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是春天最短暂却最纯净的景致。从花开到怒放到凋零,往往只有短短一两个星期的时间。仿佛前一刻还在看着枝头鲜艳的嫩芽,盼望看到繁花似锦,一转眼最好的花期已过,只能低头望着一地散落的花瓣叹息。
我有一位中学老师喜欢日本文化,经常写一些物哀、一期一会之类的小美文,对我审美的形成有一定影响。我大学二外学了日语,现在在公司和日本同事共事,也略略了解了一些樱花在他们文化上的意义,总是有亲近也有隔膜。前段时期武大樱花和服事件网民们议论纷纷,我也觉得这个成为敏感的热点说明了所谓一衣带水的两个国家关系交错复杂,很多东西如禅,不可说,一说就错。
我生长的八十年代是中日最友好的时期,在小学我常常和其他小朋友们欢迎日本友人,也和一个日本小胖子做过笔友--都是通过汉字瞎猜,然后画图画,寄各种各样的照片--他在信中夹了厚厚一叠唐招提寺的照片。明年都会敲着队鼓欢迎一个叫洋上大学的奇怪组织--他们的学校就在一艘好大的游轮上,世界各国开来开去。
到了美国以后,我接触了不少日本人。有一阵子我甚至担任了日语组的领导,真的是一台算盘领导八台iMac。我觉得日本人非常认真,敬业,但是脑子不容易变通,“野心”也不大。当然我们的老师很多是以家庭为主的能干主妇。和具体的老师、同学接触中,觉得他们有礼貌,重教养,但是实话实说,不是所有人都从心底里看得上中国人,我的一位老师甚至跟我说:我们日本的汉字是日本自己的,不是你们中国的!我以前在研究生院有一位私交很好的日本女友,但是两个人说起政治来也是话不投机。
虽然对于日本人和日本文化持两面观,赏樱,这春日良辰中的乐事,我不愿错过。我的家乡无锡有太湖绝佳处“鼋头渚”,种遍樱花,春日盛开,如云如霞如蒸,配着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尤其是樱花谷和长春桥附近,每逢花盛期间游人如织。回想起来,的确是无锡春季最美的景致之一。读者朋友如果有兴趣,可以在微信上搜寻鼋头渚赏樱的VR。
美国的樱花也毫不逊色。我先生刚到美国,所在的大华府地区就以樱花闻名。他第一年春天欣欣然进城看樱花节。后来我问起他花事可盛,何处最佳,他居然没有什么印象,就记得樱花节免费的印度饭难吃之至。樱花再美,不能果腹,在他看来,也是枉然。然后我在一个暑假从西海岸到东海岸,两人结伴出游,我心心念念的是华盛顿博物馆里的绘画和雕塑。我先生告诉我前段时间国家美术馆有梵高画展,盛况空前,他却错过了,我都为他觉得可惜。记得那段时间,我喜欢谈西方美术,尤其是梵高,无意中提到我喜欢那副《桃花盛开(纪念莫夫)》,明显受日本浮世绘影响。和富贵绚烂的桃花比,我还是更钟情于空灵凄美的樱花。
结婚后,我和先生定居在西雅图。我又一次入研究生院,就读于华盛顿大学西雅图分校教育学院。那时候,我一心埋头苦读,居然没有参观过哈利波特图书室,也没有远眺过雷尼尔山。直到毕业后,才知道我读书时经常走过的Quad在春天樱花盛开,被称为美国西海岸最美的樱花!那时候我匆匆赶路,居然鲜有抬头看花之暇。
离开学校,才知道母校的美;正如久别故园,才体验到思乡之情。于是在工作和家庭都稳定了之后,我和先生几乎每年都要造访华大的樱花。华大有好几种樱花,都是日本友好赠送,园林系精心栽培的。比如Quad广场上每年老树精心修枝不说,还会挪开树形花型不佳的旧树,换上新培育的纯种。有人喜欢给人带来初春之美的早樱,有人流连姿态优美的垂樱,还有更多人喜欢不似樱花却似芙蓉的关山樱,我却独钟Quad上素白的染井吉野。这种樱花树形展开,花丛密集,花色粉中带白,初看似乎有点寡淡,整片整片在一起,却美得让人屏息。它的浅色和深色的树干恰成对比,取近景往往有佳作。据爱看物候日志的先生说,世界上所有的染井吉野都是一棵树嫁接出来的。那棵很久很久以前的树的特点就是树形和花型皆美,而且只开花,不结果,似乎全部精力只专注于一件事情,要做到极致,的确有点像日本精神。
以前西雅图就有日本早期移民带来的文化,比如以原料新鲜著称的蔬菜店宇和岛屋,还有很多不错的日本料理店,而我看过一本名为《雪落杉林 (Snow Falling on Cedars)》的小说更是精心描述了本地居民和日本移民的相杀相爱史。电影改编版是Ethan Hawke主演的,他把男主人公对青马竹马日本女友爱而不得的痛苦演绎得十分精彩。在赏樱时,这些画面不断在我脑海中交叠。
我的先生也非复吴下阿蒙啦!他现在精读了厚厚的History of Arts,买了高级的照相机,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认真地捕捉着每一个瞬间。我看到的是喧闹、无序,甚至是爬树、采花的恶行,他却心台一片空灵,沉浸在美的创造中。
回到家,他整理出几张代表作,我不禁惊叹:“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景色,但是境界完全不同!”
这时我想到罗丹的名言:“生活中并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放到微信朋友圈中,大家也赞不绝口,甚至有人说堪比专业。我老公却很谦虚,说只有一张拍得比较好,放在了他的朋友圈。大家猜猜是哪一张呢?
空闲下来,我细细品味这次赏樱,不禁又怀念起故乡鼋头渚的樱花了。现在难得在春天回国,更不可能赶上樱花短暂的花期,就只当是千里东风一梦遥吧!
这就是我就读的教育学院 Miller H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