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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弥漫在昏黄的灯光下,像到处都蒙上了一层昏黄色的薄膜,只是这薄膜披到身上脸上都格外的冰凉。我打了个寒颤,回到楼上拿了把伞。来到小区大门外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阳光大酒店。车子到了大酒店门口,我刚从出租车里下来,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位妇人,拉长着脸站在那儿,像是竭力保持冷静在等待一个长期拖欠债款的人来还债,看到我过来就向前走两步,脸上依旧没有笑容,而是一副焦急的神情,我并不认识她,她看我对她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更是不高兴,就在门口开了腔说,你到底跟东平怎么商量婚事的?高高兴兴地去找你,一天都没回家,到晚上却在这儿喝闷酒喝得回不了家。我楞楞地听她说完,才猜测她应该就是李东平的妈妈了,李东平有几次叫我到她家去吃饭,我都没有答应,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我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但我不能说什么,因为尴尬,脸红了起来,我默不作声,只悄悄地跟着李东平的妈妈朝里面走。
打开李东平喝酒的房间,一股酒气立刻就迎面扑来。我不由得掩起了鼻孔。李东平的妈妈刚才看我脸红红的不说话,以为我知道错了不敢说话,大概觉得态度还不错也就消了点气,现在看到我用手掩鼻孔一副嫌弃的样子,她的火又腾地上来了。她高声地叫着李东平说,李东平!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难道离开女人你就不能活了?
我走到了房间的里面,看到李东平斜趴在桌子上,一只胳膊笔直地伸着,脑袋就枕在胳膊上,因为胳膊不停地动,脑袋也就在胳膊上滚来滚去固定不下来,像杂技人在表演身上滚球。
看到我走过来了,跟李东平一起坐着的一个小个子男人站了起来,李东平直着舌头说,王四,你坐……不……用理他们,我们……喝我们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小个子男人就是李东平经常说起的同事,也是他的协管员,是工商部门专门配备的协助管理人员收费的不占编制的工作人员。从李东平对他的描述听来,我总觉得王四不是人,而是李东平豢养的一条听话的小哈巴狗,所以看到王四的一刹那,我有一点意外,他不仅是人,而且是长得很帅的小伙子,虽然作为男人他那个子太矮了点。
我坐到了李东平的身旁,拿过了李东平手里摇摇晃晃的酒瓶放到桌子上,说李东平你别喝了,有什么事回去好好商量,不要在这儿喝酒了,让人家知道了不好!
李东平歪着头,眯缝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因为喝得太多,眼睛根本就睁不开,所以也没有看见我,又大着舌头说,你……是谁……呀,敢……敢在这儿……教训……我?我……今天……就要喝……,不……不……嫁给我……哼!我……等了……这么多……天,不嫁……给我,我……过几天……杀了她全家!
王四在一旁摇着李东平的胳膊说,东哥,别说醉话了,嫂子来了,你们一起回去吧,有话好好说!
我刚才听了李东平的话,心里感到不寒而栗,但看到他醉成这个样子也就不再说什么,跟王四一起伸手来把李东平往起拉。
李东平的妈妈一直在一边气恼地看着,现在看这样的情形也只好上来帮忙拉李东平,李东平一把抓住了他妈妈的手就往胸口拽,一边拽一边哭着说,嫂子?你是……林可?你……为什么……不爱我了?你跟……我结婚吧!
