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紧紧抱着迦罗,唯恐她真的就这样离自己而去了。迦罗在他的手中身体似乎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
李辰此刻心中痛悔难己,迦罗她年纪幼小,涉世未深,此番遭逢如此劫难,这些日子以来不知内心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她恐怕做梦都在期盼着自己回来为她支撑打气。可作为她一心依靠的丈夫,自己却含怒登门,对她冷颜相向,厉声呵斥,这叫她又如何承受得住?
刚才迦罗自戕以前对佛祖发愿,宁愿舍弃轮回重生,也要化作怨灵来保护自己。这一句句哀婉悲凄却又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钢针一般刺痛着李辰的心。自己这般冷漠地对待她,甚至将她逼上绝路,而她却是对自己痴心不改。
李辰手足无措地抱着迦罗,左手拼命去按住她颈下的伤口。其实迦罗的伤口并不深,血也流的不多,一会儿便止住了。但是迦罗却迟迟没有醒来,她面色惨白地躺在李辰怀中,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
李辰此刻自责到了极处,他不敢想像,如果迦罗真的就此离开人世,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余下的人生。佛祖保佑,求您让她平安无事!若她得安好,我死后纵入九幽地狱,又有何妨!李辰一时泪眼模糊,他嘴里不住地轻声呼唤,
“迦罗,迦罗,是我对不住你!你醒一醒呵…”
李辰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直滴落下来。李辰双手不得空,他忙别过头去,不欲自己的眼泪溅落到迦罗身上。迦罗如同是他最挚爱的珍宝,他舍不得让她再受丝毫的伤害。但是最初的一滴泪水仍然落到了迦罗的脸庞上,顺着她苍白姣美的脸颊,然后慢慢地滚落到她的唇边。却见迦罗长长的睫毛一阵微微颤动,接着眼睑微启,竟是慢慢转醒了过来。
李辰不由心中狂喜,
“迦罗,你醒了!佛祖慈悲…”
却见迦罗散乱的目光,渐渐聚焦在自己的脸上。只听她几低不可闻般地轻叹道,
“我这是在来生么?”
原来迦罗自出事以来便神情恍惚,茶饭不思,身体已经垮了,只是凭一口气强撑到现在。刚才又是一番伤心裂肺般的恸哭,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元气。她划向自己颈下的那一刀虽说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却实际上没什么力量,又被李辰及时拦住,所以伤势轻微。只是被李辰扑到在地上的时候,她后脑被重重地磕了一下,结果顿时昏了过去。是李辰的眼泪,将她悠悠唤醒了过来。
迦罗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的最后,是自己面对李辰的冷落,万般绝望之下,拔刀自戕。她慢慢地张开眼睛,却看到一张模糊的脸正注视着自己。耳边传来一声声轻柔的呼唤,
“迦罗,迦罗,你怎样了…”
迦罗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自己全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这是在哪里?我难道是已经死去了吗?慢慢地,面前那张脸庞逐渐清晰,充满了喜悦,但眼中却又泪光晶莹,这不是自己日夜期盼的郎君吗?我一定是死了,不然,郎君怎会这样待我,他分明是对我厌弃已极。迦罗想张口问李辰,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低弱的如同一声叹息。
李辰见迦罗终于转醒了过来,心中欢喜无尽,温言道,
“迦罗,你没事。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又何苦若此!”
迦罗此时方觉得自己的颈下伤口的刺痛。哦,原来一切不是梦。难道是佛祖听到了自己声声泣血的祝祷而显灵了么,郎君他真的回心转意了!泪水再一次从迦罗的眼眶中涌出,迦罗喃喃道,
“郎君,你真的不怪我了么?”
李辰忍不住鼻子发酸,他轻轻地将迦罗搂得紧了一些,
“这又如何能怪你?你是被人陷害。若说有过,是我有过在先,不该让你一人独自回到长安。迦罗,适才我一时意乱,对你言语无礼,请你切莫放在心上好么?”
