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完)
自从和克里斯多夫在一起以来,每年的圣诞节羽飞都是在德国的公公婆婆家过的。特别是有了孩子后,爷爷奶奶家更是成了安安和飞飞的天堂。克里斯多夫的父母家世世辈辈住在莱茵河谷一个典型的德国小村庄里。大多数人在本地学校完成学业后,在不远的汽车或机械制造业界工作。这里虽然在经济上属于工业发达地区,可是民风依然淳朴。克里斯多夫是家里三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在国外读了大学后没有回到父母身边工作的。所以每次他带着家眷回父母家的时候,婆婆总是想方设法烹调各种各样的当地食物,并絮絮叨叨地不停和他聊天。这时候的克里斯多夫总是比平时更好脾气地陪着他妈妈,虽然羽飞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在公公婆婆家的时候,羽飞从一个什么都要操心的主妇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用管的被宠坏了的孩子。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然后穿着睡衣去厨房里陪着忙活的婆婆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孩子们每天的活动都排得满满的,和兄弟姐妹叔叔阿姨们轮流玩。晚上孩子们上床后,克里斯多夫常常请羽飞去村里的小酒馆喝一杯。有克里斯多夫在身边,羽飞心里总是安安稳稳的,觉得天塌下来他都有办法补回去。
今年圣诞前夕,羽飞和克里斯多夫一起给迪勃一家准备了圣诞礼物。两个骑马的芭比娃娃给路易莎和夏洛特,安安和飞飞也给两个小妹妹写了圣诞卡片。一张印有羽飞一家全家福的圣诞卡片是给迪勃和他妈妈的。羽飞把这个礼包寄给了迪勃的妈妈得拉姆夫人。
在参加圣诞夜教堂的弥撒时,羽飞想起了迪勃,心里念着不知道他是和他的两个孩子还有伊莎贝拉在一起,还是和他自己的爸爸妈妈在一起。不管怎样,羽飞祝福了自己家里所有的人,和迪勃,路易莎,夏洛特,以及得拉姆夫人。
平静温馨的圣诞假期结束后,忙忙碌碌的生活又重新开始。日长月短,有一天安安和飞飞惊喜地告诉妈妈阳台里的郁金香冒出尖尖的小芽来了,原来春天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走近了。在和煦的春风吹拂大地的时候,羽飞收到了印着母校校徽的正式信函,通知她获得了本年度最佳年轻企业家的奖项。
虽然羽飞寄出参选表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很大的机会获得这个带有鼓励性质的奖,但她心里还是不小地激动了一番,有什么比母校对自己的肯定更激励人心的呢? 羽飞按照获奖信里的要求,给秘书打了电话,一同确定了颁奖典礼上要邀请的人的名单。秘书告诉她,一般巴黎地区在工业界工作的校友如果能够安排出时间都会来参加典礼,因为这是一个公关的好机会。至于着装,秘书小心翼翼地问羽飞是不是还能穿得下在母校学习时定做的军礼服。羽飞笑着说,‘这些年我老了些,但所幸没有胖出来,只要由于生过孩子而不再紧致的肚子那里塞得进去其它地方都没有问题。‘
颁奖的日期定在草长莺飞的五月。那天在羽飞的工作日历里是极其普通的一天。她早上和平常一样操心着公司里的方方面面,中午接了孩子们放学,在克里斯多夫的实验室全家会和,然后直接开车去机场,飞往巴黎参加下午五点开始的颁奖典礼和冷餐会。她时常感谢懂事的安安和飞飞在忙碌生活中的配合。比如这天,小朋友们的午餐就是在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在车里吃的。还好飞机没有晚点,羽飞一家按计划在颁奖典礼前一刻钟到达颁奖礼堂。
