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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波逐流 – 活在美国的我们 第八章

(2017-11-09 06:47:01) 下一个

08 博士也要自己去现场

 

余争鸣上班两个星期,对办公室内的工作程序都熟悉得差不多了。约翰对他说:公司给你设定的培训时间是六个月,这期间你除了去公司总部参加一些技术研讨会,更主要是要熟悉现场工作方式。你懂技术,但是美国使用放射源的规定和操作方式可能和你们中国有些不同。今天我们一起去工厂,你先试一下。

约翰说着,在前面领路,带余争鸣到办公室后面的一栋建筑。那里曾是车库,现在权且充当了工具库房。余争鸣跟着约翰七扭八拐绕过一排排堆满工具的架子,走到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井盖,看起来像普通下水道用的窨井盖。约翰先是打开井盖,露出尺寸稍小些,但是厚重很多的一个铅盖,他移开铅盖,下面露出一个铅制的盒子。约翰用专用大钳子,小心翼翼从铅制储藏盒里夹出测试需要的核放射源。他将放射源放入一个可以携带的专制铅罐,双手捧起罐子,放在了工具车的尾部。

余争鸣看见约翰在做这一切时,就像提着一件普通工具,连防辐射的衣服也没穿,而且自始至终表情怡然自得,嘴里还不停地嚼着烟叶,因为化工厂里严禁吸烟,所以公司里很多人都靠嚼一种特殊的烟叶来过烟瘾。

余争鸣的感觉有些复杂。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知道他们所用的放射源的核辐射量不大,如果按规定操作,对人体应该没有伤害,但是就这样随意地捧在手上,似乎也太轻率了。在国内携带放射源可是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得由专人操作存储。正是因为放射源的保存和运输过程太繁琐,他研究的技术在国内推行起来才会阻力重重。余争鸣没想到那些令他一筹莫展的事在美国竟如此容易。这两种做法反差太大了,他一时也难判断谁对谁错。

约翰和余争鸣把所需要的工具装上车,就出发去工厂了。车子一直向东,驶向著名的高尔夫海湾工厂区。路两侧的化工设备不似办公室附近的那些中型工厂,而是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密集,车子穿行其中,像是进了一片工厂森林,余争鸣突然觉得车子就像一片树叶,漂浮在庞大设备组成的汪洋大海之中,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开了一个小时,高高低低的各种大型化工设备仍然望不到边。余争鸣在国内搞核测试技术研究多年,足迹几乎遍布国内的石油化工企业,大型化工装置他也见得多了,但是这等规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让他深为震撼。他心里感叹,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约翰把车停在了一家工厂大门口。二人在接待室填了一系列表之后,又被门卫引进一间小屋,接受30分钟的安全培训,其实也就是看一段工厂安全注意事项的电视短片。在这之前,余争鸣已经参加了若干次全天的各类安全培训,州、县、区管理部门的安全培训通过证书也拿了一堆。可这30分钟的电视片有它的特殊性,它除了再次提醒所有来访人员要注意的安全事项,还简单明了地介绍了这家工厂自己特有的危险标志,特别需要注意安全的要点,和逃生的方法等等,尽管只有三十分钟,却是十分有用。

余争鸣盯着屏幕,心里感叹。回想在国内时,几乎所有他去过的工厂,对陌生访客只登记一个名字和单位就可以进入,从来没有过安全教育或提示。他甚至动了一下心思,想要是能把这套安全管理制度介绍给中国企业就好了。

拿到了工厂的通行证,他们把工具车开到待测试的装置下面。这种巨型设备,专业上把它们叫做“塔”,是石油化工厂里最高也是最主要的设备之一,高度大概七八十米,直径也有十几米。塔内是几百度高温,虽然塔外面裹着厚厚保温层,保温层的表面还是散发着热气。余争鸣仰头看了看,不禁有些眩晕。

在国内,余争鸣一直被当作研究塔的专家,多少年来,他都是从工厂要来数据做分析研究,然后就是发表论文。这家美国公司也正是因为看中了他的研究成果,才把他从中国直接雇佣来的。余争鸣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得亲自爬到塔上去取测试数据。他想起上次约翰到中国,对中国合作伙伴的评价:你们的效率太低了。在美国,我们一个人要做你们几个人的事。现在,余争鸣才体会到所谓“几个人的事”的确切含义。是啊,在中国,这种爬到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高的塔上取数据的事,怎么会轮到博士亲自做。就是年轻的操作工们也是望而生畏,也难怪自己的技术在国内推广起来困难重重,都是因为没有这种吃苦受累的精神啊。

余争鸣按照约翰告诉他的经验,先去厕所倒空了肚子,因为一旦爬上去了,再想上厕所就难了。然后按作业要求穿戴好个人防护衣物、手套、安全帽、耳塞,防护眼镜等等。一切就绪,约翰叮嘱余争鸣:我事先看过,下午三点后,我们的测试地点就在塔的背阴一面,不会直接晒到太阳,现在已经快三点了,我们应该可以一次完成。余争鸣点点头,背着沉重的仪器和几瓶矿泉水,跟在约翰后面开始登塔。

