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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学期很快又结束,而我也到了毕业的时刻。又是暑假时,我又向法院了提交了要求探视的申请。这次我满怀信心,因为,新的《婚姻法》颁布了:对不让另一方探视孩子的可以采取强制措施。执行庭法警去李东平家协商,结果当然是不行,于是法警就在一个清晨把李东平行政拘留了。但结果我还是一无所获,李东平在看守所住了十五天,李家最终也没有把孩子带出来,法院说孩子不是一般的物品必须要得到孩子同意才能执行,而当执行庭带着我去见乐乐的时候,李东平的爸爸说,乐乐根本就不愿意出来见我,说乐乐还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我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任何动静,乐乐是否真的在里面也无从知晓。我们只好又无功而返。
但看守所那边规定拘留的时间一到,李东平就趾高气昂地回家去了,走出看守所大门的时候还及时地给林家打了个电话,当时刚好是我接的电话,李东平忿忿地说拘留又怎么样?孩子不是照样带不走?不过你放心,我在看守所受的罪会全部回报到你的儿子身上。
看我接完电话像被定了穴位一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林妈妈已经猜出是谁的电话了,就开始不停地劝我想开点,小红也一直鼓励我说总会有机会见到乐乐的。我没有说什么,只是下决心赶快离开,越远越好。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家。回到编辑部之后,每天总是很茫然地上班下班,整日不知所终。有一天去楼下的邮局取邮件,竟然走错路走进了书刊市场,于是梦游般地买了很多儿童书籍。回来的时候,在天桥下面看到一个很小的摊子,上面稀稀拉拉地摆着几叠报纸,看上去是快卖完了。摊子旁边,一个妇女背靠一棵法桐树坐在地上,女人留着短发,给人的感觉有点脏,被风一吹显得很凌乱,人又长得不漂亮,所以几乎给人一种龌龊的感觉。一个小孩骑在她腿上,衣服和头发都脏兮兮的,让人分不出那是男孩还是女孩,也看不出年龄。孩子一会儿双手抱着妈妈的头,用脸蹭妈妈的脸,一会儿用双手把妈妈额头的短发分开,一会儿又搂着妈妈的脖子伏在妈妈的肩膀上,那位母亲沉浸在深深的幸福之中,那份惬意完全形于色,无论多少人从她们身边走过也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连报纸也忘了卖,脸上是一副幸福的笑容。我突然受到一种震撼和感动,我把怀里的书悄悄地放到了这幅实体亲子图的旁边。然后回到单位我就提出了辞职,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只是认为自己不能再傻傻地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编这些无病呻吟的句子。我要么去找乐乐,要么到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地方去,我要把自己放逐到一个更紧迫的地方。总编真诚地挽留我,说最近正准备聘我做副总编,我非常感谢总编的厚爱和这些年的帮助。但我真的不想再这样呆下去了。
晚上我给林妈妈打电话,想告诉她我要找乐乐的想法,但林妈妈还没等我说话就告诉我李东平家直到现在也没有让孩子上幼儿园的消息。她叫我好好工作,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情,过段时间再说。
放下电话我就立刻去了深圳,我没有告诉林妈妈,因为我直到到了深圳的火车站自己才确定是去深圳了。我不知道深圳是否适合我,但我已经知道,生活在深圳的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而且从没有人会打探。
寻找了一个多星期,还是找了一份编辑工作,与以前不同的是,这个工作充满了动感,因为这是一份时尚生活杂志。我每天穿梭于光怪陆离的场合见识着我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所谓时尚生活方式,我的工作很忙碌,时间很紧张,但是我的心却越来越向乐乐所在的地方游走。
