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1)
以前看过法国作家莫泊桑一短篇小说“莫兰这只公猪”,那故事有一个令人发谑的开头却有一个相当浪漫而有点牙痒痒的结局。我工作的部门有也有一个带点类似以人的天性驱动开始的故事,但却扯出一个带着遗憾和费解结尾。不过那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九十年代初,个人电脑开始可以使用互联网,无疑是给传统的社会生活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听空间,这一空间几乎是无约束的,只要不公然触犯法律。
我工作的部门那时也给每位雇员配发了一台手提电脑,规定只能用于我们工作范围,并且说明电脑的所有数据和记录都将被被视同为政府财产,换一句话说,不要指望使用这台电脑可以有什么个人隐私可言。那时的网络控制软件还没发展得像现在那么炉火纯青,防火墙也就只用来防电脑病毒。使用手提电脑上网和下载的内容还是很大程度上靠个人的自我修炼。一般人也知道分寸,上班时偶尔看新闻八卦,炒股票,发私人电邮都会有,但别离谱了,再说人都知道“宁被人知,莫被人见”的江湖信条。若干年后,部门网络防火墙是升级到了只要在搜索中带一个“.com”的网址或者试着进一个私人电子邮箱就马上跳出一个带威胁语气的警告,告诉操作者这种尝试可能会有吃不了兜着走的风险。
说明一下,那时的手机刚开始问世,还是很原始的仅限于通话功能,远未进化到“智能”的阶段,当然也到不了人手一部的程度。我是孤陋寡闻,还真没见过美国人拎着那种九十年代在人前很可以炫酷的像块板砖似的“大哥大”。当时能用手提电脑随时随地上网已经是一种颇为与众不同的优越工具。
同事中有一个叫R的五十多岁的犹太单身汉,已经在同一部门工作了二,三十年。平时沉默寡言,独来独往。衣服看起来穿得有日子了,领口袖边都发白起毛了。偶尔戴的领带都是深色的,近看上面散布着一些并非织染上去的暗色斑点,估计可能是来自无意中溅上的陈年汤汁。他的手表是$9.99的卡西欧(CASIO),就是那种中国80年代末常见从台湾走私来的电子表。皮鞋是没有光泽的,鞋跟磨到明显地塌向外侧,使人好奇的是他能若无其事地行走。有回聊天说起他家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而那时的286,386以及后来的486桌上电脑已经是普通的家庭配备,不过上网的时间要另付钱的。其实R的收入可以让人过得很体面,只是他的生性有点像传说中的貔貅,大概率是只进不出,宁省勿用。
R应该快退休了,一天忽传他被开除了。有点诧异这怎么回事。
原来R自从拿到配发的手提电脑后,一辈子单身的生涯骤变,他发现网上有那么多姿多彩的地方可流连可享受,还不必掏钱。最难得是有那么多天姿国色的美女毫不掩饰地让他知道什么叫销魂,因此他对某类网站更是情有独钟,焚膏继晷地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探索其中。平心而论,那也只是个人爱好而已,在注重隐私的社会也没什么可非议的。可是他已近退休的岁月中萌发出新的癖好是要借助公家的手提电脑来满足的,而且上班时间让人看见R也在忙这活。偶一为之尚可辩称是意外,可是网络上记录了他所有的欢乐时间和进出不同网站频率再加上有目击者。这事就有点大了。
因此一开始是“组织”找他口头谈话,R好像是有恃无恐,没有什么收敛之举。接下来是书面警告,一种由简单并且没有任何感情形容词的英文句式构成的“训诫”,当然,不如武汉派出所那种“以人民的名义”的训诫那么义正词严。R好像吃错药,继续用那台电脑在网上的各色香格里拉乐园里一往情深地追求他的幸福时光。套用文革时的那句有点难听的老词是“死不改悔”。这下事态升级了,“组织”在律师和工会代表的见证下摊出网络记录和他继续作下去可能面临的何种惩罚。无奈R像革命者一样意志坚定地追求那份致命的初衷,而且性格中带有点中国足球的特色,屡战屡败,绝不言退。又过了一阵就是我们最终知道的传言,那已经是在他离开之后的事了。
顺带说说,我们工作的部门不轻易可以炒人,闹到像R的份头上这种事极少。被开除的一个很直接的后果是取消退休金和福利。实际上美国政府雇员在工作时收入多半是在同类工作的社会平均水平左右,没有很大的吸引力。重头戏是有比较优厚的退休金和医疗保险,往往在退休后固定收入并不会跌落甚至会有增长。R的事是因小失大了,几十年工龄积累的所有退休福利在开除后就荡然无存。
录一段同事间关于R的对话:A评说那么大的瘾头何不自己买台电脑在家看个爽,B熟悉R的为人,遂作一点睛之笔:他不想掏自己的钱。
R可是真想省钱,可没算到这看起来是不花钱的享受最终逼着自己付了笔难以承受的开销。印象中看过的貔貅造型都是咧着嘴的,但那玩意显然不是在发笑而是想把所有的钱都吞进去肚里。不过纽约人应该不知道貔貅的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