安装在塔壁上的竖梯是九十度垂直,装有安全护栏,窄窄的空间只容一个人穿过。余争鸣穿着灌了铅似的工作皮靴,手脚并用地开始往上爬。三十米,四十米,五十米……越来越高。他感觉到整个塔身在微微颤动,却不敢低头往下看。保温层表面散发出的热气有些烤人,其中还夹杂着呛人的化学品味,余争鸣头上的安全帽被晒得发烫,让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烤箱中。背上的仪器越来越重,身上汗水像雨水一样顺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一直流进脚下的工作皮靴。

有点晕眩,他尽量地望上看,避免眼角余光扫到脚下几十米深处那些纵横交错的管线和大小各异的设备。终于到了预先计划好的位置,他看看身边约翰,约翰一脸淡定,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感染了他,他也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

当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测试工作时,余争鸣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几十米的高空工作。七个多小时,他们没吃任何东西,只喝水,但由于出汗太多,倒不用上厕所。工作结束时,已经是满天繁星。余争鸣终于从塔上下来了,当脚踩在地面的那一刻,他双腿发软,几乎跪在地上。他这辈子都没像那一刹那,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是这样好。

驱车回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十多点了。两人在路边找了一家好餐馆,各要了一大份牛排,约翰还为两个人要了啤酒。对于这种强体力消耗,而且通常会错过吃饭时间的任务,公司会报销一顿豪华晚餐作为补偿。余争鸣端起啤酒杯,心头涌上一股胜利者的喜悦。那种完成任务之后,大汗淋漓的痛快,把他上塔之前的复杂心绪一扫而光,心里倒也添了几分豪气,他为自己闯过了负重登高这一关感到骄傲。

从那以后,余争鸣在这家公司工作的几年里,到工作现场进行数据采集便成了家常便饭。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美国每一个石油化工区和一些国外的石油化工厂。

学好英语,是肖雨禾现在最想做,而且最迫切要做的事情。好多人以为,在美国住几年英语自然就好了。肖雨禾可没那么天真,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不努力学习,英语是不可能走进自己脑子里的,英语对她来说是必须要闯的关。可是刚来美国,凭自己这点英语基础,正规学校的大门是进不去的。而靠余争鸣一个人的工资在美国白手起家,的确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上学。现在听说有免费英语班,那可真是天上掉馅饼,而且就在街对面的教堂里,没有车也可以去。正如赵跃进所说,电视新闻语速太快,肖雨禾几乎一个词都听不懂,租了录像带,她可以反过来倒过去看,还真是学习英语的好办法,而且也花费不多。想到这个法子,肖雨禾心里不由得一阵狂喜,对赵跃进充满感激。

学英语心切,周一早晨,送女儿到学校后,她就直接往公寓对面的教堂去了。

在这里,教堂大概是数量最多的公共建筑了。几乎每个街区,或两三个街区就有一个教堂。肖雨禾记得那天魏军说过:美国人的教堂和加油站一样多。她当时觉得魏军说话很夸张,后来留心注意一下,发现也差不多。就他们公寓门口的这条街走到头,街口两侧就有门对着门的两家教堂。左边的那家虽没有传统教堂那种哥特式尖顶,但也能看出来与普通建筑的不同,赭色砖墙和人字形屋顶透出一种庄严的气势,房顶上竖着深咖啡色的十字架。门口停车场很大,入口处的牌子类似商店的电子广告牌,教堂的名字是一米见方的彩色液晶显示屏,白天也在闪烁。两排不知道名字的树从教堂的大门一直延续到马路边,树梢开满了红花,树根周围铺着深咖啡色的木渣,整齐漂亮。相比之下,右侧的那家教堂就简单很多,建筑是浅灰色人字形的屋顶,外墙是玻璃的,像一栋普通的库房。教堂周围没有植物,靠路边的树木也是普通的橡树,和整条街道两侧的树没有区别,如果没有十字架和路边的木牌上教堂的名字,很难注意到这是一家教堂。

教堂都是教徒们捐钱修的,所以从教堂的建筑规模,大概就知道来这里的教徒们的钱包有多大。有的教堂气派堂皇,有的就是一栋普通民宅,在房顶上竖个小十字架就行了。

在美国的公共场所,种族宗教是特别忌讳的话题。而到了教堂却分得很清,有白人的教堂、黑人的教堂、犹太人的教堂、中国人的教堂等等。一到礼拜日,各自去自己喜欢的教堂,穿自己民族的衣服,说自己的母语,就像是回家了一样。

所有教堂除了做礼拜,还办些培训班,组织孩子们游戏,偶尔还在做礼拜的大厅里演文艺节目。办免费英语班也算活动之一吧。大家在教堂里混熟了,成了朋友,成群结队地出去旅游等等。所以对很多人来说,教堂更像是俱乐部。