也许是天助我,一个到林可家省城采访的任务被我知道了,我自告奋勇到总编那里承接了下来。因为我前一天打电话回去时,小红告诉我她已经知道了乐乐所在的小学。而且探听到因为两三年我都没有去探视,李东平家终于放松警惕,上学有时不接送。真是天赐良机,我日夜兼程,把采访任务完成后就连夜赶回了家,第二天早上在乐乐老师的协助下我终于见到了乐乐。
见到乐乐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疲软无力,身体情不自禁地往地上摊,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我梦里醒里都在呼唤和寻找的乐乐。他穿得破烂不堪,那么冷的天,脚上竟然没有穿袜子,鞋子也是脏得几乎看不出是什么款式和质地的;脸上的鼻涕流得到处都是,有的已经在风干后粘在了脸上,可能是在感冒。我拉着乐乐问还认不认识我,乐乐首先恐惧地甩开我拉他的手然后怯怯地往后退,等到退到一定的距离后,才冲着也在问他的老师摇了摇头,老师叫他回答认识不认识,过了好一阵他才肯定地说,不认识。我几乎要摔倒在地上,陪我一起来的小红用她小巧的身躯抵住了我,并理智地提醒我先别管乐乐认不认我,而是应该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跟乐乐好好沟通一下。于是我不断回忆乐乐以前跟我在一起时候的事情,但乐乐毕竟太小了,讲到他的趣事他甚至都被逗笑了,但笑完了,表情还是显得茫然,仿佛是听别的小朋友的故事。这期间我看到乐乐额头有一道明显的伤疤,我问乐乐是怎么回事,乐乐不以为然地说是被爸爸推到门框上撞的,我问为什么要撞他,乐乐说因为他不听话,所以爸爸被公安局拘留了。我还想继续追问,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乐乐跑回了教室。
乐乐跑走以后,一直在一边观看着的乐乐的老师请我到她的办公室坐坐,她开门见山地叫我如果有一点点出路都应该把孩子带到自己的身边抚养,因为她认为这个孩子像一个孤儿,从来没有看见他穿过一件不破的衣服,也没有看到这个孩子笑过,上学这么久,从来没有人来询问过他的学习情况,家长会也从来没有人来开,老师上门家访还不被欢迎,说了几句这个孩子缺乏家庭温暖的话还差点被赶出来。老师滔滔不绝的诉说让我眼前发黑,脑袋嗡嗡作响,身体也有一种膨胀感,但同时我感到乐乐的老师给我指明了一条可行之路。
我满心感谢却神色慌张地拉着小红告别了乐乐的老师。回到家之后我立刻给一直关心着我的张颖打电话。在学校的时候张颖就一直鼓励我把孩子偷偷地带出来,当时我一方面一直都对能看到乐乐抱着希望,一方面觉得自己不能做违法的事情。所以我的暧昧态度颇让张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在电话里刚一说自己的意思,张颖立刻大叫说你早就该这么做了,于是她立刻让她在部队的男朋友开着车连夜来到宿河市住到了宾馆里。我没有告诉林妈妈我的打算,我只说次日凌晨我有同学开车回省城,我跟车回省城然后返回深圳。
一夜未眠,早晨我和张颖的男朋友来到乐乐的学校门前,不多一会就看到乐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低着头往学校走来,还是一副流浪儿的打扮。我过去跟乐乐打招呼,乐乐看到我之后显然还是没有把我当成是他的妈妈,但因为前一天白天在教室外面见过面,所以他并不感觉太陌生。我告诉他愿意带他去见妈妈,乐乐犹豫了一下说他还要上学,但又明显对这样的事情很感兴趣,于是在半推半就中上了旁边的汽车。乐乐一上车我们就快速往省城的方向开。张颖的男友虽然是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但做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所以他抑制不住地紧张。而我也并没有多坦然,我恐惧的是如果走不出宿河市就被拦下来的话,那这件事的恶劣后果都将要由乐乐这小小的心灵承担。那个时候我也才知道患得患失是最令人紧张的。张颖倒是坦然得多,她觉得这件事早就该做了,所以一路上倒是她说话最多,但乐乐因为陌生和紧张,一直都很安静地看着窗外,不时会问我一句“我妈妈在哪里?”