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约亮按要求的日子来到联邦法院，大楼前到处人头攒动，至少好几百人，不会是集会游行吧？正纳闷时看见不远处的宋博辉，赶紧叫住他。
“约亮，你也来了？”
“是啊，咋这么多人？”
“马拉松爆炸案，我刚到里面问过，叫了一千三百多人。”
袁约亮惊道：“我的妈，选妃子也没这么铺张。”
“因为是要案，反正纳税人买单呗。”
他们俩排队领调查问卷表时宋博辉问：“你家挨着水镇，听到枪声吗？”
“我们半夜被枪声吵醒，好像还有爆炸声，街上警车一辆接一辆，恨不能全麻州的警车都来了。第二天傍晚发现那家伙在游艇里，又是一阵枪声。”
虽然快两年了，那两天的记忆犹新。袁约亮家与水镇只相隔一条街，当年租房经纪人带他们父子看房时特别强调：同样的房子，贝镇这边比水镇贵很多，因为贝镇的学区好。
2013年的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中普通老百姓表现极佳，对破案起了关键性作用，尤其那位机智的华人小伙子，帮助警察准确定位嫌疑犯。医护人员高效率高水平的抢救，挽救了所有危重伤员。但执法人员的表现却不尽人意，在有准确的情报和GPS定位的情况下，没有组织好有效的围追，让受伤没有武器的弟弟跑掉。第二天出动了两万多人的部队、特种兵、警察，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居民不让出门，直升机不停地在天空盘旋，机器人、装甲车等设备应有尽有，却徒劳无功。其实嫌疑人距弃车的地方不过几百米，居民举报后直升机拍的红外线图像嫌疑犯蜷缩在船里清晰可辨。
袁约亮感慨道：“好莱坞电影里警察特种兵多么的神奇，没想到现实完全不一样。”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急着抓捕？”宋博辉诡异地一笑。
“为什么？”
“政府为此案拨了巨款，都想多捞些，拖得时间越长，加班费就越多。”
“胡扯。”
宋博辉却很认真：“我们实验室秘书的先生就是警察，她的话还有错？”
政府雇员滥领加班费也不是空穴来风，2018年初爆出麻州警察虚报、狂领加班费的丑闻，几十名警察受到调查和处分。
袁约亮说：“我觉得警察效率低主要原因是社会上枪支泛滥，他们不得不时刻高度警戒，首先考虑保住自己的小命。”
“有道理。记得马拉松爆炸时，康涅狄格州小学的枪击案才过去三四个月，我们还在为孩子们上学担惊受怕。”
“个人自卫用手枪还不够吗？自动步枪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孩子简直就是大规模杀伤武器，警察即使在附近也不敢轻易靠近制止。”
保护他人是警察的职责，但牺牲自己并非职业要求，毕竟没有谁的命会比自己的更重要。 而更可怕的是，由于枪支的泛滥，很多情况下罪犯所持有的武器远比警察的杀伤力大。
宋博辉说：“美国人这么看重儿童，几十个小学生死了也没引起共和党议员们的怜悯。”
“不全赖共和党。民主党也不敢得罪枪支协会，要求控制枪支不过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没有真正的行动。”
“嘿！”宋博辉大感诧异，“你这民主党的铁杆追随者今天脑子有毛病了？”
袁约亮笑道：“我们都是受蒙蔽者。你想啊，零八年欧巴马当总统，民主党控制参众两院，要真想控枪，什么议案都能通过。”
“也是啊。”宋博辉挠头，若有所悟。
美国枪支商的说客在国会最具影响力，枪支商大赚其钱，却把由此带来的恶果和负担推给社会。有人在网上总结美国大规模枪击案，大致遵循以下规律：
1）警长宣布伤亡，开展调查；
2）学校宣布停课，安排学生心理辅助；
3）群众烛光纪念；
4）白宫谴责枪击，如是共和党总统，会痛斥凶手丧失人性；民主党总统则呼吁两党合作“控枪”。
5）各类牛鬼蛇神、名人议员发表谈话；
6）媒体大讨论，采访七大姑八大姨，发掘颂扬在场英雄；
7）枪支协会发声，坚定捍卫宪法权利，股市枪支股票大涨；
8）白宫、国会、媒体相互打嘴炮；
9）用不了几周，人们就忘了，什么都没改变。
10）下一次枪案上述流程再来一遍，媒体政客都不用打草稿。
