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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24:1978年春,14岁,第一次吃香油果子

(2016-08-14 10:07:34) 下一个

虽然目前是在美国过暑假,七月份还是回国一次,出席一次微孔疏水膜国际学术会议。在会上我介绍我多年来的学术成果和技术成果。我开头讲膜过程的流体力学及数学模型求解,人们听得昏头胀脑,然后我说我公司有四种生产微孔疏水中空纤维膜的工艺,具体做法类似兰州拉面、长寿面、油条和爆米花,200多听众哄堂大笑。

 

我奶奶我姥姥都是出身于旧社会的地主人家。我奶奶的哥哥是“益发和”奉天商号的总经理,益发和是我县号称“京东第一家”刘家的买卖,这个京东第一家刘家不是刘强东的京东商城,他是相声演员冯巩的姥姥家,更确切说,京东第一家刘家是冯国璋的亲家,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孙子娶了前清进士兼大官僚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孙女。刘家有5万多亩地,买卖遍及全国。

所以,我奶奶的哥哥虽然只是个打工仔,我奶奶家的娘家却也有好几百亩地,生活水平远远超过周围人。

文革期间是我的成长阶段,但是却是没好吃没好喝的阶段。我甚至要时常饿着肚皮上炕睡觉,在睡着以前用思考享受着我的猪肉炖粉条和白米饭、大馒头、烙饼。

所以嘛,文革中的我爷爷我奶奶我姥爷我姥姥他们无限怀念万恶的旧社会。我奶奶讲她最爱吃“江瑶兆”,说那个江瑶兆可好吃了,比大对虾还鲜(当然,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大对虾是啥滋味);讲我爷爷的奶奶每年从北京回老家来避暑,我爷爷的叔叔来接年近八十老太太回北京时,会给我爷爷奶奶带来的好东西里面就有腊肉、鸭广梨罐头和江瑶柱。

腊肉,我认为是蜡头处理的肉,不感兴趣。但是这个江瑶柱实在引起我的兴趣,不仅因为它让奶奶描述的太好吃了,还因为它有个怪怪的名字,叫什么江瑶柱(我奶奶发音是江鱼柱)。

一直到1998年,我有幸陪一个VIP在里斯本Estroil大赌场吃中餐大菜,其中的一道菜是江瑶兆芥兰花,我才知道江瑶柱是干贝(蛏干)。从而才知道在美国海鲜市场已经看到过的那种像象棋棋子那样的东西是鲜贝。

美国唐人街中药店和西洋参、鱼翅一起出售的上乘江瑶兆要30~60美元一磅。

但是在经济不发达没有电冰箱的旧社会,江瑶柱只是在日本和福建沿海生产,哪种沿海滩涂称为蛏田。至于北方,只有达官贵人、大亨富豪才能有此口福。

在中国,那时候的江瑶柱相当于现在的澳洲或波士顿大龙虾吧。寻常庄户人家不会去吃大龙虾。

当然了,现在的中国,小龙虾要78元一斤,和在美国的大龙虾价格持平。

江瑶柱富含丁二酸钠,这是最好的鲜味剂,其他三种就是谷氨酸钠(味精)和两种核苷酸了。

李锦记蚝油和瑶柱酱油里面含有丁二酸钠。

我是吃货,我的网名就是我爱丁二酸钠。

我可不是给李锦记做广告,他们没有付我钱。

 

我觉得最不好的人生,就是年轻时吃过见过,老了的时候却是贫泊潦倒。可是上一代两代怎么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文革时,我带着一肚子的高粱米粥去参加过忆苦思甜会,老长工郭大爷(大爷,在我们那里是对爷爷一辈的长辈的称呼)诉着旧社会的苦,但是说着说着就走板,说“TMLGBZD(脏话),以前给“老怪物”家抗活,冬天吃秫米粥煲咸鱼,夏天吃大馒头熬大燕鱼;这(zhei)空儿(现在、文革中),连个鸡 巴虾米仁(虾皮)都吃不到”。他造反派的儿子只好让他赶紧到台下一边歇着去,让一个旧社会要饭的老太太上台控诉乞讨时挨地主的狗咬。

忆苦思甜会结束后,我们每个人都分了一个大糠饽饽。我咬了一口,真难吃,比棒子面窝头还难吃,虽然放了糖精。在拿着糠饽饽回家的路上,我聪明的小脑瓜又算开了账:10斤高粱粒可以磨出9斤半高粱米,就剩下半斤糠;有这么多糠,米哪去了?人把糠吃了,他们家养的猪吃什么?过去的穷人怎么就差有这点儿糠就没有饿死?