张颖告诉乐乐坐在他身边的就是他的妈妈,乐乐一开始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就开始愤怒了,他认为我在骗他,说我是个骗子。走了一半路的时候,因为超速被交警拦下来一次,当时我们三个人都非常紧张,连张颖也顿时脸涨得通红,她后来跟我说她最紧张是怕乐乐突然跟交警说我是个骗子然后要求回家就麻烦了。幸好乐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坐在车上,看情形,他也被交警的拦截吓住了。张颖的男朋友则被吓得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但当听说只是超速要被罚款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句话没说,迅速地掏出了三百元钱就把二百五十元的罚款交了,收款的警察显然没有见过这么麻利交罚款而没有一句牢骚,甚至也不讨价还价的司机,因为这个路段的监控仪会让每一辆经过这里的车都显示超速。张颖男朋友一种不用找零的神情等着交警放行。警察则一边数着递到他手中的钱一边还疑惑地瞄了张颖的男友一眼,如果当时张颖的男友将钱再抽回去一两张可能他也不觉得意外。
到了省城,张颖将我和乐乐安顿到她妈妈的家里。经过我一路的回忆和张颖的劝说,乐乐虽然没有叫我妈妈,但他也似乎认可了这件事。到中午放学时间他曾告诉我他不回家会被用皮鞋打的,我告诉乐乐不用害怕,从今以后再也不回去,也不会再有人打乐乐了,乐乐将信将疑,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不说话,后来听说要带他坐飞机去深圳才高兴了起来。
我在订飞机票的时候又顺便给宿河市法院的执行庭打了个电话,我说乐乐我带走了,今后就不用麻烦他们执行了。张颖在一边听了气愤地说我应该感谢他们这几年对我的关照,以至于孩子都不认自己的亲娘了!我跟张颖说这也怪不了他们。这时张颖的妈妈匆匆忙忙地从外面回来了,她到附近的商场给乐乐买了一套全新的衣服,说是怕乐乐穿成那样,在机场被人家当成是我拐卖儿童就麻烦了,我非常感激伯母的细心,以当时我和乐乐的穿着差别,在机场要是被截下来是一点都不奇怪的。飞机票送来之后,我告别张颖一家,带着乐乐坐飞机去了深圳。
刚回到深圳我就给家里打电话,电话是小红接的,她一听出我的声音就大声问我乐乐是不是被我带走了?我说是的。小红听了高兴地笑了,她说她就猜到是一定是林可姑姑带走的。然后小红就讲述了我们走后的情况,她说到中午的时候,李东平家见乐乐没有回家就来学校找,结果乐乐的班主任告诉他们说乐乐压根都没去上学。于是李东平的妈妈立刻在学校闹起来,在校长办公室的地上滚来滚去,校长无奈就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马上就判断说孩子一定是被他妈妈带走的。然后打电话到林家核实,林妈妈只知道我早上很早就离开家,别的情况并不知道。于是他们又打电话到法院,法院执行庭就把我的电话转述了并讲了这几年探视和执行情况,警察听了之后就不想管了,只指令李东平的妈妈不得再在学校胡闹。
听到了执行庭的电话后,李东平一家都去了法院大闹韩冬,说林可带走乐乐都是韩冬的主意,李东平还当众大声扬言说乐乐是韩冬和林可的私生子,说他手里掌握着韩冬和林可俩人关系暧昧的证据。韩冬警告他诽谤是要承担诽谤罪的,李东平就说如果你是清白的就把孩子找出来进行DNA亲子鉴定,把韩冬气得哭笑不得。最后韩冬只好用开会做为借口离开法院。
李东平纠缠不到韩冬,继而就到了林家向林妈妈要人,还砸坏了客厅里的茶几。当时林毅刚好在家就跟李东平推搡起来,幸好小红及时报了警才没有让两人打起来。小红说如果不是林妈妈催促她就不报警让毅叔好好地揍李东平一顿,她说从身高看,李东平肯定是打不过毅叔的。李东平走后就去了市委秘书处告林毅的状,说林毅纵容自己的妹妹违法,自己还打人,林毅的领导找林毅谈了话,陈然知道后非常生我的气,说我自己一走了之把麻烦都留给了家里人,继而不停地诅咒乐乐的生父,最后又责备林妈妈不该那么纵容自己的女儿,林妈妈最后被气得心脏病复发住进了医院。我听到这儿一时间无言以对,但小红马上就安慰我说,奶奶不要紧,她在医院里说了,只要乐乐能跟妈妈一起快乐地生活,她就高兴了,病也会很快就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