

李宏明发自肺腑地欢唱：“我爱你美利坚，我爱你美利坚，我爱你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