我是越想越想不明白。

又到冬天了,天黑的早,又时常没电。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的奶奶又开始讲古了,我记得在这之前我二叔去酸菜缸里捞了一些酸菜叶子吃。我估计奶奶也是肚子饿了,就净想好吃的。奶奶说“早时的(过去的)晚上,有做小买卖的,打着灯笼走街串巷,卖吃的。有嵌子(风搁着卷肉入油炸)、油炸肉丸子、香油果子、大麻花,还有卖豆腐脑的;一个大子儿(铜钱,铜板)买一个烧饼,两个大子儿买个大肉包子。

可是我小时候(4~14岁)在村里只见过在白天卖水豆腐和油粉(用白薯淀粉熬的凉粉)的小贩,没有见晚上卖香油果子等美食的,一个也没有见到过,哪怕是一个。

爸爸如果在家,就显得非常不高兴,一向孝顺的爸爸就会板着脸和奶奶说:你老不要给孩子们讲老(旧)社会的这些玩意儿,有啥用?!爸爸不止一次这样讲过。

 

香油,在我们那里就指的是芝麻油,香,真香。香油果子,肯定是用香油做的果子(果子,在我们那里就是糕点的意思)。香油果子可以天天吃的好日子!我可就记住了。

我们那里的好吃的,与油有关的有油炸饼。油炸饼,就是用豆油炸的白面饼,我们小时候两三年才有一次机会吃。最印象深刻的是,生产队在麦收要打夜战,就是社员们连夜把麦穗脱粒,做到颗粒归仓,不被大雨淋着。干一晚上脏活累活,二叔三叔每个人可以分一大张油炸饼回来,叔叔们肯定舍出来给侄子侄女们吃。。。。。(要不,为什么我每次回家给二叔换着样儿送礼物?!)。

油炸饼,我们小孩子们诙谐地称它为炉壁子,就像北方生煤火炉的炉壁子模样。

 

一直到我13岁以前,爸爸一直在外工作,每周最多回家一次,甚至一个月回家一次,所以爸爸几乎没有机会陪我们玩,我们和爸爸其实很生疏。

我记得起关于爸爸和我的互动有: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用胡茬子扎我脸,我用手推开。

爸爸抱着妹妹,妹妹把屎蛋蛋拉在他手里。我在一边忍不住大笑,把妹妹吓哭了。

爸爸穿着胶靴去村西口井台上,把弟弟妹妹尿床后的小褥子,浇上水用胶靴踩,我在一旁看着好玩。

一个有着美丽彩霞的傍晚,爸爸骑车带我去西河边,想游泳,但最终还是没有游。只见到别人在里面扑腾。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上午,爸爸借来一个扒网,一大早带着我们兄妹弟三个去河里捞鱼。结果整整一上午一个鱼也没有捞着,但是捞到了很多泥鳅和河蛤。一只很大的黄泥鳅,很难捉到筐里,我终于一手抓到后使劲一轮,就把大泥鳅又轮起来老高然后掉回到河里去了,弟弟就心疼地坐在地上大哭。

回家后,河蛤和泥鳅都用刀剁了喂鸡了。

 

另一次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天早春的黄昏,爸爸用自行车带我和弟弟一起去他教书的常坨小学,先给我们吃他们老师们吃剩下肉汤粉条拌拌大米饭(真香!我们真可怜!),然后给我们一大堆小人书看。我最喜欢看那本《小黑鳗游大海》(我和家里领导谈恋爱时,不止一次一起回忆小时候看的这本小人书)。这期间,有学生进来和我们俩开玩笑,弟弟还说“。。。我咬你”,爸爸还批评他。一直到很晚,我和弟弟都激动地睡不着,我们俩睡在一个被窝里,只要接触到另一个人的身体,就觉得碰到痒痒肉了,狠命地反踹对方。早晨天一亮,我们俩又早早起床出了宿舍,就见到了校园里有一棵四五百年的老槐树,是空心的,带有很多树洞,而且树洞里面有一棵像蛇一样扭捏的树芯,实际上是一棵新一代槐树。我俩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害怕。

这时候,一个本村学生来到校园,说要带我们俩去我老姑家。我们俩当然乐意了。

从后面敲开了姑姑家的院门,住在厢房屋的姑姑和两个表妹甚至还没有起床,姑姑既惊又喜,按照礼节,又带我俩去前院拜见她公公婆婆一家。人家也是刚起床,但是他们家看起来可是比我家门活(阔)多了,虽然他们家的宅基地是一间半,而我们家的是四间半、我姥姥家的是四间。她公公是大队书记。

只在姑姑家呆了一小会儿,爸爸就发现了,就赶紧让一个学生叫我们回学校。爸爸冷着脸,马上带我们回家。一回家里,爸爸就非常有气地和妈妈说我们不懂事。爸爸把我们丢在家里就又回学校去了。不一会儿,老姑回到娘家,显得非常伤心,主要是没有招待她从小喜欢的两个侄子吧,连一口早饭都没有吃,甚至一口水都没有喝。