魏军当时说的这些话,肖雨禾都记住了。现在,她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座教堂,与街口的两座教堂相比,应该算是中等吧,比普通民宅大一些,外墙是砖砌的,看上去有些年代感,窗户窄而高,安了铁护栏,院子也有铁栅栏围着。这在众多居民区的教堂建筑中算是很不错了。

肖雨禾站在教堂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会,然后怯生生地轻轻把门推开一道缝,她侧耳听了听,没有唱诗,也没有喧闹,静悄悄的。大概因为是周一吧,教堂里没有举行活动。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见门廊侧面的墙上挂着一块木板,上面横七八竖地用图钉钉着些彩色纸片。木板下面放了张小桌,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些小册子,肖雨禾估计是宗教的宣传材料。她尽量放轻脚步,往里走。室内的满铺地毯踩上去有些硬,有些像普通办公室里铺的那种,因为是深棕色,使得整个空间的光线都变得很暗。门廊的尽头是两扇紧闭的大门,肖雨禾判断那可能就是通往礼拜堂的门。顺着大门的两侧延伸出去的是一条窄窄的走廊,横穿过整栋房子,走廊的一侧有几间房子。阳光从走廊两头的窗户透进来,被铁栏杆切割成几块的光影,看上去像奶酪一样被扔在窗下的地毯上。如果不是那两扇通往礼拜堂的大门,这房子的结构就是一个普通的办公机构,有一刹那,肖雨禾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像是到了自己原来单位的卫生所。

顺着走廊走了一个来回。房间的门都关着,不见一个人影。她在走廊尽头看见棕色扶手的楼梯,就顺着窄窄的楼梯上到二楼。二楼也是长长的走廊,与一楼不同的是,走廊两侧都有带小牌子的门。

有间屋子的门敞开着,一位老妇人在一张桌子后面看报纸。听见脚步声,老妇人抬起头来,看见肖雨禾站在面前,就微笑着问:太太,我能帮你做什么?肖雨禾用她那点有限的英语努力表达她想在教堂学英语的愿望。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热情地告诉她说,下周正好开新班,周一来报名上课就行了。

教堂的免费英语课教室设在二楼的三间小屋里,分别是初级班,中间班和高级班。报名很容易,只需在一张表格上填上名字和社安号就行了。另外一张纸上有几道极其简单的英语题,算是入学摸底测验。肖雨禾只用了几分钟就答完了那几道题,然后她被分到了中级班,每周二和周四的上午,8点到11点来上课。

在屋子角落,肖雨禾注意到一张小桌子上堆了几摞书。一问才知道是教材,十美元一本,买不买自便。肖雨禾翻了翻,觉得印刷精美,图文并茂,就不舍得放下了。她看见好些人嫌贵不买,而她实在是喜欢,而且学英语是眼前第一重要的事,所以尽管囊中羞涩,她还是毫不迟疑地花了三十美元买了三本书。这几本书后来用不着了,可她一直保存得好好的,只因为喜欢。

报名后第二天就是周二,开始上第一堂课。中级班的教室就是三间小屋中的一间,课桌是塑料长条桌拼起来的,椅子也是塑料折叠椅,好像只是为了英语课临时摆放的,可以随时拆开来作其他用途。教室里没有黑板之类可以写字的东西,连个小讲台也没有,只是在前面放了一把塑料折叠椅,肖雨禾想那应该是老师坐的。

班上二十几个学生,以女人和老人居多,从二十多岁到七十多岁都有,各种肤色,总之都是些白天不用上班的人。看肤色,南美人的比例高一些,也有好几个亚裔人。而隔壁教室的初级班里几乎全是南美人。一些人用自己的母语和认识的人聊天。

肖雨禾走到一对老夫妻旁边坐下,老夫妻看起来像亚洲人,应该是七十岁只多不少。老太太主动地对肖雨禾笑一笑,用中文问:你是中国人吗?

肖雨禾赶紧回答:是啊,来美国一个多月了。你们呢?

老太太笑了,说:我们从台湾来的,十几年了。

十几年了?还要学英语吗?肖雨禾有点惊讶地问。

我们老了,学得慢,没事就来学学吧。老太太笑嘻嘻地回答。

正说着,老师进来了。这是一个约六十岁的亚洲女人。个头矮小,圆脸盘,很和善的样子。她先详细介绍自己,说自己是美国出生的韩国人,然后又让学生们挨个自我介绍。接着,发给每个人一张纸,让大家写点东西,她一再解释: “随便写,写什么都可以,写错也没关系,只是为了了解每个人的英语水平。

开始上课了,老师只花了一点时间在课本上,然后就像聊天一样给大家讲一些生活的常识。她非常耐心地教肖雨禾和她同学们如何在超市里挑选食品,如何读药瓶上的标签,怎么和医生预约时间看病等等。这些知识对于肖雨禾这样的新移民来说,比学习英语本身还有用。一节课上完,肖雨禾对英语课和老师都甚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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