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惠幽幽转醒了过来。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似乎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他双目紧闭,知觉和意识正一点一点地恢复着。似乎有一股电流从他的大脑传送到他的身体的末端,他的手指几乎不被察觉地动了动。但几乎同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他后脑部传来,就如同是有人在用凿子凿穿他的脑壳一般。这彻骨的疼痛使他几乎再次昏迷了过去,他忍不住想要张嘴大声呻吟,却发现自己的嘴里被什么东西堵得严实,竟是一丝声响也发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想动手去拿,又发现自己全身似乎都无法动弹。
昙惠的神志渐渐清醒过来,朦胧之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我跟你们再三交代别弄死了, 要留着他问话。你们倒好…”
“…好了,好了,他醒过来了…”
昙惠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睑却如同是坠了铅般沉重。他几经努力,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团跳跃闪动的火焰。耀眼的光亮夹杂着炙热扑面而来,刺得昙惠双眼生疼,他不得不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当昙惠侧脸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状况。他被人牢牢地绑在一个木架上,双臂平展,两腿分开,形成一个大字。捆绑他的人十分阴毒,他的上身被绑的纹丝不动,双脚却只有足尖着地。整个身体的分量都吃重在两个脚指尖上,这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昙惠一时惊骇欲绝,如果不是口中被堵了东西,他此刻忍不住已经要狂呼出声了。这时,他也看清,自己此刻身处在一个不知所在的密室里。整个密室不见一丝光线,只有中央地上一堆篝火熊熊,照亮了不大的空间,可以看出四壁皆是黄土。对面墙壁前站了几个身穿黑衣的人影,火光摇曳,却是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觉形如鬼魅。
“我怎么会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昙惠努力回忆着此前所发生的一切,想要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是后脑钻心的疼痛却妨碍了他的思考。此刻他似乎头脑中空白一片,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正在昙惠努力思索究竟的时候,突然他只觉眼前一暗,却是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来人伸手从他口中拔出了堵口的一陀破布,冷声道,
“大师别来无恙?”
昙惠闻声慢慢抬起头来,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他却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何人。渐渐地,昙惠的眼神开始聚焦,那人的面容在他眼中逐渐清晰起来。就见此人身穿黑衣,头包黑帻,短须铁面,一双眸子深不可测。
这个人好面熟啊,昙惠在心里想到,他是谁呢?昙惠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正常思考。过了片刻,他头痛稍减,仿佛恢复了几分神智。突然间他脑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
“河东裴泥!”
昙惠一下子想起来了,与此同时,此前发生的事似乎也象突然被激活了的图画一般在他脑海中闪现了出来。
昨日裴泥来寺里进香,出手豪阔。自己便请他入内用茶,有心结交。两人相谈甚欢。裴泥提出今日是他母亲的生辰,请自己到府上为老夫人诵经祈福,并许以千金。面对重金诱惑自己一时心动,当即就应下了。今日清早,裴府专门遣了车驾前来相请,自己没有疑他,便登车而去。可这车夫却绕了一个大圈子,方向越走越不对。自己心中生疑,方才出口相讯,却不防后脑似乎重重地挨了一记,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想清前后经过,昙惠心中一沉,自己怕是中了强人的圈套了。他只得强自镇定地问道,
“裴施主,敢问你这般行事却是何故啊?”
却见那人冷笑几声,
“大丈夫坐不更命,立不改姓。某家非是什么河东裴氏,乃是本朝骠骑大将军,兰州刺史,金城开国郡公李天行!”
昙惠心中一时巨震,他暗自思忖一番,似乎自己没有得罪过这个权势滔天的一品重臣啊,此人又因何颇费心机地将自己绑到这个隐秘之处?难道说…
昙惠想到此处,不禁心底打个冷颤。但他口上犹自镇定道,
“贫僧潜心参佛,六根清净,与世无争。与施主从未相交,更不曾得罪。却不知施主缘何如此行事?施主虽位高权重,然绑架僧人,私设刑堂,却是置王法于何地?贫僧虽不问世事,然因佛得缘,与朝中高门显爵亦颇有往来,施主妄动无明,切莫自误!”
