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不听李辰的劝谏,亲帅万余轻骑向东疾驰,直追侯景而去 。
万余骑兵组成的西魏大军在平坦的河洛大地上奔腾而过。数万只马蹄此起彼伏地踩踏在繁花烂漫的土地上,迅若闪电,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马蹄声若巨雷当空,滚滚不息。骑兵所过之处,烟尘四起,直上云霄。大地如同地震一般颤动不止,数不清的小动物从藏身之处受惊而出,仓皇四散。
西魏的骑兵们在宇文泰的率领下疾驰如飞,骑士们头上的盔缨和身后的披风当风飞舞,几乎被扯成了一条直线,猎猎做声。战马的粗大的鼻孔快速地扩张着,不断喷出白色的气息。嘴边也已经挂满了白色的唾液,迎风拉出一条长长的透明的线,向后散落。旗手手中高擎的旌旗,在风中挺立得就如同是被生漆浸透了般平整笔直。万余西魏的轻骑,就如同一条黑色的闪电,飞驰电掣般穿过伊洛河谷。很快,苍翠欲滴的邙山已经近在眼前,只要越过邙山就可以直达大河。
在队伍当中的主帅大纛下,宇文泰坐下一匹黄骠骏马,全身贯甲,和骑兵们一起策马飞奔。他本是六镇将门出身,自幼弓马娴熟,这点路途对他而言自是等闲。由于西魏人稀地贫,宇文泰本人又崇尚简朴,所以他的穿戴几乎和寻常的士卒没什么两样。在他身体力行的带动下,西魏军将领大多衣甲朴素,和穿戴华丽的东魏军形成了明显的对比。蔡佑、王文达 、王胡仁、耿令贵、尉迟纲 、李穆、贺若敦等亲信督将策马紧紧相随,将他护在中心。
宇文泰此刻浓眉紧锁,紫面含霜。他精心筹划的与独孤如愿里应外合,一举击破东魏军的方略,却被侯景狡猾地逃脱了。这就好比撒下了香饵,一条大鱼却在最后关头脱钩而去。怎不令他着恼。宇文泰眼看邙山在即,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西魏军应该可以在大河之滨追上撤退的东魏大军。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侯景那厮轻易走脱了!”
想到这里,宇文泰将马鞭向前平指,西魏骑兵们得到讯号,在疾驰中自如地变换成狭长的纵队,马不停蹄地直冲进邙山巍峨的群峰当中。
邙山横亘于洛阳和大河之间,树木森列,苍翠如云。山谷中水汽弥漫,云雾蒸腾。西魏军撞开一朵朵翻卷起伏的云团,如腾云驾雾般从山间大路上飞驰而过。他们金属的头盔和甲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闪闪发亮。眉毛胡须上也满是水滴,顺手一抹就是一把水。山中林木苍莽,幽深宁寂。一路不时可见帝王陵寝,公侯墓冢,更添岁月沧桑之忧怀。西魏军无心欣赏这如诗如画的美景,只是沿着山道,快马加鞭地奔驰而过。
宇文泰率骑兵们一鼓作气,快速越过邙山。当他们奔出北面山口的时候,面前顿时豁然开朗。只见面前一望无际的原野,苍茫沉郁。远处大河如织,波光闪亮。而就在大河南岸,如同是被一片红色的云霞所覆盖,数不清的东魏军已经在此严阵以待!
东魏军人数众多,军容严整,他们背靠大河,面南而列,从河岸边几乎一直排列到邙山脚下。东魏军手中的槊矛笔直竖起,远远望去,就如同大河岸边长出的一片茂密的森林。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偶尔从浓密的云层中透出的一缕阳光,映射在东魏军的盔甲和矛槊的锋刃上,夺人心目,令人不能直视。
再往大河北岸眺望,仍是浓雾弥漫,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浓重的雾气掩盖了所有的危险。
见到这番景象,宇文泰瞳孔微缩,他意识到侯景只怕并不是畏战而逃,而是有意要将西魏军引到这里来决战!
既然如此,那就决一死战吧!
宇文泰几乎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他一面遣人飞马前去催动后军加速前来参战。一面大声下令西魏军列阵迎敌。
西魏军的督将们闻命立刻呼喝着自己手下的士卒们列队。这时,西魏军刚刚疾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人困马乏。很多人正捧着水袋,仰头狂饮,还有的人下了马,给自己的战马也喂几口水。队列显得十分混乱。士卒们接到命令,纷纷四处寻找自己的督将。而督将们则高举手中的长槊,方便大家看清绑在长槊上代表自己队伍的旗帜。
见到自己的部属聚拢得差不多了,督将们便催马缓步面敌而进,他的部下则在他左侧一字横队排开。就见西魏军以前锋李弼、达奚武为先导,督将们在后面一个接一个依次前行。一排又一排的西魏军骑兵也源源不断地随之列阵而出。原本混乱不堪的西魏军队伍就这样迅速编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向对面东魏军缓缓逼近。这时,东魏军中号角长鸣 ,令旗飞舞,东魏军猝然而动!