礼堂大厅里熙熙攘攘,穿着正装的人们手里拿着饮料,三三两两闲聊着,看上去气氛轻松和谐。第一个看到羽飞一家的是斯蒂芬。他春风满面地向羽飞走来,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祝贺你,羽飞! 刚才秘书到处找你,说如果你到了的话,到签到处去找她。对了,你穿校服领奖是吗?衣服呢?‘ 站在羽飞身边的克里斯多夫得意地举了举手里拿着的礼服,说,‘羽飞今天的助手在这里呢。‘ 斯蒂芬哈哈大笑,高兴地拍着克里斯多夫的肩向他问好。
羽飞告诉安安和飞飞自己要去换衣服,让他们跟着爸爸和斯蒂芬叔叔去取点心饮料。然后她拿着衣服找到秘书,两人一起去更衣间,一边换衣服,一边听秘书给她简单介绍颁奖流程。首先是校友会关于这个奖项背景的发言。然后羽飞上台,由羽飞读书时的校长和另一位校友给她颁奖,接下来是羽飞致辞,最后是酒会。秘书说一般来说大多数到场的来宾都希望在酒会的时候能和获奖者有面对面交流的机会。羽飞点头表示明白了。简报完毕,秘书又从上到下给羽飞检查了一下她的着装,笑着说,‘布卢曼夫人,我们走吧。‘
在羽飞换衣服的时候,所以的来宾都已经在礼堂里就坐。能容纳几百人的颁奖礼堂基本坐满。秘书带着羽飞从边门进入时,羽飞看到克里斯多夫带着安安和飞飞已经在第一排坐定了。安安和飞飞第一次看到妈妈穿军礼服,都睁大了眼睛。克里斯多夫则轻轻用嘴唇给羽飞隔空送了一个吻。羽飞摸了摸孩子们的头,自然地用嘴唇点了一下丈夫的嘴唇,然后才在写着自己名字的位置上坐下。
根据流程,首先是校友会的现任会长发言,介绍了最佳年轻企业家奖的背景。这是校友会为了鼓励四十五岁以下,在工业领域做出杰出贡献的校友而设立的奖项。羽飞知道自己离杰出贡献还差得很远。当然她也很了解自己的优势以及为什么自己能够得奖。首先,作为极少数的女性,又是外国人,如果得到这个奖,对于校友会的形象具有非常正面的意义。再者,自己的领域是再生能源,从政治经济上来说都是十分正确的。校友会会长发言结束后,主持人宣布得奖人的名字。
羽飞听到自己名字后,在掌声中从座位上站起来,健步走上前台。这是她离开学校后时隔十几年第一次又重新穿上军礼服。双排扣的藏青色上装,同色及膝窄裙,式样简单的长靴。为了配合头上的从拿破仑时代传下来的双角帽,羽飞把头发盘成了一个低低的发髻。羽飞走到舞台中间,双膝并拢,背脊挺直站定,然后她将把礼帽脱下,按照学校的传统夹在左臂和腰间,向台下依然在鼓掌的观众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她特地又给了坐在第一排兴奋的安安和飞飞,还有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克里斯多夫一个充满爱意的微笑。
等掌声弱下来后,主持人宣布,欢迎羽飞读书时的校长,克瓦诺将军携校友得拉姆少校给获奖者颁奖。在羽飞回过神来以前,舞台的边门打开,两个戎装的军官一前一后昂首大步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已年届八旬的克瓦诺将军。十几年没见,将军依然精神矍铄。比将军高出半个头的迪勃走在落后将军半步的地方。他穿着军礼服,背着肩章。两人都微笑地看着羽飞,走向舞台中央。
将军双手握着羽飞的双手,朗声说,‘祝贺你,羽飞‘。羽飞也高兴地对老校长说,‘能再见到您真是我莫大的荣幸。‘然后她双手从将军手里接过获奖证书,并向台下鼓掌的观众再次表示感谢。
迪勃走到羽飞面前,张开双臂,在舞台中央,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当熟悉的气息再次将羽飞包围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迪勃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祝贺你,我的好姑娘!‘
羽飞的眼眶立刻红了。她抬起头迎着迪勃的注视,一时语塞。迪勃温和地笑笑,然后代表大家欢迎羽飞致辞。
