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治之症

宋成业突然生了一种病。

圈子里的人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病，谈起他的病的人都讳莫如深。而每次打电话到他家里，他的家人总说出差了或者说到外地有事了。打电话的人知道宋成业是生病了，所以并不相信他家人的话。因此他的家人越是不愿透露，外面的传说就越神秘，因此也就越是有更多的人打电话去问，直到最后宋成业的家人被搅得没办法才说出宋成业去治病了，问是什么病，家人说不知道，只是突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听他家人的口气，可能真的不知道，他的朋友或同行以及许许多多打电话的人就在电话里由衷或不由衷地安慰他的家人几句。

宋成业很有名气。因为他有钱，他比别的有钱人名气大，是因为他是教师出身。他教过的满天下的桃李都为有这样的老师而感到脸上有光，不管何时何地，只要谈起宋成业，他的学生都会跟谈他的人吹嘘上一阵，虽然也许他的学生甚至还不认识这个谈话的人。这也算应了那句古话：有钱长九代，没钱灰灰孙。在宋成业所在的这个小县城里，城南某人放一个屁，城北马上就会有人闻到臭味；城东有一个漂亮女人咳嗽一声，城西已经有大小伙子从厕所里冲了出来。所以，虽然宋成业只有几千万家产，但同样享有李嘉诚一般的盛誉。

宋成业富起来也没多久。可以说是暴发，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一笔多大的生意就突然间腰缠万贯了。记得三年前的他还是一个又穷又酸的中学教师，而且是在一个乡镇的中学。凭良心说他的书教得倒是不错，在师范学院读的是中文，在中学理所当然教的是语文，他的课讲得很风趣幽默，常常逗得学生开怀大笑，因此在学生中的口碑非常好，只要是他教过的学生，即使已经毕业离校提到母校也总会提到宋成业的语文课。宋成业也算是非常热爱教育事业的，当初报考师范学院就是自己的意愿。可是没想到的是会分配到一个农村中学，而且工资从来不能按时发放。没结婚之前还好说，一结了婚，日子就难过了。特别是生了孩子之后，学校经常连着几个月不发工资让宋成业一家几乎揭不开锅，幸好老婆有口粮田，吃饭问题算是能解决。但一个铁铮铮男儿，靠老婆种地糊口，宋成业怎么也看不下老丈人和老丈母娘的脸色。于是在一天深夜狠下一条心，第二天就辞去了教师的工作，去了县城。

由于没有门路，宋成业就从踏三轮车开始，慢慢地，他竟攒了一些钱。这钱头都是有火的，所以是越赚越想赚，只要有钱，再苦再累都有无穷的动力。随着钱的越来越多和见识的越来越广，宋成业开始计划自己的事业。也多亏政策的优越，办公司是越来越简单，而宋成业天天踏着三轮车的时候，他总是不停地看路两边的广告，很多都做得很拙劣，向人打听居然说这也赚了很多钱。宋成业毕竟是学中文的，这方面的创意他不缺，而对于广告词的撰写，他更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于是他申请注册了一个广告公司，人只有他一个，资产也很可怜，一开始的业务很艰难。但自从宋成业做成了百货公司楼上的那个服装广告后，生意就如雨后春笋了。他得到了很多人的赏识，随之就是财源滚滚，因为当时的广告公司不多，广告又是很新鲜的事物，所以宋成业很快就做出了名，生意越做越大，公司的规模也细胞扩散一样膨化，还成立了分公司。

宋成业再不是当初的行头，而是开着自己的豪华轿车，穿着名牌西服，出入于高档场所，娱乐于灯红酒绿。羡煞了同龄人，特别是曾经一起教过书的同事，而宋成业鸟枪换炮的同时，顺便给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将妻子也一起换了。再婚的妻子比原来的可真是天壤之别，不仅年轻漂亮，而且是大学毕业，让那些还窝窝囊囊地守在自己丑妻身边的男人看了都眼红。可就是在他事业如日中天，个人志得意满的时刻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让宋成业不得不慨叹命运的不公。而最残酷的是他宋成业从此看不到自己的公司了，自己的广告作品，甚至自己的亲人都再也看不见了。他住院期间摔碎了很多能摔碎的东西，家人和医生都很体谅他。

