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正明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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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與烏克蘭/俄羅斯精神

(2022-03-01 22:17:50) 下一个

果戈里與烏克蘭/俄羅斯精神

作者按:本文是傅正明著作《夢境跳傘:特朗斯特羅默的詩歌境界》(臺灣商務印書館,2013)中的一節,論及瑞典大詩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特朗斯特羅默的詩作《果戈里》。果戈里是烏克蘭偉大作家,同時是烏克蘭/俄羅斯精神的最佳體現。今天,在俄羅斯軍隊入侵烏克蘭之際,一位俄羅斯人說,烏克蘭不僅為烏克蘭而戰,而且為俄羅斯而戰。獨裁者普京則是俄羅斯文明和人類文明的公敵。美國總統拜登早就看出普京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特朗斯特羅默則贊揚果戈里在焚燒自己的《死魂靈》第二部手稿時,燒出了自己星光燦爛的「靈魂」。

 

 

除了音樂家和畫家以外,特朗斯特羅默把鏡頭對準文學家及其作品的詩歌,主要有<果戈>1954。這首詩涉及的作家生活片段,是果戈1836年出版諷刺喜劇《欽差大臣》之後被迫去國離鄉的情形。全詩如下:

像群狼在野的襤褸外套

如雲石碎裂的清瘦面容

坐在一堆莽的信件

在雜草起哄的嘲笑和誤解中

一顆心像一頁紙飄過無人接納的過道

 

此刻的落日像狐貍溜過瘠土

剎那間點燃荒草

暮天布滿獸角野蹄,蒼茫中

影影綽綽的馬車

穿過父輩教化的莊園

 

聖彼德堡與毀滅位於同一緯度
(你從斜塔上看到這美景)

繞著冰封的街巷轉,漂流如海蜇
裹著外套的潦倒

被饑餓夾緊的他,就是先前那個
被嘲笑的獸群團團圍困的人
但那聲浪早已飄到森林上空
人們搖晃的餐桌
黑暗怎樣著火,燒出一條靈魂的銀河
登上你燃燒的馬車吧,離開這個國度!

詩人勾勒的裹著襤褸外套的落魄潦倒的作家畫像自然令人想到果戈里短篇小說<外套>中的主人公――那個可憐的九等文官的形象。屠格涅夫、托爾斯泰和陀斯托耶夫斯基都曾承認:他們「是從果戈里的『外套』裏走出來的」。在這裏我們同樣看到從一件破舊的外套裏走出來的青年特朗斯特羅默――看到他作為現實主義詩人的一個面相。

但是,反諷的是,當時果戈里接到的無數讀者或批評家的來信,卻充滿冷嘲熱諷和謾罵詆毀。他的《欽差大臣》,雖然贏得一些喝彩,但其諷刺的鞭子,卻刺痛了沙皇尼古拉一世,刺痛了全俄羅斯腐敗的官吏和庸俗的觀眾。誤解和果戈里的「獸群」是些什麼東西呢這也許可以從馬雅可夫斯基的<果戈里與魔鬼>一文中找到答案。作者寫道:

「果戈里是第一個發現了暗藏之惡的人,那是最可怕的最持久的惡,不是在悲劇中而是在悲劇性缺席的場合中,不是在強力中而是在陽痿中,不是在瘋狂的極端中,而是在精明的圓滑中,不是在劇烈和深奧中,而是在淺薄和俗氣中,在一切人的情緒和思想的平庸中,不是在偉大的事件中,而是在瑣碎小事中。」?

由於遭到自己發現的「暗藏之惡」的圍攻,果戈里不得不設法擺脫絕境。去國後的果戈里充當了流亡中的預言家角色。奧菲斯兼為酒神和日神的祭司,同樣是一個預言家,古希臘人還把他奉為所謂奧菲斯秘教Orphism)的始祖和先知,能在靈視中預知人的來世。特朗斯特羅默賦予果戈的一個靈視,是他流亡到義大利後從比薩斜塔看到的聖彼得堡即將毀滅的美景。如此反諷的筆法,體現了象徵性的死亡-新生這一古老的文學母題。這個母題貫穿在荷馬史詩中。果戈里在祖國的街巷漂流,在異國他鄉回望故鄉,就像奧德修斯在海上漂流指望回歸故國一樣,經歷了不止一次的象徵性死亡

<果戈里>的結尾,詩人展示的黑暗燃燒的景觀,瑞典評論家大都認為詩人指的是果戈里焚燒《死魂靈》第二部手稿的情形。? 據果戈里傳記資料顯示果戈里焚稿的動機是他從宗教角度懷疑某些內容對讀者可能有不良的道德影響相信自己梵稿後重寫會寫得更好如使徒所說的那樣「不死豈能重生」。果戈里原本打算燒掉一部分,卻不慎全燒掉了,因此有悔意。特朗斯特羅默從中發現的是,果戈里燒出了自己星光燦爛的「靈魂」。

最後一行「燃燒的馬車的意象,典出《舊約.列王記下》列王時代,以色列處在民族國家分裂、極度混亂、墮落和腐敗的黑暗時期,因此出現許多教化百姓的先知,以利亞是其中重要的一位。他在危難中乘旋風升天之前,有燃燒的馬車出現,將他與另一位先知以利沙分開。果戈里的<狂人日記>的主人公波希欽,在狂想逃離時對上帝高聲呼叫:

「救救我吧,帶我離開!給我一輛三駕馬車,讓駿馬迅如疾風!帶上那韁繩吧,我的馭夫,敲響我的鈴鐺,高高飛騰吧,駿馬,帶我出離這個世界! 遠走高飛,這樣,所有的一切,通通,通通不要再讓我看見!」

這個「狂人」不想再看見那裏的污濁,想要回到「俄羅斯小屋」,回到母親的懷抱。「狂人」的兩難,既是作者果戈里自身心態的寫照,又預告了後來蘇俄的真正作家之兩難選擇。索爾仁尼琴和帕斯捷斯納克的去留,都是典型的例子。

特朗斯特羅默完全能夠理解流亡者的這種兩難,他寫出了果戈里的烏克蘭/俄羅斯精神。詩人讓預言家果戈里看到的,不僅僅是聖彼得堡的毀滅,而且是整個俄羅斯的毀滅新生。

「救救我吧,帶我離開!給我一輛三駕馬車,讓駿馬迅如疾風!帶上那韁繩吧,我的馭夫,敲響我的鈴鐺,高高飛騰吧,駿馬,帶我出離這個世界! 遠走高飛,這樣,所有的一切,通通,通通不要再讓我看見!」

這個「狂人」不想再看見那裏的污濁,想要回到「俄羅斯小屋」,回到母親的懷抱。「狂人」的兩難,既是作者果戈里自身心態的寫照,又預告了後來蘇俄的真正作家之兩難選擇。索爾仁尼琴和帕斯捷斯納克的去留,都是典型的例子。

特朗斯特羅默完全能夠理解流亡者的這種兩難,他寫出了果戈里的烏克蘭/俄羅斯精神。詩人讓預言家果戈里看到的,不僅僅是聖彼得堡的毀滅,而且是整個俄羅斯的毀滅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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