李东平的妈妈一把打掉儿子的手,没好气地说快点回家啦!李东平一边双手在空中乱抓,试图想再抓住那双手,一边继续说,回家?我……不回家!可……可,你……嫁给我吧!你……不嫁给我……我就去死!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李东平一边说着一边喘着粗气往前面冲,因为他已经站不住,所以刚一前倾就像滑下筷子的面条一样往下面摊,王四和我及时扶住了他。李东平的妈妈在一边看着,脸色铁青,看上去气得要吐血,她不停地骂着李东平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总觉得从她嘴里蹦出来的话都像带着血。她骂着骂着,声音里就夹杂了哭诉,但可能同时感觉到王四和我两个人常常有点招架不住李东平那不能自持的大块头,只好在哭骂的间隙还不停凑上来帮忙。
我们三个人好不容易将李东平架着塞进一辆出租车,到了李东平家楼下又一起将他架上楼送到了李东平自己的房间,刚躺到床上,李东平就抑制不住地吐了起来,像天然泉水一样不停,那些酒水和饭菜则犹如泉水中飘流的残花败叶,我们三个人手忙脚乱,又要找盆来接,又端水给他漱口,还要拿毛巾不停地擦他的脖子和前胸。大约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这时我突然发现李东平的手脚冰凉,我慌乱地告诉了李东平的妈妈,李妈妈就打个电话给了生活区的医务室,不多一会,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来了,医生检查了一番说没什么大事,有点酒后低血糖,给他喝点糖水,然后再挂点能量,不过劝他以后千万不要喝这么多的酒,这要是一时没有人发现,会出危险的。医生嘱咐一番,护士又给输上药液就走了。
王四的家人打来电话催他回家有事就走了,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这才得以坐下来,刚才一直架着李东平使我很累,两只胳膊直发酸,我坐在李东平的床头疲惫地看着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地滴着,突然感到内心像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原。
李东平的床头柜上放着林可的一张面部特写照片,因为是特写,又因为被放大了,所以那照片上的五官差不多有真人那么大,我觉得照片上的林可正神采熠熠地看着李东平,嘴角的笑像两朵初放的金盏花。
李东平的妈妈从送医生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再回这个房间,也许是要给我们俩独处的时间吧,但,此刻李东平已经沉沉地睡去了,我孤零零地坐着,打量着这个很宽敞的房间。环顾四周,我才发现,这间房子其实已经是一间准新房了。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刚装修过,一整套崭新的白色组合家具分布排放着,新婚该置办的家居用品一应俱全,连地板都是新装的乳白色,但因为刚才李东平呕吐的慌乱和医生护士打针用药等,地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脏乱痕迹。白色本来就不耐脏,而我又总是对白色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感。所以坐在这一片白色中心里却感觉不到一点光明。
但我知道这一切应该是林可喜欢的,李东平是因着林可的喜欢而选择和购买的这一切,此刻如果是林可在这儿也许会感到很幸福。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那张林可的特写照片,同时又看了看正在酣睡中的李东平,我的心突然涌上一缕怜悯,如果此刻林可坐在这儿看到这个高大的男人为了自己而醉成这样一定会很心疼吧!几乎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对李东平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毕竟林可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至少从李东平的言行来看是这样。
可是我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办。那天林毅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两家是世交。我当然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破坏了两家的友谊,但我一生的爱情呢?想到爱情这两个字,我突然打了个冷颤,我哪能奢谈什么爱情!但是莫名地,“林毅”这两个字蓦然像一道光在我的心底一闪。于是我的心里顿时涌起马上见到林毅的迫切愿望,我还想再跟林毅商量一下,那天林毅说不能两全齐美,我不知道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情他知道了之后还会不会这么说,也许他也会劝我跟李东平结婚了。
我就这样一个人胡思乱想,身体一动不动,脑海里却早已经历了几轮的翻江倒海、潮起潮落。我盼望着李东平快点醒来我好早点回家去见林毅。刚才离开家的时候因为慌忙,我忘了戴手表,此刻我也不知道到底几点了,李东平的妈妈再也没有进来,客厅里静悄悄的,看来他的父亲也没有回来,也不见他的妹妹,听说李东平也是兄妹三个,姐姐出嫁了,但妹妹应该在家的,这么晚了他的妹妹还没回家,或许跟男朋友约会了,毕竟,到了恋爱的年龄,这时又是恋爱的季节。突然我又想到林毅会不会也跟那个陈然在约会,但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立刻当头一棒把它打了回去,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它,我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跟我说,林毅是不喜欢陈然的,这也是林毅当着我的面说过的。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惦记着这事,不明白到底自己是什么样的心理在作怪。像一个考试偶然发挥不好的人心中祷愿别人也没有考好。
新一轮的浮想联翩又帮助我度过了一段死寂的时间。液终于输完了,刚才护士已经交代过我怎么拔针,所以我就按照护士的吩咐拔了针头,用她留下的消毒棉纤和胶布把针口按住了好一会,也许用劲多了点,李东平被弄醒了,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我的一瞬间,他开心地笑了,他说可可你真好,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不会变心的!我微笑着劝慰了李东平几句,但李东平只关心一个问题的答案:元旦能不能举行婚礼?