李辰见他搬出交往过的所谓高门显爵来压自己,便知他已是色厉内荏。于是冷笑道,
“你个秃贼,你以为会说几句佛法,自己便真成了佛么。说什么潜心参佛,六根清净,你这毗蓝寺明为佛祖道场,私下却干尽秽乱丑恶之事,还道世人不知么?”
昙惠闻听心中一阵慌乱,口中强诤道,
“此皆无妄之言!出家人受戒修行,怎会犯此律条?我指佛祖起誓,绝无此事。还请施主明鉴!”
李辰见他犹自冥顽抗瞒,冷笑着摇摇头,然后将右手伸到他的面前。手中一挂玛瑙珠串晶莹剔透,正是昙惠随身所携的心爱之物。
只听李辰冷声道,
“此物从何而来?”
昙惠脸色红白,但仍口硬道,
“贫僧曾言于施主,此物乃是一位女施主布施。”
“此物世上罕有,可值千金!可是随便布施的么?我来问你,此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李辰紧接着喝问道。
昙惠一时语塞。他此刻心中已经多少明白李辰今日为何而来。他知道自己此番恐怕招惹上了不该得罪的人。但他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实情,否则必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自己。想到这里,他将心一横,索性闭目不语。
昙惠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那就是这里毕竟是长安,自己和权贵交往甚密,多少有些名望,他赌面前这人虽然身处高位,但多少会顾及些国法,不敢真的乱来。只要自己紧咬牙关,不吐一字。来人抓不到真凭实据,谅他也不敢将自己真的如何。最多是将自己打一顿出气罢了,只要此番逃得性命,日后再请相熟的权贵出面缓颊,无非是多赔上些财帛,必然能换得风平浪静。
李辰见昙惠闭目不语,知他想要死抗到底,便道,
“我劝你老实招认了吧。你今日既然落到我手里,我自有百千种法子慢慢炮制你,到时候叫你生不如死!”
昙惠只是双目紧闭,浑若未觉。李辰见状,不由冷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的火光中分外渗人。
只见李辰转头喝了一声,
“弥屈!”
李辰身后阴影中一人闻声上前一步,只见他虬髯深目,却是个胡人样貌。他举步来到李辰身后,躬身行礼。
“职下候命!“
李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慢慢道,
“这秃贼既高低不肯招认实情,少不得要劳动你这个保安总局的高手伏侍他一番了。”
弥屈把手一张,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匕,
“职下明白,自会将此人服侍得妥妥贴贴,让他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个干净。”
李辰的声音冷得如同腊月里的寒霜,
“这秃贼自诩六根清净,却专好行淫秽之事,你去将他胯下的卵子摘一个,帮他清净一番。”
“遵命!”
李辰又道,
“下手有些分寸,我还有话要问。”
弥屈狞笑道,
“请大都督放心,职下宰过的牛羊,没一千也有五百,下手自然会有分寸。如果不想让他死,职下就算将他血肉庖尽,只剩一副肝肠白骨,他也不会断气。”
昙惠听到这里,只觉肝胆俱碎,哪里还能把持得住。他猛地睁开双眼,声音颤抖地高声叫道,
“尔等如此丧心病狂,可是要与天下丛林为敌!你们诳语佛前,荼害三宝,难道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轮回畜道?”
他语至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李辰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昙惠立刻觉得满身寒气,似乎血脉都被冻住了。只听李辰冷声道,
“我今日若放过你这表面上口不离我佛,背地里却干尽淫秽勾当的奸贼,那才真的会身堕阿鼻地狱!”
他对弥屈微微一摆下巴,
“动手!”
弥屈如同一阵阴风一般向昙惠飘了过来。昙惠惊骇欲绝,才要张口呼救,口中却已经被横塞进了一根木棍,顿时只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呜咽。几个黑衣人一起动手,将他的头死死固定住。昙惠浑身不能动弹半分,只得用力咬住口中的木棍。他此刻似乎整个后腰以下都失去了知觉,然后就觉得两腿之间一股热流止不住地下流淌。
弥屈挥刀划破昙惠的缁衣,却是一股骚臭味扑鼻而来。他鄙夷地冷笑道,
“还未动手,就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就这般熊样还充什么英雄!”