时间退回到昨天。
可朱道浑元单骑逃回,带来莫多娄贷文和一千精骑全军覆灭的消息。侯景顿时惊怒不已。虽然这都是因为二人不听号令,擅自出兵,但莫多娄贷文为资深的东魏军高级将领。他被阵斩,侯景这个主帅不仅面上无光,也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更为重要的是,这次失利也宣告了这样一个事实,宇文泰的大军行动迅速,已经来到洛阳了。
侯景顾不上处罚朱道浑元,立即紧急聚集东魏军诸将再议军情。
有了前面的教训,东魏军将领认识到了西魏军的强大的战斗力,一时间谁都不敢再掉以轻心。由于宇文泰大军已经赶到,安然撤退已经不可能,所以只有决战了。处于对西魏军战斗力的忌惮,大家一致同意了侯景先撤至大河与邙山之间的预定战场,然后与西魏军合战,以逸待劳,一举破敌的方略。就是前面视敌若无物的高敖曹也不再固执己见。
众将方在军议,却见有人进来报告,大都督厍狄干率援兵赶到!
侯景及众将闻讯大喜,忙迎出营门外。却见厍狄干和数千鲜卑精骑风尘仆仆,人马浑身上下都是泥污。战马口中喷着热气,还不停地打着响鼻。看来也是一路不停,兼程而至。
侯景将厍狄干迎进中军大帐,众人叙礼后坐定。厍狄干一口气喝干一碗乳酪,抹着嘴道,
“大王(高欢)闻听西贼倾国而来,亲帅大军来援。恐敌促至,特遣某将精骑五千兼程先行。大王领大军随后不日将至!”
侯景大喜道,“某等适才定下方略,明日将与西贼合战。今更得足下率精兵相助,吾无忧矣!”
厍狄干道,“大王来时有言,命某听从大行台调遣。明日决战,但有差遣,干义不容辞!”
侯景点头道,“如此甚好!”
之后,侯景端正身体,他面色阴冷地将帐内众将一一扫了一眼。众将被他如豺狼般凶狠的目光掠过,都不禁心中一凛。
侯景冷声道,“明日与西贼决战,乃生死攸关,存亡断续之时也!某平素对诸公多有放纵,然明日若再有抗命不遵、畏敌不前、不战而退、犹豫观望之辈。无论其为首义功臣,或名门贵胄,吾必请天子旌节斩之!”
侯景天生嗓音嘶哑,识者曰“此谓豺狼之声,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一番杀气腾腾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更是有说不出的狠戾。大帐内一时鸦雀无声,可朱道浑元面色发红,垂首不语。
侯景拿出大行台的威仪,立时震住了众将。
只听侯景又道,
“明日,我军于河阴与敌合战。我意分全军为前后二部。高司徒…”
他转向高敖曹,“明日你可将前部中军与敌交战。”
高傲曹拱手称诺。侯景又道,“你部多为步卒,我再派鲜卑骑兵助你。”
高傲曹却是一口回绝,“些许西贼,某自破之,毋须他人相助。”
侯景知道他和鲜卑将领互相敌视,就派大都督李猛、西兖州刺史宋显两员汉人将领率骑兵护住他的两翼。这次高傲曹没有再说什么。
侯景对厍狄干道,“汝明日领本部军为前部右据。”厍狄干拱手领命。
侯景又命万俟洛受干为前部左据,“汝明日切记守住河桥,只要河桥不失,后军得以过河参战,汝即为大功。”
侯景又命北豫州刺史高永乐守河阳城。
侯景最后下令道,“其余众将各领本部为后军,随我至河北列阵。待前军于西贼交锋,至战事交错难分,再挥军过河,一举破敌!”众将轰然应诺。
是夜,侯景命全军虚张旌旗帐幔,悄然撤军至河阴。然后严阵以待西魏军的到来。
当宇文泰率领西魏军轻骑冲出邙山北口的时候,东魏军前部以高傲曹居中,厍狄干为右翼,万俟受洛干在左。三员大将所部数万精兵一线排开,军容甚壮。高敖曹更是搬出了自己的全套吹鼓仪仗。原本打仗是不带这些累赘的东西,但是高傲曹非常轻视西魏军,今天故意大张旗鼓,他要让这些前来送死的西贼永远记住他的威名。
只见西魏骑兵不断地从山口涌出,他们见到东魏军的阵势先是一阵慌乱,接着就在一杆大纛的指挥下开始在东魏军阵前列阵。
东魏军中有认得的道,“那便是贼首伪大丞相宇文黑獭的旗号!”
