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我算爱国吗？

听了吴安玲的评论，肖雨禾思忖着说：“只是一种潜意识吧，估计这些人自己大概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高兴。我想应该不是仇恨，而是仇富。如果一个穷国家遇到这种倒霉事，他们就会表示同情。或者是漠不关心，不会有任何高兴或不高兴。”

吴安玲的语气很激烈：“我知道好些人，比美国人还要关心美国。整天盼着美国有点什么倒霉事，就想看见美国的阴暗面。那个著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不是说得明明白白吗，他说，‘要说美国，就说他们不好的事，我们就爱听这个。好事就别说了。’真狭隘！”

喝了一口端在手里的咖啡，好像心里的气还没有出完，吴安玲接着发泄：“只要美国倒霉，他们就高兴。就连我妈都这样，一边关心我有没有事，一边又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美国人倒霉。她也不想想，我也是拿的美国护照，也算美国人啊，她是不是也盼着我倒霉啊？真是分裂，不是吗？”

“国内的宣传是把美国政府和老百姓看成一个整体，其实两国政府之间玩政治游戏，和老百姓一点关系也没有。”肖雨禾说。

“不光是我妈，我家的亲戚们在一起，都是这种态度，我表哥最厉害，一边骂美国，一边嫉妒别人来美国，一边削尖脑袋要把儿子送出来。还找我帮他打听这个那个的，看他这种样子，我就不想管他了！” 吴安玲还在抱怨。

肖雨禾有些辩护地说：“是很丑陋，不过其他国家也一样，那些中东人不也是这样，一边往美国扔炸弹，一边往美国偷渡。人的本性而已，我们如果在国内，大概也会一样高兴，看热闹呗。”

晚餐桌上，余爸爸说：“听说那两栋楼垮了，死了好多中国人，好惨，还有飞机上的人。中文报纸上说，那个水泥粉尘太厉害了，好多人呼吸道有了问题，还有人被粉尘呛死。死的人里好些是救火队员，他们往楼里冲，没想到那么大的楼会垮下来。”

 “是啊，我们公司里有人怀疑，说是不是飞机里藏了炸弹，要不然那么大的楼怎么会烧垮了。”余争鸣说。

余妈妈也说：“多亏你们没有住在纽约，我都想不出来，那些人吓成什么样子，好可怜啊。报纸上说得有名有姓的，那些中国人都是精英，搞什么金融的，年轻有为啊，就这么没了。想想他们在国内的父母，得有多难过啊，太惨了！”

听见老两口的议论，肖雨禾突然从心里觉得感激。在美国这些年，肖雨禾和大家一样，都学会了一条美国人的处事原则，不论世界那个角落遭了难，多数美国人表现出来的都是同情，他们可能根本搞不清那个遭难的地方是不是在地球上，那里的人好与不好也与他们毫不相干，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说话都是充满同情，表示真心希望别人能度过难关。

这次美国人自己遭了大难，有些中国同胞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毫不掩饰的辛灾乐祸，让在美国的中国人很难堪，他们为自己的家人朋友在全世界面前表现出来的这种毫无同情心的行为惭愧。

肖雨禾觉得自己爱中国，而且这种“爱国”情结越来越强烈。中国是她的家乡，她不愿意说中国或者中国人的坏话。尤其在其他国籍的同事面前，她从来都只说中国的好，历史如何长，风景如何美，饭如何好吃等等。

她曾和张紫蔷谈起自己“爱国”的感受，张紫蔷却说：“这就叫做距离产生美，你很少回国，总是隔着半个地球看中国，在你心里，早已经把中国按照你自己的意愿美化了，想起家乡来，全是优点。”

她又想起一件事：“我告诉你吧，我前一段时间回国探亲，就在西单商场，我习惯了，进去后，扶住玻璃门，希望门不要扇在后面人的脸上。要是在美国，后面的人都会接一把，门永远也不会扇过去。可是在北京，我扶了半天门，人群从我身边走过，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接一下门，好象我就应该为大家开门。我一生气，就松手了，也顾不得那门会扇到谁了。”

“买机票，托运行李，商店买一点东西，时时处处看到的都是冰冷的一张脸。一直到上了飞机，女服务员对我说了一声‘你好’，我当时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觉得这是我回国两周听到的最动人的声音。”

“我知道国内有些人说话特别冲，”肖雨禾说：“我从来不敢在国内来的朋友面前提什么爱国的话题，因为他们总说，你爱国，为什么不回国？我有时真想反驳，爱国就一定要回国吗？你爱你的家乡，为什么不回家乡而要在北京工作？你爱你妈，为什么不回去陪着她而要在外地住着。当然这些话我只能是在心里想，何必说出来，闹的别人不舒服。”

张紫蔷叹息说：“这种情况我也遇到过，不过，不管我们拿的什么护照，我们还是中国人。中国和我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也不想指责他们。这一次‘911’，不要说别人，就是我爸和我哥一家人都是看笑话的态度，完全不顾我的感觉，真的让我很失望，突然觉得他们原来并不爱我，我都不知道我还应不应该那样爱他们了。”

十月了，911的影响好像只是在心里，对于休斯敦的人来说，日子还是照常过。周五是肖雨禾的长周末，赵跃进那天有空，就很是懂事地专门来看望余家老两口。

两个老人正寂寞无聊，看见赵跃进来了，总算有个人说说话，高兴极了。赶紧往沙发上让。

赵跃进却不坐，而是把提着的两个大塑料袋放在厨房台子上，跟余爸爸余妈妈打过招呼，就从塑料袋里往外掏东西，边掏边说：“这是我妈在这儿的时候种的白菜，还有豆角、青椒，形状不好看，可是今天刚刚摘的，很新鲜。本来我妈还种了黄瓜和丝瓜，可刚刚结果的时候，根就被什么东西给咬断了，估计是松鼠吧。所以今年一根黄瓜都没收到。这可是真正的有机菜，用的全是我拉的牛粪，一点化肥和农药都没有用过。”

肖雨禾忍不住大笑起来：“你拉的牛粪？”

赵跃进侧脸看着肖雨禾，想了一阵才明白她在笑什么，赶紧更正道：“我是说，我开车去农场拉回来的牛粪。”

大家坐定，赵跃进很热心地问候，口气带点自豪：“我早该来看看伯父伯母了。只是暑假期间，我跟着儿子的乐队去了佛罗里达，回来又帮我妈准备回国的行李，忙死我了。伯父伯母，你们来美国还习惯吧？对美国有什么看法？去哪里玩了，去中国城了吗？”

余爸爸边喝茶边对美国点评：“来美国真是开眼界啊，房子漂亮，车也漂亮。市中心那些高楼大厦也漂亮，我们还去了宇航中心和海边。美国什么东西都新，都干净漂亮。”

想想又补充一句：“不过这些东西，像高层建筑，高速公路什么的，咱们中国现在也有了。可是咱们中国有几千年的文化，美国就没有。鸣儿陪我们去那个什么地方，我叫不上名字来，那里有个城堡，说是德克萨斯州最骄傲的古迹，有两百年的历史了。两百年，在我们中国历史里算什么，美国人还拿着当宝贝一样，还是历史短啊。”

赵跃进不认可这种说法，可是出于礼貌，她换了话题：“余老师来了这些日子，有没有寂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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