迦罗听了,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明媚,多日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迦罗本来连受打击,今日原本已经彻底绝望了。但她没想到,就在她已经放弃所有的希望甚至生命的时候,上天却突然给了她一个结果完全相反的美好结局。迦罗觉得自己积蓄满腹的委屈终于得到了释放,此刻她那里忍得住,早已泪如泉涌,嘤嘤难语。
李辰见了,满心怜惜,出言轻声安慰道,
“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边腾出左手,想要为她拭泪。当李辰的手将要触及到迦罗娇嫩的肌肤的时候,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每日挽弓持刀,已是粗砺不堪。他唯恐弄疼了迦罗,连忙翻转手心,用自己手背上最柔嫩的那部分,有些笨拙地替迦罗拂去泪水。
迦罗此刻心里已经被幸福满满地占据了,她此刻就想这样安静地躺在自己丈夫的怀抱里,被他温情的目光注视着,就这样天荒地老。但是,真的可以吗?迦罗有些担心地轻声问道,
“郎君,我已经…,你不会嫌弃我吧?”
李辰正色道,
“我李天行今日对满天神佛起誓,我日后若对你有一丝一毫嫌弃之心,便叫我于阵前万刃加身而死,惨不可言!”
李辰是个武将,那时武将上阵交锋,伤亡最是平常。所以平素也最忌讳说这个。但李辰见迦罗虽然表面上温柔可人,内心却是刚烈无比,稍加辞色,她便要以死明志。李辰生怕迦罗日后心理上会有留下什么阴影,所以今日决然以阵前杀身起誓,希望能真正地抚慰她。
果然,迦罗见李辰发下如此毒誓,感动地无以复加,眼泪如同决堤般喷涌而出。她急急伸手捂住李辰的嘴巴,一边惶惶然道,
“郎君切莫如此!我信你,我信你就是…,你快求佛祖把你的誓言收回吧!”
李辰摇头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何况,这也是我的真心话。迦罗请你相信我,你永远是我的无价之宝,我会终生将你珍若珙璧。”
迦罗此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泪眼婆娑地拼命点头。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后,她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此前所经历的所有的苦痛曲折都得到了报偿。
迦罗躺在李辰的怀抱中凝视着李辰的面庞,似乎永远也看不够。她微伸右手,轻轻抚摸着李辰的脸庞,成亲两年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雪白的柔荑缓缓划过略显粗糙的肌肤。高原的日晒风吹,使李辰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黑红,但更显坚毅英武。因为连日奔波,李辰的胡须没有修理,变得象杂草一样四处丛生。迦罗将手停留在李辰的下巴上,密密的胡子茬刺得她娇嫩的手心痒痒的。
迦罗不由轻声道,
“郎君该修面了。”
李辰点头道,
“等回到金城,你来替我修面可好?”
迦罗轻轻地点点头,面上流露出一点娇羞,原本苍白的肌肤也染上了淡淡的嫣红。她轻声道,
“待回到金城,我要为郎君生个儿子…”
李辰笑道,
“一个哪够,至少三个!”
迦罗顿时羞不可抑,似乎连脖颈都红了。
李辰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肃容凝眉思忖了片刻,对迦罗道,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这次你就随我回金城去吧!”
迦罗闻听,不觉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她可是再也不想离开李辰了。
“只是你若要和我一起回去,就须得千里轻骑疾驰,乘不得车驾。你的身体…”
李辰有些犹豫道,
迦罗见了,轻轻从李辰怀中挣扎起身,她略一整理散乱的发髻,对李辰行礼道,
“请郎君放心。妾亦是将门之女,骑射视若等闲耳,请勿庸为虑。”
李辰略一沉思,很快就下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迦罗一个人呆在长安了。李辰对迦罗点头道,
“那便有劳夫人了。你今夜切记好生修养,做好准备。我明日一早便遣人上门来接你。”
迦罗颔首应诺,然后问道,
“那郎君你呢?”
李辰道,
“我待会儿便潜出府去,连夜安排。此外,临行之前,有件事须得做了。”
说到这里,李辰眼中冷芒毕显,杀气四溢。迦罗见了,不禁浑身打个寒战。
李辰察觉到迦罗的不安,缓颜温语对迦罗道,
“你且放心。我明日一准遣人来接你。从今而后,山崩水竭,你我不离不弃!”
说罢李辰神色郑重地对迦罗揖手而礼。迦罗整容敛衽回拜,
“从今而后,上穷九霄,下绝黄泉。妾与郎君共之!”
