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同妈妈上街,眼睛总盯了食品店的橱窗。看见冒热气的包子,就捏一下妈妈的手。看见糖果,就捏着妈妈的手不放。妈妈总是目不斜视往前走,难得停下来顺着我的目光走过去。“买十粒,多少钿?” 如果要包着玻璃纸的糖,那就更要少买点。我挑糖,只跳好看的。小时吃糖,多半是冲了它的衣装,味道无非就是甜。软糖粘牙,里头全是焦糖。带奶油味的就很贵,妈妈舍不得买。水果味的硬糖,可以在嘴巴里搅来搅去咕噜噜响,或者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心满意足很久。
缺乏甜蜜的年代,这些稀有的花花緑緑,填着我们小小的心房。收集糖纸,成了那个年代女孩子们的时尚。也许是为了回忆稀有的甜蜜,或者拥有缤纷的衣装。
记忆最深的是椰子糖,浓浓的乳香,浅褐色的硬糖心。花纸上的椰树,在风里斜斜地长着。一口口的甜水,好像流到不知道名的远方。“长椰子树的地方,一定很美。” 不知道名的远方,从此在我心里有了浓香。不过,普通糖纸我们不怎么收藏,只挑玻璃糖纸。它们更珍贵,因为没多少人吃得起包玻璃纸的糖。逆着扭纹剥出糖粒子,展平了花纸,用指甲盖刮平褶皱的部份,然后压在课本里。过一阵子拿出来看,规则亮丽,平整似镜。自己吃过的玻璃糖纸自然舍不得扔,重复了可以以后和别的小朋友交换。自己收的不够,就跟姐姐们要。
老家小住的一段时间,在运河边的祖母家住得久些,外婆家很小,大人也不带我去。我隐隐想去,又说不出来。几次姑妈拎着我的手,经过外婆住的楼。我抬头张望,盼窗口有人探头,看见我,喊我上去。因为外婆的红木矮柜里,有一饭盒,盒子里总有花花绿绿的糖果。在外婆家少有的日子,睡完午觉,外婆若是高兴,给每个好孩子发一颗糖。我一定留下糖纸,然后期待着下一次在外婆家睡午觉。外婆家楼上有一差不多年纪的小姐姐,她有几大本糖纸,都是我从没见过的花样,玻璃纸的色泽和光亮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辉芒。记得那时候就有米老鼠的糖纸,甚至还有不对称的花纹。我爱不释手,可又不敢开口。她很慷慨,一下送了我好些张重复的玻璃纸,成了我的珍品。
玻璃纸不光是收藏、欣赏,我们还用它们来做工艺品。忘了是哪个邻居小朋友教会我做蝴蝶。用两张糖纸,就可以做出一只花蝴蝶。触须用铜丝,再串上抽空了心的剪成小珠状的电缆线,最后和折叠成上下翅膀的糖纸一拧,一只翻飞的蝴蝶脱颖而出。我得意地卖弄,几个小朋友受不了诱惑,央求我做。“阿黛,你得给我三张糖纸才能做。” 阿黛若不问,我也不说,这第三张糖纸实际上是给我的报酬,我用自己的劳动不露声色地扩大收藏。
晴天里,我们手里抄着课本,厚厚一打。玻璃纸翻动着哗哗响,碎光闪闪。玻璃纸,给我们单调的童年,添了多少光亮。
除了糖纸,我把所有有反光的东西都归入玻璃类。塑料头绳光光滑滑,空心实心,彩色无色,是为玻璃绳。我的一头浓浓乌发,从小妈妈就给我扎辫子,又粗又长。玻璃绳在辫子尾巴打个蝴蝶结,在我后背又蹦又跳。
我有一条小花裙,淡宝兰色的纱底,强光下会闪出丝丝的光泽。纱子是透明的,质略硬,裙摆撑若吊钟,裙面上缀满了丝绒的水滴状白花。我很喜欢这条裙子,大姑姑送我们的,我给它起名为玻璃裙。每年盛夏,妈妈要晒霉。樟木箱子拖出来,一件件拎了晒,衣服摆满木板和椅子。摆完,妈妈做别的事情去了,我默不作声一件件看。看到我的玻璃裙,看到我的红灯心绒棉大衣,都套上,香香地,绕院子走一圈。我以为妈妈和别的大人都没看见,正午的日头,连蝉都歇了,我顾自一年年上演一个人的时装秀。前几天打电话,妈妈问:“大夏天你不热啊?”呵呵,童年如此懵懂,如此锁在自己的世界里。
每一个女孩子都收集过的玻璃糖纸,都不知道哪里去了。玻璃绳早已过时,市面不再有卖。我们姐妹都穿过的玻璃裙,是不是还在妈妈的樟木箱里压着?糖纸里包裹的甜水,蛀了我的心也蛀了我的牙。糖纸里画过的地方,如今都在眼前,我却要回头,寻找糖纸上的年华。
——2017年5月29日 • 西花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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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快了 漏字了。呵呵
你贴里的椰子糖也是我喜爱吃的,特别的椰子香味。
问好归舟!
我们的糖纸被妈妈们扔掉了。我想,我们自己孩子的玩意,该留多久?
我都不知道我那些糖纸跑哪儿去了,如果能保留至今一定还是很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