因为医生始终查不出他的病，全国的各大医院都跑遍了，就是无法确证，而宋成业除了看不见又没有其他任何不适症状，这给医生的治疗带来了很大麻烦。

宋成业在全国各地的大医院与名医院之间辗转了大半年也失去了信心，于是决定回家。最后出院时是用现金结帐的，因为住的时间短，又没用什么药，宋成业老婆就从钱包里掏了现金递给收费处的窗口。就这顷刻间的举动却引起了意外的惊喜——宋成业看见了！他指着老婆手中的钱大叫“钱、钱，我看见你手中的钱了！”老婆几乎不敢相信，就把钱包里各种各样票面的纸币都拿出来让宋成业辨认，结果宋成业都一一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而且上面有些地方脏了，有的上面被人写了很小的数字这些他都能指出来。家人高兴坏了，尤其是宋成业那已年迈的一双父母在一旁看了直抹泪。可是当家人拿别的东西给他看的时候，才发现他还是看不见，回到家里以后，仍然是要人搀扶着才能找到沙发和床。翻找过所有的东西给他看，想验证一下他的视力，结果发现他只能看到钞票，除了钞票，其他的东西拿到他的面前像不存在一样。

尽管这样还是给了家人一点安慰，毕竟他还能看见一样东西。既然今天能看见一样，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看到两样，甚至更多，或者全部恢复视觉也未可知，因此，大家充满期待地平静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流着，可对宋成业来说却是度日如年，一分一秒的时间仿佛都是故意与他过不去似地磨着。两年过去了，他的两只眼睛还是失明的，除了钞票，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刚出院时的无限希望被推移的时间推磨般地慢慢碾碎、碾成粉末，最后终于连粉末也随着风飘走了。这期间，一直有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的，除了床上由妻子亲自来，其他的都交给了雇来的保姆，保姆是一个乡下姑娘，长得敦实粗壮，做起事来很卖力，动作麻利得像旋风。每天都是保姆陪着宋成业，宋成业的妻子去公司。自从宋成业失明以来，结了婚就辞了职的妻子不得不出面去打理公司。

妻子是学财会专业的，除了那十个阿拉伯数字摆弄得滚瓜烂熟外，对广告的事一窍不通，但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司的生意被别人抢走，所以妻子赴汤蹈火般想挽回一切损失。宋成业对公司几乎不闻不问了，看不见东西的眼睛不仅让他失了明而且让他失了生活的希望。对妻子每天的工作，他不烦躁的时候就会给一点建议，不高兴起来他连听都不听。仿佛那公司不是他自己的，就像那双形同虚设的眼睛。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成业毕竟是有过那么厚家底的，尽管到处查病已经花了不少钱，但这些钱根本没有伤到宋成业身家的元气。在实在憋闷的时候，他就让保姆领着他去买一点东西。其实他什么也不缺，但他觉得自己的钱只有花的时候才是自己的，况且自己现在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钞票了，这也是对他来说唯一安慰的地方。在经过几次保姆与人家的争吵和保姆对宋成业妻子的忠告后，宋成业知道卖东西的人已经知道他只看见钞票，却看不见卖给他的东西，于是，那些人都愿意跟宋成业做生意。保姆很气愤，告诉女主人之后，发现女主人并没有劝说住主人，她就不愿意带宋成业出去让人骗钱了。这当然让宋成业很恼火，他没有听从保姆和妻子语重心长的劝说。他坚决要自己花钱，因为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够看到的。他觉得自己的心愿已经很可怜，所以他一如既往。保姆不带他去，那些商贩就主动送货上门。这些商贩已经找到了轻而易举的发财之道，怎会轻易放弃？

又一年过去，听周围的传闻说，宋成业已培养了很多万元户，听说还有两个百万元户，万元户则不计其数。这让没有机会与宋成业做买卖的人非常羡慕嫉妒恨。

果不其然，那两个以前来得最勤钱也赚得最多的人突然不再来找宋成业了。人们以为这两个人一定是捞够了。谁知，很快传来了消息说那两个人一前一后都得了病，症状和宋成业的一模一样，到医院去的结果也和宋成业的完全相同，没有医院能确诊是什么病。

2002年6月12日    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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