说罢,他只将手中的短匕在昙惠胯下只是一滑,然后往回一拉。只见昙惠浑身肌肉猛得一紧,捆绑他的绳索全都深深陷入了肉里。他的喉咙发出宛如垂死般的一阵咕噜声,仿佛一股浓痰卡在嗓子里上下不得。塞在他口中的木棍被他的牙齿咬得咯吱直响。
弥屈转身来向李辰复命,手里还捧着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李辰厌恶地望了一眼,然后将眼光往篝火瞥了一瞥。弥屈心领神会地将手中的事物往火堆里一丢,只听一阵滋滋的声音,屋内开始弥漫一股带着焦糊味的肉香。
再看昙惠,只见他浑身如同水洗,已经被冷汗浸透,双目紧闭,一颗光头无力地下垂着,已经再次晕了过去。
“把他弄醒!”
李辰冷冷地下令道。
一盆冷水“哗”地一声浇在昙惠的光头上。只见他被冷水激得浑身一颤,然后再次幽幽转醒。李辰示意手下将他口中的木棍取出,只见木棍上四道深深的咬痕,深达数分。昙惠面若死灰,身体若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上下相互敲击咯咯作响。
李辰饶有兴味地用木棍在火中拨拉了一阵,然后寻出一个已经烧得焦黑的事物挑到昙惠面前。一股烤糊了的肉味传来,昙惠如何不知这就是原本自己身体上的那个东西。
昙惠心中如坠冰窟,眼前这些人不仅胆大妄为,而且手段凶残,行事毫无忌惮。无论自己的如何威胁,他们似乎根本不惧。昙惠知道自己今天完了,他哀求道,
“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求给我一个痛快吧。”
李辰扔掉手中的木棍,双手抱胸,似乎更本就没听见昙惠的哀求,
“说罢。要不然你这一身好皮肉,我们今天就一刀一刀慢慢割。”
昙惠知道今天绝无侥幸,不由长叹一声 ,
“有业因必为业果,这是我的业障啊。”
密室内寂然无声,只有篝火中熊熊而燃的柴木,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昙惠见今日无可幸免,索性来个竹筒倒豆子,也好免受皮肉之苦。
“…本门有不传的修行密法,乃是要阴阳双修,名欢喜禅。贫僧自幼修行,故床第之能,异于常人…”
“…本朝男女风俗靡驰,鲜卑贵女,尤为甚之…”
“…朝中名媛贵妇,亦常以礼佛为名,至此寻欢…”
“…此皆两厢情愿,来者皆是身份贵重之人,贫僧怎敢怠慢…”
李辰却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幽静壮丽的寺院,却真的是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他无法想像,迦罗会真的来这种地方,做这样没有廉耻的事!他的内心顿时痛若刀割。李辰忍住心痛,喝问道,
“那挂玛瑙珠串究竟如何来的?”
昙惠垂首道,
“确是其中一名贵妇所遗。”
李辰的心如同被人生生撕做了两半,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正从伤口出汩汩冒出。他厉声道,
“给我把详情一一讲出来!”
昙惠胆怯地道,
“时隔久远,贫僧实是记不得了。这位贵夫人只来过一次,我就连她的名讳也不曾知晓。”
李辰那里肯信,心中的怒火焚烧得他似乎失去理智般咆哮道,
“不肯说是吧。那好!来人,给我把他的另一个卵子也摘了!”
“遵命!”
弥屈亮出短匕,就向昙惠逼来。昙惠只觉魂不附体,大声叫道,
“贫僧所言句句属实啊!句句属实啊!…啊,啊,不要啊,不要啊!且慢动手!且慢动手!我说,我说,我说…”
昙惠一时涕泪交流。李辰见状,挥手示意弥屈暂等一等。昙惠如蒙大赦,哭道,
“…在我房中卧塌上,有一瓷枕,内空。里面藏了一本薄子,我将与这些贵女命妇相交的情形都录在这个薄子上。当时的情形,一查可知…”
李辰倏然转身,对弥屈下令道,
“立即召集兄弟们,今晚就动手。一定要拿到这本薄子!”
弥屈躬身行礼,
“职下遵命!”