我此刻一点也不想谈这个问题,但我又不敢生硬地拒绝,只能委婉地劝李东平早点休息,注意身体什么的。李东平却不依不饶,似乎害怕这个差不多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失去了就不再,所以他一定要我答应他,我说今晚时间太晚了,明天再谈吧,李东平说太晚了就在我的床上睡,我听了马上脸沉下来,李东平一时间又懵了,他不敢再勉强我,但依然在口中嘟囔着说,都快结婚了,迟一天早一天还不是一样?你的诺言就不能改变一下吗?
我立刻好奇地问他什么诺言,他说你不是说过一定要在结婚之夜才给我的吗?这一点我一直都很高兴,但现在不是快要结婚了吗?今晚给我就当我们今晚结婚也一样啊,现在都什么年代啦。没有听完李东平的话,我的思绪已经飞得很远了,我突然想,林可原来是深爱着李东平的,那她为何还要离家出走呢?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我始终还是无法相信她已经死了,我莫名地坚信林毅在深圳见到的那个死者不是林可。但她到底去了哪里?有什么危险?我不敢乱猜下去,我想早点回去见林毅,也想让自己静下来好好想想。
李东平因为刚才说的话让我不高兴了,所以也不敢再多说话,见我答应第二天来看他,他也就答应我走了,临走的时候,他要我说话算话明天一定要来。我答应着关上了李东平的门。
来到客厅,看到李东平的妈妈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睛对着电视但一看就知道她并没有认真地看电视,而是在注意着别的东西,耳朵在听着别处的什么。我对她笑了笑说,伯母,我要回去了。李东平的妈妈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看清她,她的脸长得太大了点,又太方了点,像是按照标尺画出的轮廓固定着长出来的,皮肤很白,且里面透着红,我当时以为她还在生着气,后来才发现她的皮肤一直都是白里透红,像一个小姑娘的脸,与她的实际年龄严重不符;她的双唇非常薄且红,在那张大脸上横着,有点像不小心划破的一道伤口,长得跟李东平几乎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但两只大而无神的眼睛却能找到李东平那双眼睛的渊源,不过,李妈妈的眼睛形状更接近几何图形直角三角的标准,那九十度的角就支在挺直鼻梁的向上延伸处。李东平的妈妈并没有认真地看我,可能她对林可的形象早已烂熟于心了,不过李东平为了求婚而喝醉酒这件事让她很不高兴,所以她一直都是板着脸,这样就显得那张脸更方更平整了,像一个白色的纸箱。听到我告辞,她脸上那道伤口的两条红色的边朝一起一挤一抿说,东平呢?似乎在提醒我是否完成了我今天的任务。我说他已经醒了,水也挂完了,我叫他继续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他。
也许是我一副谦恭小巧的模样讨好或感动了李东平的妈妈,或者就是她脸长时间拉得累了,总之她终于让脸缩短了很多,还临时挤出了一点笑容送我出门。
我还是不知道几点了,刚才在李东平家客厅的时候因为应付李东平的妈妈也忘了看一下挂钟,现在看到街上几乎见不到人,车辆也是稀稀拉拉的,猜想时间一定不会早。李东平家住的是广播电视局生活小区,就在电视台的隔壁,在小区门口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出租车,我决定到电视台那边去等,电视台有夜班,也许那儿招出租车容易些。
雨一直都没有停,我低头看路的时候,从眼的余光里发现角落的地方有淡白色的一层,朝空中看去,才发现,雨中竟然夹着雪花,我突然觉得更冷了。我紧抱双臂疾步往前走着,刚走到电视台侧门前的路边站定,一辆白色的轿车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