……
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一道金色的阳光,照在李辰的府邸门前的照壁上,上面满雕的旭日海水图案似乎都被染成了金色,更显气势非凡。
一个李府的侍卫刚刚打开侧门,却听见远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的马蹄声和铜铃声。那侍卫探头一看,却是一队车马,正向李府行来。只见这队车马当头十余名武官打扮的骑士,后面跟着装满箱子的十辆牛车。
就见牛车则突然止步,远远地停在边上。而前面的骑士却策马行至李府门前。只听一声呼哨,马上一众武官打扮的骑士下马肃立,行止如一。当前一名武官,捧了官凭印信上前对那名李府的侍卫道,
“这位兄弟请了。在下兰州华部军属下荡寇将军慕容献庆,此番奉大都督钧命,前来长安公干。于今诸事已毕,克期回程,今特来向主母问安辞行!烦请通禀一声。”
李府侍卫听说是兰州来的,不由心中大喜。他接过印信道,
“还请慕容将军稍候片刻,我这就去禀报主母得知!”
说罢,他转身疾步向府内而去。不多时,这名侍卫从府内出来,将印信交还慕容献庆,
“主母有请诸位入府叙话!”
“有劳这位兄弟!”
慕容献庆和十二名属下略整一整衣冠,然后列队鱼贯而如入。李府的侧门随之而阂。
大约过了一刻左右,慕容献庆等十三人又鱼贯而出。他们在门前对李府大门齐齐躬身一礼,然后转身上马。在当先一面红地白花的华部旗引领下,车队辚辚起行。他们穿过朱雀街,由西门出城,一路跋涉上陇。
车队离开长安城西行十数里后,却是突然从道旁的树林中窜出数骑,拦住去路。只见当前那名骑士生得剑眉星眸,虽然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袍,黑介帻,却是气度非凡,正是千里潜行到长安的李辰。
车队里慕容献庆见了,立刻策马上前对李辰行礼道,
“大都督,职下幸不辱使命!”
李辰回了一礼,
“辛苦了!”
这时,慕容献庆等十二骑左右一分,让出原本紧紧护卫着的中间一人。只见其人也是一样的武官装扮,只是宽大的披风下身形娇小。那人扬手揭去防尘的面巾,却见面容白皙俏丽,姣美无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顾盼生姿,不是迦罗却是谁。
迦罗见了李辰,不禁满心欢喜,忙催马上前,叫一声,
“郎君!”
声若黄莺出谷,分外动人。
李辰掩饰住心中激动,微笑着和她打了招呼,挥手示意她来到自己身前。李辰对慕容献庆道,
“我与主母先行一步。你押住车队随后缓行,记得沿途务必小心!”
慕容献庆在马上躬身一礼,高声应诺。
李辰回了一礼,然后他拨转马头。只听一声呼哨,从旁边树林里又冲出约百骑。这些骑士人人身穿黑袍,挎弓带箭,腰悬长刀。他们骑术精湛,骁勇彪悍。众人将李辰和迦罗护在核心,然后如一阵狂飙一般一路向西疾驰而去……
此时城内大丞相府内,宇文泰正肃容向一名前来密报的下属问道,
“…这么说人已经接走了?”
那人躬身奏道,
“启禀大丞相,据李府的内线所报,昨日李天行秘密潜入府中,约一个时辰以后离开。此后府中关防甚严,消息无法传出。今日黎明,兰州来人装载所赐五百段丝绢完毕,即刻起行。他们先去李府向李夫人辞行,入府之后,李夫人却乔装改扮,扮作其中一人,然后混在众人中出府。另据西门守卫奏报,兰州来人一行车马今晨已经出城西去了。”
宇文泰听了面色如常,然眉宇间却是舒展了许多。正在这时,却又有人匆匆近来奏报,
“启禀大丞相,京兆郡遣人急报,昨夜太府少卿韦贤阂府遇害,全家老幼男妇共二十余口竟无人幸免!”
“竟有此事!“
宇文泰立刻虎目一竖,满面怒容。在京城里居然有正四品高官满门被害,这简直骇人听闻!
“是何贼子如此猖獗?”
