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当代贵州没有产生过陕西,湖南那样的引起全国瞩目的作家群现象。女作家也有,但像王安忆,铁凝,张抗抗,残雪,迟子建,池莉,方方那样在全国风生水起的,似乎也不太有。
不过,也有一些有影响的作家。在我少年时代的记忆中,印象深刻是骞先艾老人。那时他已经是白发满头,慈祥而又德高望重的长者形象。骞老是鲁迅亲笔肯定过的乡土作家,当然,刻薄一点的人会说,一辈子就吃这个老本了。骞老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回到了贵州,可能这对他后来在文坛上的总体地位还是有某种影响,因为毕竟离开了文学界的核心舞台。我读书的时候偶然地在外文书店读到了一册薄薄的小册子,中英文对照,是骞老的作品,叫《盐灾》,描述贵州乡村生活。四川产盐,贵州不产,所以,历史上吃盐一直是贵州的一大问题,骞老一定从这里切入,反映贵州,或是他的家乡黔北乡民的辛苦生活。那种特别贴近底层真实的描摹,可能就是鲁迅赞赏的原因。
有个贵州青年作家罗吉万写过一篇很棒的散文,骞老很欣赏,专门写小文,推荐给上海的《文汇》月刊发表出来。《文汇》后来被停刊,当然,这完全是另一个故事。
念小学的时候,叶辛因为《蹉跎岁月》被拍成电视连续剧暴得大名。他中等身材,瘦瘦的,说上海普通话。那是八十年代初,传说他因为《蹉跎岁月》发了一笔财,以至于家里都有了保险柜。我觉得这个情节,或者幻想--其实我觉得是真实的,因为买个保险柜在家里放现金也没什么奇怪--在当时还是比较刺激的。那时倒确实去过他家一次,好像因为他的儿子要进幼儿园什么的。不过我对《蹉跎岁月》和所有知青文学都是难以去感受的,也从没真正读过。后来看到他有本不怎么出名的《三年五载》,是关于改革开放初期贵州农村的,印象并不深。真正觉得精彩的,倒是后来看他的连续剧《家教》,觉得拍得真是好。那时,他已经回上海了。
大概是88-89年,我刚上高中,“叶辛叔叔”给中学生文学爱好者讲课,讲完以后允许提问。邻座的一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和我商量,我们问问他,如何看待学潮,游行示威。好!我们就把条子递上去,好像是问,你如果是大学生,会不会参加游行?所有的纸条上问题都答了,我们的这条,呵呵,“叶辛叔叔”直接无视。现在回想,他怎么可能上两个小屁孩的套?
我真正有深刻印象的作品,是顾汶光的长篇历史小说《天国恨》。太平天国在当时史学研究里还是伟大的农民革命,但顾先生已经在八十年代把它写成了悲剧,而不是《天国颂》。我现在觉得他很超前,有的人说过,如果他再大胆一点,该写成《天国批》了。中学的时候,我读《天国恨》,深深地记得了那些名字: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石达开,洪宣娇,萧朝贵...高中的时候,又读他后来的《百年沉冤》,写袁崇焕,祖大寿,毛文龙,写崇祯...又是悲剧,情节和命运跌宕起伏,让人叹惋。我读了又读。
和很多八十,九十年代的文化人一样,顾先生后来也“下海”了。他从事的行当很大众化:在郊县开办了个牛肉干厂。牛肉要先卤好,然后烘干,大概是这样。不管成功不成功,其实敢于挑战自己,全身心投入去做一件不熟悉的事,总之是很了不起的。
大约在1998年,我还在国内混。有一天和我姐姐在街上走,遇到顾先生。他执意要请我们吃饭,三人就去了一个小饭馆,连吃带聊,又喝酒,很开心。到结账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没有钱。那时他已经半醉了,可能感觉在晚辈面前很没面子,大着舌头跟餐馆的人求情,手抖抖索索,掏出身份证要押上,说回去拿钱。这个场面,真是难忘极了。我把钱付了。两三年以后,顾先生就去世了。
李宽定也是黔北人。他的作品《良家妇女》被拍成了很有名的获奖电影。听说,他的女儿小时候很喜欢地毯,他于是发誓要让女儿过得好--拥有地毯也是很牛的象征。这个好爸爸遂也下海,开办了一个很豪华又有品味的的公墓。骞先艾老人仙逝以后,就是葬在他经营的墓园,有一尊半身塑像。
读高中的时候,读过李宽定发表在期刊上一个中篇小说。不过老实说,并不喜欢。因为这个情节是关于一个男中年作家,在“深入生活”的过程中认识了几个大学中文系的女大学生粉丝,然后,可想而知地,众望所归地,和其中一个大粉丝纠葛起来。那女大学生是多么地景仰该作家而作家是多么纠结呀---感觉这种小说很扯淡,很意淫,如果写实的话,更恶心...他的作品,我总觉得不太有阳刚气,对于一个男作家来说。
何士光算是作品真正在全国比较有影响的,得过两次全国奖。后来又沉迷于气功和佛教,就此也写了一部书叫《如是我闻》。几年前,我闲来无事读他的另一部短篇小说集《蒿里行》,以一个成人的审视,甚至挑剔的眼光,却发现,何士光作品文字精炼,意蕴深邃,情感控制有度,明显有很深的西方文学乃至哲学的影响,读了以后,让人反复回味,不愧是名家。
从文革挣扎过来的这一代人的黄金时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没有互联网,“爬格子”的作家还是比较受敬重的,所以,李宽定笔下的那种中年男作家的艳遇,可能还是有“生活基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