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瞻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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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一段文革轶事

(2015-08-18 13:35:35) 下一个
也说一段文革轶事
 
在我所有的文章中详细提及父辈们的笔墨不多,因为我觉得我们这一代已经够用,何必去拉“大旗“,或作”虎皮”?本来不写我父亲是我现阶段恪守的成规,铜山游记中提到两句文革旧事也是一带而过,希望就此飘过。没想有人却觉得不过瘾或嗅觉宁敏,非拿主席像说事。本着还原历史的态度,今天就把这件事说个明白。
 
我的父亲在四清后留在铜山,正式职务是副矿长。可能有人要问,之前明明是个政府单位的局长,却去当个矿山副职,何也?我那时小,不解。困惑我多年,包括下面发生的事。

文革开始后,矿山开始无序,后面就是夺权,斗走资派。按理我的父亲并没有什么“血债”(历史怨缘),除了四清中个别经济不洁之人,他几乎没有对立面。没想运动升级,他和其他几位矿领导统统被扫地出门,成为斗争对象。我父亲也不理解,刚开始看管不严,一天趁着黑晚骑了一辆自行车逃跑了。这下“炸窝”了。一个简单的逻辑,没有问题跑什么跑?

第二天不仅是铜山甚至整个特区成重大新闻,走资派XX连夜逃跑。特区第一张造反派报纸《东方红号》的号外就是我父亲的畏罪潜逃。父亲不敢回家,住在卫生系统的一个普通人家里。父亲原来单位不番有以前的受惠者,也有大批同情者。大家都知道窝藏走资派意味着什么,但还是有仗义的。

三天后我父亲在卫生系统的“造反派”保护下(这个所谓的造反派是当年我父亲的一个手下,打着造反派的旗号,自愿陪着父亲)回到铜山。为什么只待了三天就回?后来我曾问过那个“造反派”叔叔,他告诉我,我父亲本来没事,他跑回来是想找特委问个明白,没想到特委也瘫痪了,谁都不知道文化大革命究竟意味着什么。本来既然归来了可以多待几日,一者我父亲认为尽快回去把问题讲清楚,二者有人(那位居委会主任)报告,不得不走。

铜山的造反派可不这么想,洪洞县里无好人。你这时说去找上级,谁信?起码是走资派串联,通风报信去了。重点人物,查!

文革中抛出档案是轻而易举的。我记得那年大字报中有关我的一位邻居,她当年参加三青团并在南京总统府工作的经历让我们耳目一新,原来她是个青面獠牙的“女特务”?

我的父亲有所谓历史上脱党嫌疑,这个重大发现让造反派们欣喜若狂,终于抓住狐狸尾巴。再查。不信,查不死你。这时候,原矿长经不住折磨自杀了,整个矿山人人自危。

新的问题不久被人揭发出来,揭发父亲的不是别人,而是原矿山党委书记,旧时的最高首长。据他说,父亲一次与他喝酒时说江青的坏话,说江青曾经是个演员;另外,有人告诉他,父亲的床板上发现父亲用印有主席像的报纸垫床。这下,造反派如获至宝,历史反革命加现行,怎么也跑不掉。

于是,父亲这位副矿长成为一号走资派,其他人均成为“隐形”或被作为两派结合对象的猎物。

可能那一段(67年底)全国太乱难以收场,于是派出解放军支左。铜山铜矿军代表汤成为新的“太上皇”。或许父亲深夜出逃早已家喻户晓,军代表汤一到任,除了进行两派大联合外,就是接手父亲的案子。

父亲后来告诉我,他那时已不再郁闷,知道文革是咋回事了。不就是想换一拨人吗,大不了回家种地。因此,他能吃能睡(下井劳动体力耗费大),决不会走李(矿长)的路。

军代表见父亲的第一句话,就把父亲逗笑了:“XX,你是男的?我在材料上包括以前看到你的名字,还以为是女的~”。

原来因父亲也是单传(有两个姐姐,和我一样),父亲属X字辈,家中图吉利,取名为X美,故而闹出笑话。

在军代表与父亲以后的接触并交流中(他也考察了其他人对父亲的态度),他认为父亲为人耿直,是个“炮筒子”,可能会说错话,但不会有意为敌。不会也不应该成为新政权的革命对象。因此,他花大力气去追踪父亲的案情。

首先他发现有人的揭发里有文章,江青是演员,既是历史事实,文革时提出来(文革前父亲讲过)本身就不寻常。为此,他在矿务大会上公开讲,同志们,我们共产党人来自五湖四海,能建立新中国,就是有社会各阶层人血脉相承,抛头歃血。江青同志曾是演员,并不妨碍她今天成为文革旗手。就像伟大领袖也曾是北大图书管理员,我们能怀疑么?不能!

调查中他还发现,父亲有段时期要连续下井劳动,根本没有住在宿舍——招待所里。那么,那张报纸的出现就很有问题。再追问,那位揭发人说不记得谁告诉这件事了。军代表断定,或者本身就子虚乌有,或者有人专门做局。那时候,主席像事件可是大事,完全可以送人进班房。为此,军代表把那位揭发人狠狠批了一通(差点没让他过关)。

至于历史上所谓脱党一事查起来颇费功夫,要找到当事人或原证绝非易事。因为能够证明这些人清白的人大多在审查,被关押(自己还需要别人证明呢)。经过多方寻找,军代表数度督办,最后终于找到了韩培信(当年的县长,后成为江苏省委书记),父亲终于躲过一劫。

多年后我问父亲,那位党委书记与你本是同生根,当年为什么落井下石?我父亲告诉我真相:原来四清结束后,特委和公司党委(主要是特委)认为原班子有问题,矿长非党员,书记爱讲假话。开始并没有引起重视,大跃进时说大话似乎人人有份。62年后,多数干部开始脚踏实地,这位书记我行我素、时常惯犯。特委想换人,又不想引起大的震荡,就物色一位比书记(15级)资格还老的人准备接替他。此事我父亲有数,书记也不是傻瓜。没等正式任命下达,文革开始了。这也促成我父亲成为某人的眼中钉,于是公报私仇就不难理解了。

我问父亲,既然有冤,你为何不自清?“自清?造反派听你的?不要说有人揭发,就是无中生有也不奇怪!”文革中把人最丑恶的一面暴露得淋漓尽致,父亲似乎不愿再提此事。

我的故事也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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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errilla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lznl50709' 的评论 : 谢,你吉言!
lznl50709 回复 悄悄话 那个时代能熬过来都是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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