却是先前那人上前密奏道,
“属下曾闻听那韦贤夫人于李夫人先前私交甚密,然自从有了那事之后两人便断了来往。或以为李夫人去毗蓝寺,却是被韦夫人所惑…”
“哦?…”
宇文泰沉思一会儿,再问道,
“那李天行现在何处?”
来人禀道,
“李天行不在兰州来人内里。属下实不知如今人在何处?”
宇文泰思忖片刻,取出一块兵符道,
“速去传令给大郎(宇文导),命他调一队得力的兵马在兰州车队后暗暗护卫,直至兰州辖境,不得有误!”
来人接令匆匆去了。这时,又有人来报,
“天子从宫中遣人来传旨意!”
宇文泰忙整装出迎。他到了阶前,却见属官引了一个小黄门进来。那小黄门拘谨地向宇文泰行礼以后道,
“天子有口喻与大丞相!”
宇文泰上前一步大礼拜下,
“臣宇文泰领旨!”
小黄门忙将宇文泰扶住,
“天子口喻大丞相免礼,立听即可。”
宇文泰就势立住,揖手,
“谢陛下宽恩!”
那小黄门道,
“朕骤闻太府少卿阖家遇害,不觉寝食不安。贼寇猖獗,一致于斯!长安帝京,竟无宁日。诏大丞相宇文泰速速擒拿元凶,以正国法!”
宇文泰礼拜道,
“下臣领旨!”
他转首对下属喝道,
“速传令京兆郡,立即紧闭城门,调动卫军,全城搜捕凶嫌!”
宇文泰又对小黄门道,
“请上复陛下,臣等必尽心竭力,擒获元凶,以还帝京清明。请陛下勿忧。”
送走了小黄门,宇文泰回到屋内,问道,
“去京兆郡传令的人出发了么?”
下属回道,
“刚批下公文,人还未出府。”
宇文泰手捻长髯道,
“叫他不许骑马,走路去!”
下属会意地躬身行礼,
“遵命!”
宇文泰捻着胡须慢慢道,
“再草拟一道旨意,兰州刺史李辰,出征胡部,得获大捷。澄定边戎,宣我皇威。今加封李辰之妻宇文氏为郡君,以彰其功!”
下属笔走龙蛇,将旨意草拟完毕,然后呈给宇文泰过目。宇文泰细细读了一遍,点点头,
“送入宫中,请陛下过目用玺吧。”
待下属全部退下以后,屋内安静了下来。宇文泰捻须端坐案前,他望着大内方向,嘴角浮现出一丝耐人玩味的笑意。宫中的那位,看到加封迦罗为郡君的表章时脸色一定很精彩吧。
只听宇文泰用几乎不可耳闻的声音冷哼道,
“既然你先把手伸到女人身上,哼哼,来而不往非礼也……”
等到大丞相府传令之人大汗淋漓地走进京兆郡守府,呈上大行台的公文,京兆郡守受命关闭长安城门,开始搜捕凶手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
而在大内的一间密室内,有人正不无沮丧地奏道,
“…这番花费如此心机,方成此事,谁料竟功亏一篑!还赔上韦贤一家性命。臣下实是有愧圣恩…”
停了许久,方听到一个有些疲惫的声音道,
“这却怪不得你,谁又能料到那李天行竟对那女子用情至深,如此大辱竟也生受了。”
前面说话之人又道,
“那李天行确实才智卓绝,机变无双,竟是生生被他破了此局。此番促他于那奸贼反目不成,却是反而将他得罪的狠了。”
又是一阵沉寂,过得片刻,却听后来的那人道,
“那李天行既然拉拢不成,就不能便宜了他。你设法将韦贤一家被其所杀之事泄于南兖州刺史韦效宽知晓。那韦效宽乃是韦贤从弟,自是不会善罢甘休。其人深有韬略,正好与那李天行相匹,那就让他们成为一世的死敌吧……”
足下真是宅心仁厚。在下虽非名医,然好赖是作者,定然妙笔生花,叫伤痕无存。
迦羅頸部別留下傷痕才好。
谢谢。:-))
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是难点。裴萱主要角色的定位,还是李辰的助手和精神伴侣。二女性格迥异,各有千秋。李辰哪个都舍弃不了。二女一生明争暗斗,李辰努力平衡双方,焦头烂额。这也想表明一个观点,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凡事都是有代价的。齐人之福并非是轻易可以消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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