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阿哥啊,不要瞎讲,还没开张呢,不算老板,”嘴上是这样讲,王革里止不住地笑,“呵呵,昨天机器全部运到,厂房我早上刚刚打扫干净,很亮。阿哥啥时间可以去看看。”
“淀山湖这么远的地方怎么去啊?”
“阿哥要去白相,我马上叫两个小朋友开大卡车接送,保证风光气派。”
“哦,你车子都买好啦?”这个大阿哥不知怎么的,说话突然变得所收缩脚,轻了不少。
“没有没有,你晓得我,买这点机器,一家一当已经全扑上去了,现在一分洋钿也没有。我一个老同事的儿子是运输队开车的,平时就叫他帮我送送布料。”
“原来是这样一个道理,他收你多少钱?”
对这问题王革里倒有些支吾,顿了半晌,“他家是很多年的老朋友,没要我钞票。他儿子那时候上运输队,也是我通的路子,现在给我带点东西,不好意思问我要钱。”
“切。。”大阿哥满是不信,只是不便追问,“你这许多衣服做出来,下家卖给谁啊?”
“嘿嘿,”王革里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喏,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东西不说,怪不得阿嫂说你有些阴斯刮答,我看也真有点像,在大阿哥面前还藏着掖着。”
“阿哥啊,下家是我用来吃饭的,不好讲出来的,讲出来给别人听去,要抢生意的。”
“我又不做生意,会抢你生意吗?我做你大阿哥,我会讲出去吗?你这个人好白相了。”
王革里倒是给将住了,没办法,只能压低嗓子:“讲给你听,不好讲出去的。你知道现在谁最要衣服?”
“谁?”
“美国人!”
“哦!”
“美国人最要中国的衣服。”
“哦!为啥道理?”
“价格便宜!我一件衣服工本费4块,卖给他50块,已经赚了46块。他们折合美金成本就5块,在美国这样的衣服,你猜多少钱?”
“多少。”
“怎么也得卖100块美金。”
“哦!!”
“现在中国要进世贸了,衣服卖给美国更加不能收关税了。中国制衣厂出来的衣服美国人抢噢,价钱随便谈,从来不还价,这冲头冲过来,你不斩都不行。”
“哦!”大阿哥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一个堂房兄弟在香港赚钱,帮忙给我介绍了一个美国公司,过两天来派人从纽约飞过来看厂,然后就要签合同,他们送钞票给我比我还急,你说好白相乏?”
“嗯,美国人是很怪的嘛。这下给你赚到了。”大阿哥嘟哝了一句,艳羡之情溢于言表。忽然又想起什么,“你不懂英文,怎么跟他们谈的?”
“这我很早捉摸清楚了,对面前厢房的阿琴,你知道吗?”
“不知道。”
“那么。。”王革里顿了顿,“程军这个人你知道吗?”
“哦,那个大流氓程军啊,这我知道,现在不大看见他了,不知道上哪儿了。”
“还用说,肯定在吃官司呢,说不定老掉了。这种人少一个好一个。”
琴皱了皱眉,别人说自己哥哥坏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次听到心里总是说不出的难受。想不听还不行,这么热的天,关窗是不可能了,没办法,怪只能怪自己这么晚还睡不着,被迫听别角。
“那个阿琴就是程军的妹妹。”
“噢,我好像有点印象,她不大出来的。”
“嗯,属于坐房小姐,不过这条弄堂,据说是她读书最好,刚毕业就在独自企业做事情。英语真是呱呱叫。我跟美国人来回传真,都是她翻译的。生意一记头就谈拢了。”王革里又点上一支烟,“小姑娘人还特别好,我昨天给她两千块翻译费,她说什么都不要,真的是一分钱没拿,这种好小孩现在社会上很少了,比她那个流氓阿哥不知道好多少。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兄妹,怎么这么不一样”
大阿哥笑了:“我看是她怕翻错了,不肯但责任吧。”
“不大会,小姑娘没这样的城府。”王革里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有一点嘀咕。
“唉,你那个美国买家叫什么名字啊。”
王革里没回答,好像还在捉摸为什么有人会不要钱白干活儿。
“又来了,”大阿哥有点不舒服,“你个小鬼头在我面前还要耍花枪?”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王革里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客气,“那美国人叫什么约翰森什么的,英文我也说不上来。”
大阿哥给呛了一下,倒有点说不出话来。
连躺在床上的琴也微微笑了笑。王革里最近作生意是见识多了,长不少本事。大阿哥看来再也不是对手了。
“来来,抽我的,前几天徒弟孝敬的大中华,好象是正宗的。”王革里到有点不好意思,趁敬烟的机会赶紧掉转话头,“阿哥今天晚上,是回家耕自留地了啰?”