厍狄干闻报,首先催动骑兵发起了进攻。
厍狄干手下全都是来自晋阳的鲜卑骑士,由于是兼程赶来,所以他们也都为轻骑。这批晋阳骑兵衣甲如一,身上则是厚厚的皮质的明光铠,宽大的护膊,胸前镶嵌着两块明晃晃的金属护心镜,头戴铁盔,盔顶插着羽毛,头盔下有链式的铁护顿,将脖颈双耳严密地保护起来。他们的战马也没有穿马甲。
晋阳骑兵每人左手持一面小圆盾,右手高举一根长槊,排出长长的横列,约有百骑。在号角的指引下,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形,开始一排排依次出阵,向西魏军逼来。
当行至半途,只听见一声号角响彻云霄,当前的晋阳骑兵开始慢跑,接着一排接一排的骑兵们开始催马慢跑。很快,他们的速度慢慢提了起来,由慢跑变成了疾驰。这些骑兵显然都是东魏军中的精锐,整个冲锋的过程行云流水,队形丝毫不乱。几乎是须臾之间,东魏军的马速就已经提到了极限,战马四蹄腾空,如离弦之箭一般向西魏军冲来。只见泥土飞扬,声如巨雷。犹如山崩地裂,天地倒悬一般。
这边西魏军见东魏军骑兵开始冲阵,在前锋李弼、达奚武的指挥下,也开始加速冲锋。
两道洪流在各自的极速上轰然相撞。
战马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们不会面对面地撞上,它们灵巧地选择了从缝隙间交错而过。两军的骑兵们在战马相交的一瞬间,将手中的长槊狠狠地向各自选定的目标刺去。
一阵轰然的巨响过后,战场上留下一地的折断了的长槊,以及不幸被刺中的双方骑兵,在翻滚哀号。还有好多战马被刺伤,哀鸣着跪倒,将自己的主人摔到地下。
而幸存的双方骑兵们马不停蹄,他们默契地开始各自向右回旋。骑兵对冲,速度是关键,他们现在要让开战场,让随后的骑兵能连续不断地发起高速冲击。
如果这时你从高空俯视,就会看到两道金属的洪流在猛烈地相撞以后,不约而同地向右回转,画出两道宛如旋涡般的诡异曲线。充满神秘的美感。可这种美却是如此危险和致命。
东魏军头阵的骑兵回转的同时,纷纷取出弓箭,侧身对着刚刚迎面冲过去回头的西魏军骑兵就是一通乱射。西魏军也用弓箭回击。只听一片惨呼之声,双方又有不知到多少人中箭落马。
这时,双方的第二列的骑兵们也已经撞到了一起。又是一声巨响,人仰马翻……,接着第二列骑兵们也开始向右回转,用弓箭互射。
紧接着,是第三列……
连续几列骑兵对冲以后,正面的战场上已经被骑兵们的尸体和马尸所覆盖。后来的骑兵们已经无处立足。这时,东魏军骑兵突然绕开正面,从左右两翼同时突击。西魏军毫不示弱,也分别从两翼迎了上去。此刻,骑兵们已经无法形成整齐的队列,而是各自混战。战斗变得异常血腥和激烈。
宇文泰正立马阵前指挥作战,突然,也不知哪里一阵箭雨袭来。宇文泰坐下的战马被一支利箭射中了脖颈。
战马伤痛受惊,突然狂跳了起来。宇文泰连忙紧勒缰绳,想要让它平静下来。却不想战马突然窜了出去,载着宇文泰狂奔而去。等周围蔡佑等人清醒过来,那马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蔡佑等宇文泰亲信督将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忙寻着战马奔跑的方向寻了下去。
再说那受伤的战马在载着宇文泰不辩方向只是扬蹄狂奔,任凭宇文泰如何紧勒缰绳,全都无用。也不知跑了有多远,终于,马儿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无力地卧倒。
宇文泰就势跳下马来。他定睛一看,不觉浑身冰凉。他受伤的战马竟然将他带进了东魏军的阵营里。四周的东魏军突然见到一名西魏军闯进阵来,便举起武器恶狠狠地将他包围起来。
宇文泰孤身一人身陷敌阵,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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