羽飞站在话筒前,心潮翻滚。她想起了成长中那么多的痛,她也想起了那么多含着泪水的笑。今天,羽飞又回到母校,回到了这个有着她熟悉又陌生的礼堂,宿舍,餐厅,体育场,还有学生酒吧的母校。羽飞感谢母校,给了她看世界,融入世界的机会,羽飞也感谢她成长中遇到的那些贴近自己的心灵。致辞中羽飞几次哽咽,需要将军轻轻拍她的肩以平静下来。最后,羽飞宣布以自己和丈夫克里斯多夫的名义,在获得的奖金上加上同样多的金额,以无偿贷款的方式资助毕业后自己创业的女性。
掌声雷动。望着台下那些年轻的或不再年轻的脸庞,羽飞再一次泪眼婆娑。她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回到第一排的丈夫和孩子们边上,坐下。克里斯多夫轻轻地拥了一下羽飞的肩。
颁奖典礼过后是酒会。这是一个典型的社交场合。参会者互相交谈,交换名片,建立商业上互利互惠的关系。而校友关系,是导向商业联系最好的平台,因为在这个平台上,无论什么话题和故事,都有了可以发生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羽飞在一般情况下对这样的场合不是非常感兴趣,她更愿意就一些具体的问题交换意见。但是今天这个酒会她必须扮演半个主人的角色。所以即使她在致辞时是真真实实感动着,她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她真的接着激动下去,就是自己的幼稚了。她必须为接下来几个小时的商务网络式的交谈做好准备。
果然,在场的校友们彬彬有礼地和羽飞交谈,所有的谈话都有礼有节,时间的控制上也是恰到好处。羽飞尽量保持着优雅的姿势,和校友们和来宾们握手寒暄,举杯共饮。虽然整个活动带着浓浓的商务气息,但还是有些时刻真实地触动了羽飞。那就是她遇到自己同一届的同学的时候。那些依稀熟悉的脸庞,在近二十年的分别后,都刻上了深深的岁月的印记。好几次,在和重逢的同学叙旧时,她的眼泪几乎落下。
谈话中,她不时地会看看克里斯多夫和孩子们。她很少带孩子们来这些对他们来说无聊的场合。还好,在吃了点心后,安安拿出随身带的书安静地读了起来,而飞飞则开始研究大厅里摆放的那些科学模型是怎么运作的。克里斯多夫作为羽飞的丈夫,也是来宾们重点交谈的对象。毕竟是教授,一对一的谈话几乎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克里斯多夫交谈时带着一贯的轻松随和。
迪勃看上去几乎认识在场所有的人。依然穿着军礼服的他谈笑风生。羽飞正有些犹豫是不是要过去再和迪勃打个招呼的时候,她看到迪勃向克里斯多夫走去,两个男人站在那里说着什么。虽然她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但是两人的姿态表情显得和气友好。她放心地继续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应付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心里盘算着这给酒会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再回头向克里斯多夫和迪勃的方向看去的时候,迪勃已经不见了。克里斯多夫向羽飞走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迪勃要我代他向你告别。他晚上答应陪路易莎和夏洛蒂共进晚餐。‘
羽飞微微一愣,知道迪勃今天无意和自己再次碰面。她在心里轻轻地和迪勃道了别。其实无论告别与否,羽飞都知道迪勃和自己在彼此的心里已经牢牢地扎了根。
羽飞向正在和自己谈话的几位先生抱歉了一声,拉着克里斯多夫的手,来到颁奖大厅外。正是黄昏,落霞满天。青青的草地上,美丽的黄色白色的小野花们正努力生长。不远处的人工湖上,有年轻的学子们正在练习皮划艇和帆船,星星点点的艳丽色彩点缀着碧波荡漾的湖面。再远处是浓密的小树林,也许一只小鹿正悄悄地从树叶间探出头来。
在春天的黄昏里,克里斯多夫和羽飞手拉着手,静静地互相依偎着。
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