说起来,我和弟弟穿的破破烂烂的,身上衣服带着补丁,爸爸可能觉得丢面子。穷人的面子,历来就是家里最值钱的玩意儿。现在的我,当然理解爸爸、体谅爸爸;那时候的我,已经在15个小时内享受到了那么多好的、新鲜的东西,也从无对爸爸的责怪怨恨之意。

我老姑父是军队干部,后来转业到了秦皇岛,这让老姑一家都成了城市户口。老姑父是省级劳动模范呢。姑姑的小叔子在文革中还成了工农兵学员,以后当了不小的干部,退休后投奔女儿居住在美国了。万里之外,别国他乡,大家都算相互走动着的姻亲。

 

爸爸让我自豪的一次是带我去县委招待所吃早餐。

我在读小学阶段,一共有两次去二中开运动会、一次去一小杯领导检阅、两次去县电影院看电影的机会。看的电影是《闪闪的红星》和《向阳院的故事》,但是我不是和同学们排队走着去的县城,我是被爸爸提前用自行车驮到县城,在县委招待所吃的吃饭,然后再去电影院门口等同学。

 

在县招待所,爸爸给我买了豆浆、酱豆腐和馒头,很好吃的发面馒头,味道清香。

我看到旁边的干部模样的成年人,也是喝豆浆,但是吃的是另一种油炸的东西,我没有太在意。

爸爸没有给我吃哪种油炸的东西,可能是因为油炸的食物要贵一些吧。我从小不就是貌似很懂事吗?或者说不太贪婪吧。

 

1978年,粉碎四人帮后又一年半过去了。这时候农村已经开放自由市场了,每隔几天一次的邻近镇上的集市更热闹了。

一天爷爷去赶集。应该是买回来了好吃的。因为我一进家门,就见爷爷笑眯眯的望着我,我想准是有好事情。爷爷说,看,这就是香油果子。我放眼过去,只见一样大小的两根比奶奶搓来纺线的棉花筒差不多粗细、长度大于半尺不到一尺,是两根油炸的圆筒粘在一起。 这就是香油果子?给我的?

嗯!

我赶紧拿起来塞入嘴里咬一口嚼着,很香,味道比油炸饼好,就是有些硬了。

再用眼看被我咬了一口的香油果子,发现那个断面差不多是中空的,里面只是丝丝缕缕的。但是我再看香油果子的外观,没有觉得它应该被叫“香油果子”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

另外还有一点失落,就是品尝起来,这香油果子不是用香油炸的,就是用普通油炸的。说了半天,所谓的香油果子就是炸油条。为什么我家乡人给油条叫这么个名字?我家乡人还把虾皮叫虾米仁呢(把虾仁叫海米)。别太较真了。

我先前在县委招待所见到的那个油炸的东西其实就是香油果子,或者说叫油条。

说起来,我自小不是特别爱吃炸的食品,如果让我吃炸海鲜,我一般认为那海鲜肯定不是新鲜的。可是天津人、西班牙人就爱吃炸海鲜,给他们一个鄙视。

我上了大学,每天都可以吃炸油条,但是更觉得不好吃,甚至又干又硬又皮,不好咬。

上大三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晚上食堂卖的新炸油条特别好吃。

香油果子、油条、油炸桧,中空、蓬松是它的特点。

但是我知道这需要加膨化剂,一般是用明矾(十二水合硫酸钾铝),铝离子对身体不好。长期高温下的植物油还有聚合、过氧化等问题,现在还有地沟油的问题,所以现在我一年吃的炸油条非常有限。

 

只是出差,住在那些四星五星酒店里吃早餐时,吃上一小段油条或天津煎饼果子,但是绝大多数酒店的早餐炸的油条有时候火候掌握的不好,或者干脆说就是一个大死面疙瘩。

我公司目前生产一种用于空气阴霾天治理、海水淡化、废水废气脱氨的微孔疏水中空纤维膜,它的生产工艺涉及到高温植物油的使用,我形象地把这个工艺叫做炸油条。

北京市空气中的PM2.5的70%是北京市自己产生的,PM2.5按干重计算,其中的8%是碳粒、11%是铵盐、16%是硝酸盐、17%是硫酸盐、24%是液体有机物、其余的约30%是土壤成分。

所以,回北京、回河北、回华北、回中国,一定要有厚德载雾、自强不吸的准备。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热制相分离法生产聚丙烯微孔疏水中空纤维膜的工艺开发成功5周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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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满儿 回复 悄悄话 赞。好文。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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