“拿到东西以后…”
李辰微微平伸右掌,然后轻轻往下一劈,
“记得要做得干净。”
李辰的语调充满寒意。弥屈肃容领命。
弥屈领人去后,密室安静了下来。李辰席地坐下,命人给昙惠包扎了伤口,还给他喂了几口水。李辰的这一番举动,让昙惠似乎重新又看到了一丝存活的希望。昙惠忍不住开口求饶道,
“贫僧在长安小有声望,于朝野颇有人脉。寺内也颇是积蓄了些田产财帛。如若施主慈悲为怀,此番放过贫僧,今后这毗蓝寺便是施主的私产。贫僧一定洗心革面,日夜为施主诵经祈福,并广宣施主好善之名。”
李辰却是低头沉思,似未曾听闻。昙惠见李辰不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自己言语招惹李辰不快,他实在是从心里怕了这个如同是恶魔般的人。昙惠唯有在心中暗诵《金刚经》,希望此番佛祖保佑自己逃得性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李辰抬起头问昙惠道,
“你觉得人会有前世今生吗?”
昙惠不防李辰突然问这个问题,却是不知他是何用意。他一边查看李辰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道,
“应如是罢。世间万般生灵,就算天上神仙,都不脱六道轮回。唯我佛以大觉悟,得无上智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故不入轮回中。”
李辰皱眉思忖了一番,好似自言自语般道,
“我分明记得那个世界,也还记得我是如何来到这个世间的…
“…我真是不甘心,为什么会是我?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在这里活下去…”
“…渐渐地你就离不开这里了,因为你有了牵挂…”
“…这难道是前世注定的…”
昙惠提心吊胆地看着李辰发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辰抬起头对昙惠道,
“你知道你手中那挂珠串的来历吗?那是漠北高车酋长送给我的贺礼,在婚礼上我亲手将它交到我妻子的手里。那个给你这珠串的贵夫人,是我的妻子。”
昙惠顿时魂飞天外…
谢谢!看来又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今后请多指教!
这几章的故事涉及一个原本应该清修的寺院里发生的性丑闻。这有些棘手,所以我觉得如果与这些僧人本身的修行有关联会更可信一些。欢喜禅,双修,曼佗罗花的装饰,这些细节都暗示这可能是一处密宗的道场。但是我却从头至尾始终没有点明密宗二字。原因您也提到了,密宗传入中土要晚很多。所以在这里您不妨把这里看作从某种不可知的渠道传入,表面上仍然以显教为掩护,秘密修行密教的小门派。也就是您所说的杂密。
我对历史文化属于业余爱好,完全是兴趣所致,才提笔行文,不当之处,请不吝赐教!
多謝解釋。
歡喜佛,雙身法屬於密宗無上瑜珈的修法,而無上瑜珈大約8世紀傳出。
不過由於密法的秘密性質,曇惠此時學到雙身法也有可能,名稱應該是雜密的(純密是開元三大士來華之後傳入)。
谢谢。当时整个社会崇信佛教,所以僧人的地位很高。豪门之家的布施之巨,令人瞠目。梁武帝曾数度舍身布施,每次大臣要花费上亿钱为他赎身。
第二个背景是在魏晋风骨的影响下,当时男女之间比较开放。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鲜卑贵族更是如此。中国人趋向保守是宋代以后的事了。
基于以上两个大的社会背景,昙惠作为名僧的确有些有恃无恐。没想到遇到了男主这个狠角色。
坐看李辰如何處置曇惠,而不引起麻煩。
谢谢建议。其实我们每个人对现实社会都会有自己的评价。特别是今天面临巨变的时代。我们在经历巨大的社会进步的同时,也经历它的阵痛甚至负面。如何客观看待我们所处的时代非常重要。也许要放在更长的一个时间段再来考察可能会更好。这也是我专注历史题材的原因。对于现实,我自认能力不够。所以咱们单纯写历史吧。
谢谢鼓励。
谢谢。这就是专业和业于的区别。请多包涵。
要是书兄在书中再更多地影射,演义,戏说当朝时局,必定会吸引更多读者!也更显作者功力。
my one cent !
情节引人入胜,历史底蕴丰富!
赞!
书兄写的真精彩!
等更的感觉很 。。。,但是也知道 书兄不容易,没有几个能像 睡在东莞 的作者那样每天更新一大章。
再次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