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喊魂

      在我六岁那年，父亲因病逝世。母亲，一个从鄉下来到城里的农村姑娘，没上过学，也没有在城里谋生的技能。父亲的过世，就断了她生活的来源。她拖着几个幼小的孩子，那日子该怎么过哟。她遭遇不幸，没有留下言词。在我们心中留下无限痛惜之事悲痛之情。回顾往日，以谢母亲养育之恩，教导之情。

      父亲过世的头两年，我常常病倒在床上，莫明其妙发烧，几天不退，人还处昏迷，不思茶水。令母亲担心受怕。母亲在河边沟边，采些她认为可以退烧的草药，但是对我没有作用。我们的左邻右舍是一些乐于助人的鄉下人。他们也是在艰苦中过来的，有一些对应灾病的土招。她们说，孩子难养就得把他抱出去，拜个干爹干妈什么的，还得给孩子取个'贱名'，如猫呀狗呀的。或者请个"端公"，"巫婆"来驱鬼，喊魂。这些善意，母亲都记在心上，反复琢磨。想来想去还是拜干爹干妈的好，只是害怕拜了什么之后收不回娃娃。她看我的身体一时半会又好不起来，也猜那是因为生活太差所至。母亲松了口，几天后，一位姓肖的单身女人，托人来家里谈收干儿子的亊谊。母亲也了解到，她为人厚道，心地善良，在郫县有几十亩良田。母亲与她谈拜干妈的事，说出自己的苦衷，不想让孩子继承她的家业。肖干妈也理解一个女人带几个娃娃的难处。拜干妈时要我改口喊她妈，我就哭。干妈只好作罢，还说这孩子将来会有孝心。拜干妈后，我就住进她家，请来医生为我诊断，煎熬汤药，伙食也大为改善，一两个月我的身体就见好了。这时干妈家的管事从鄉下来看她，说鄉下有事，干妈走了我搬回家住。干妈一走几个月无消息。回家不久，又是旧病复发。邻居来看我，说我的头发乱乱的，定在什么地方吓掉了魂，得请 "端公" 把魂喊回来。一打听，请 "端公" 比请医生贵很多，母亲心里有些毛了。她想自己为儿子喊魂，但是她又不知该如何做，她拜访了一位好心的"端公"，这端公说，鄉下喊魂，大多数是母亲为自己的儿子喊魂。( 喊魂只为儿子作，不为女儿作 ) 。告诉妈妈这是非常辛苦的事，喊魂是晩上三更到五更进行，还要走很多路，去到孩子去过的地方，如果一个晚上不行，可能要好几个晚上。又给了一道佛令揣在身上，可防止鬼怪搗乱。

      喊魂，是中国民间流传时间长，地域范围广，为受惊吓儿童治病的一种土法。早在明朝以前，就流传在江浙一带，在清朝的乾隆年间最盛，而且还传到河南、两湖及四川一带。据说，人的魂一旦脱离了人体，人就会有不舒服的感觉，时间稍长魂还未回来，人就会病倒，甚至会危及生命。因此要尽快把魂喊回来。民间还有人以喊魂为职业，这些为人们驱鬼喊魂的男人，被叫做 "端公"，女的，被叫做"巫婆 "。

     母亲为我喊魂，一连好几个晚上。她痛苦而悲切地向天向地喊着：" 保存啊，你吓着回来啰！"，"保存哟，快回来啰，妈妈好想你啊！" 母亲就这样凄凄切切，反反复复的呼唤。这呼唤是向天向地乞求，是为生存而痛苦地挣扎。这唤儿的悲痛之声，整夜整夜的迴荡在我们街的上空。感动了许多善良的人，她们都想帮帮我的妈妈。我也在母亲的唤儿声中醒来，轻轻地：" 妈，我饿，我饿 "。我终于灵魂附体了。干妈从鄉下回来，听人们说起母亲为我喊魂的事也很感动。她非常动情地说，养个娃娃真的不容易。

      五二年我上初级中学了，干妈为我做了新衣，说要体面上学。一天早晨上学时干妈还站在她家门口教我好好读书。下午放学路过她家门口时，见一群人正围在她家门口，有人正在贴大学报，有人在喊叫。我挤进一看，他们用绳子绑了干妈的手膀子。当时我急了，喊了声 "干妈 "我就哭了，又对那些人说：" 不要打，她是我的干妈 "，" 打你这个地主的狗儿子 " 把我吓得跑回家，第二天心里还是怕怕的。又在学校听了一些关于斗争地主的故亊，心里更加害怕。从此以后，放学都不敢走干妈家门口过。有一天放学，看见干妈站在离我家门口不远的地方，干妈以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我，我却猫着身子从她背后转过去。干妈的眼睛，随着我身子的转动而转动。这一切被站在家门口的妈妈看得清清楚楚。我一进屋，母亲愤怒地骂到："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娃娃，为什么走路要绕着你干妈走？"，" 为什么很久很久不喊一声干妈？看来你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母亲，边骂边哭，满脸眼泪横流。在母亲的逼问下，我说：" 我怕，人家说她是地主，地主就是坏人。" 母亲气极了骂到：" 你才是坏人，这么大一点也怕这怕那的，她是地主，她也是好人，是一个很可怜的老人，现在她已经一贫如洗，又无依无靠，我看着她，就心里疼。以后见到干妈一定要喊！"，没想到，这次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干妈。"上天" 没有给我改过的机会。干妈，我现在想喊你一声，但是你走了，没有给我留下改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