“嘿嘿,”说这个,大阿哥咳嗽了一声,劲头马上来了。“那是啊,这么晚了叫我赶去浦东睡觉,吃不消,明天还上班呢。”
“阿嫂现在不讲什么了?”
“她敢?”大阿哥中气十足,“我老早帮她讲清楚,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她不欢喜,可以走嘛。”
“阿哥真节棍额,那阿嫂怎么说?”
“她马上瘪掉,一句也没有,从此太平,呵呵。”
“阿哥厉害厉害,本事真大,我跟阿哥要学几招,回去也想办法摆平我家大块头。”
“切,”大阿哥差点笑出声,“王革里,你就算了吧,大块头放个屁,你都不敢说是臭的。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不行。弄女人,还是大阿哥本事大,手法一只鼎。”
“一只鼎什么,我在她身上用进去不少钞票的。上手就买了房子给她住。”
“哦吆,阿哥大方的嘛。”
“也没有,买的金桥的房子。毛坯房,很便宜。”
“金桥是什么地方?”
大阿哥给问得有点窘:“浦东啦,乡下,乡下。旁边就是农田,所以买得起啊。嘿嘿。”
“房契是在阿哥名下的吧?”
“那当然,你当大阿哥是港督啊?房契随便怎么样都要抓住的。这小姑娘是新疆人,什么都不懂,一套空房子就给我收得服服贴贴。哈哈。”大阿哥笑得神采飞扬,“过几天拉过来,给你们看看阿哥的眼光怎么样。”
“好啊,阿哥的女人保证好看,这个阿拉是信得过的。”王革里嘴上是这么说,心里总有些不平衡,猛抽了几口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大阿哥还是神气活现:“维吾尔族人到底不一样,皮肤白,卖相好,奶子真大,有摸头。”然后一个劲地怪笑。
琴想要用枕头捂住耳朵,却又有点犹豫,“新疆”两个字似乎有极强的吸引力,逼着她想要听下去。
“唉,我倒要问了,阿哥怎么会认识一个新疆小姑娘的?”王革里好不容易想出岔开话题方法。
“是我老战友介绍的,一个什么远房堂妹,到上海来见识见识,正好给我捞到,哈哈。”
“看不出大阿哥还当过兵阿?”王革里似乎有点肃然起敬的意思,“当兵是不是很苦?”
“没有,”大阿哥赶紧解释,“在北疆混过几年通信兵,发发电报什么的,属于文职,还是蛮舒服的。”
“北疆那是跟苏联人别苗头喽?危险不危险?”
“还好还好,苏联人也没看见几个,比起其他兵种,我们算是最安全的了。”
大阿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年往事:“你知道最不灵光的是什么兵种吗?”
“不知道呀。”
“勘测队。”
“咦,怎么会是是勘测队?”
“这个你不懂了吧,勘测队最苦最危险。一般是不穿军装的,任务不明,队里的兵少掉,都不说怎么少的。”
“哦!”这回轮到王革里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呀。”
大阿哥压低了嗓子:“他们的任务都是越境勘测。到苏联人那边去看地形,看装备。不穿军装,这其实就是间谍。”
“哦!!”
“苏联人最恨了,只要抓住,就地枪决,一点还价都没有。所以这种兵是不能当的,当了就别想还乡了。”
“乖乖,这么吓人!”
王革里还待追问,忽然屋子里面一声猛吼:“喂!两只老头子抽香烟抽死掉啦!再不回来今天麻将散场了!”
“来了,来了。”王革里紧着答应,小声嘟哝一句,“这个大块头,真吃她不消。”
弄堂里又安静下来,只有蟋蟀还在不厌不倦的叫。然而琴却再也睡不着了。心里闷闷的透不过气来。她轻轻起床,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精致的小观音像,放在饭桌上,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观音跪下,深深地磕了九个头。叩到第九个时,忽然觉得一丝针刺般的凉意从脊背直冲脑门,这头被紧紧地压在地上,竟然再也不敢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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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有亮,琴已经坐在一辆崭新的桑塔纳出租车里了。司机还在没话找话:“小姐上飞机去泰国,行李很少啊。”琴笑了笑,没有回答。自己只是去给合伙人送演讲资料,没有资格住宾馆,今天就要回来,当然用不着行李,只不过实在懒得跟司机解释。
车终于启动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疲劳袭上来,但琴还是没有任何睡意,伸手从包里取出一封信,珍而重之的打开,那一行读了几百遍的字又跳了出来:“明天我们勘测队出发执行任务,可能有几个月不能给家里写信。勿多念。 -- 程军”
啪,一滴眼泪掉在信上,慢慢地化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