陪审团的筛选历时两个月，宋博辉第一轮就遭淘汰，他故意装得英语水平很差，不好好填写问卷。袁约亮却很认真，并进入最后一轮。三月三日，1，373候选人淘汰后剩下的64人来到法庭，袁约亮坐在第二排，将近距离目睹闻名世界的恐怖分子。虽然要花掉很多自己的时间，他想亲自经历这一历史性的事件，也想真正体验一回陪审团的滋味。
二十一岁的嫌疑犯焦哈尔被带入法庭，就坐在十几米外，表情淡漠，像个厌学的男孩无奈地坐在数学课堂，身边有他的几个律师。很难想象这个相貌英俊，作案时年仅十九岁的青年残忍地杀害普通百姓和儿童，不知两年来心里有过丝毫悔意，难道年轻人这么容易被洗脑？法律给予被告方充分的权利，包括参与挑选陪审团，不过焦哈尔本人看上去无所谓，任由他的律师安排。
一个小时后八男十女被最终敲定，其中八人是替补，但谁是替补本人不知道以便他们认真参加所有庭审。袁约亮这回没有入选，带点遗憾离开。一个多月后焦哈尔被定罪，两个多月后判处死刑，但案子自今还在漫长的上诉过程中。
人生如潮，起起落落。早上一进公司，袁约亮就听同事说公司卖了，三个月后全体解雇。他急忙打开邮箱，仔细阅读公司的正式通知。这是一个小吃大的交易，万人公司被丹麦一家三千人的药厂买下。这些年公司主要靠一个畅销的拳头产品支撑，但后来开发的三个新药都未获得美国食品药物管理局批准，拳头产品虽然继续赚大钱，但四年后专利过期，肯定风光不再。
新公司只保留少量生产销售人员，其余全部裁退。研究所当天开大会，每人发一个文件包。和其他员工一样，袁约亮最关心的是自己能得到多少补偿。补偿计划表比较靠前，很快就找到，袁约亮看了两遍，暗暗骂了声：贪得无厌，因为级别补偿大大超过工龄补偿。公司规定：每一年工龄补偿一周薪水，另外根据职务级别分成四个档次，1）技术员以下：另外补偿一个月工资；2）科学家：补两个月工资；3）部门主任：补偿四个月工资； 4）所长级别：补偿一年工资。麻州研究所只不过是公司的基层，按此类推中高层的管理者将获得巨额补偿，他们除工资还有很多公司股份。袁约亮尤其为赵景抱不平，他工作十多年，加起来不到半年的补偿，而新来的副所长工作才一年就得到一年多的补偿，况且他的工资比科学家高很多。
因为公司效益很好，相比上次被肖恩裁退和一些小公司裁员，袁约亮觉得这次的补偿还算不错，况且有三个月充足的时间找工作。有了多年公司工作经验，袁约亮对找新工作信心满满。然而打开招工告网站，查看一个个制药公司人力资源部网页，他感觉头皮发麻，很少有正式工作！行情与前些年大不一样，工作机会虽不少，但几乎全是合同工。合同工没有福利，实际属于中介公司的雇员，平白被中介猎头公司盘剥一次。公司的福利的价值大概相当工资的一半，也就是说，如果找到同样工资的合同工，实际收入减少1/3。福利中最重要的是医疗保险，公司出70%，其次是退休金和带薪休假。
合同工大增的原因主要有三：首先是因为供需矛盾，金融危机后，NIH基金更紧，申请制药公司的人明显增多。其次，欧巴马上台后强调加强行政管理，预防未来的危机。公司里各类条条框框大增，如果大家吃透弄懂这些条文就不可能有时间做正事。今年袁约亮根据要求签署了二十多份管理文件，几乎一个都没认真看过，多数标题都记不清，此外还要花大量时间做在线培训，绝大多数与日常实际工作没有关系。但是不走这些形式，公司就违反管理条例。合同工不属于公司雇员，很多麻烦和后果都由中介公司去管。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美国的政治环境和法律使大资本家赚钱越来越轻松，也就越来越不愿承担责任，雇佣合同工从经济和管理上都更合算，只需把钱付给中介公司，其他基本不管。此外，公司从满意的合同工里雇佣正式工，诱惑合同工拼命干活表现。这样一来，大小中介公司、猎头公司像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他们极力压低工资，从中渔利，给合同工的工资可能只有委托公司付的一半左右。
袁约亮在网上申请工作后，不同中介公司的代表几乎把他的电话打爆，道理很简单，根据他的简历被委托公司录用的几率较大。每一个成功的录用就意味着中介公司一大笔收入，中介代表一大笔佣金。袁约亮的底线是至少不低于现有工资。经过艰难的讨价还价和几个制药公司的面试后，他被世界级大公司诺华制药录用，合同期一年，工资每小时42美元，大致相当现有水平。第一年有原公司的补偿，实际收入不减，第二年如果还没有正式工作就亏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