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像一对鸭子游了过来，回头望望2021年的收获：读了49本书。没有预料的多，但还是有所欣慰。  

2015年开始记书单，无非中文书和英文书。中文书原出版国都是中国，英文书原出版国全在美国。2017年开始记录书的原出版国。不知是因为开始记而眼光打开，还是因为发现眼光打开而开始记，鸡和蛋的渊源纠缠不清了， 原出版国从2个跳到9个，最后14个。2021年虽然只有12个，足够跨越5大陆。2018年我读到一位英国作家Ann Morgan，她给自己设了目标：一年之内遍读每个国家的书（见她的网站https://ayearofreadingtheworld.com）。这样宏伟的目标，非常人能及，但很有趣。用一句陈词滥调：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读书，就是灵魂在路上。和前人相遇，与同好结伴，徜徉在世界文化海洋里。就像我读李娟笔下的阿勒泰，陌生又迷人。多样化让我了解更多的地域文化，收罗大小阿勒泰。我的体会，多样化是趋势，上路是必然；让多样化持续并扩展，得有意为之。 

多样化当然不限于国别，还有题材、书的类别、原出版时间段。2021年的题材包括苏格兰移民，象棋，科学家之路，快乐，回美轶事，英语历史，犯罪悬疑，精神家园，生存和人性，梦想和幻灭，游走九州，莎士比亚家世，科幻、反乌托邦，辞典， LGBTQ，核辐射，亲情，贫穷、宗教，美国印象，人生探索，分类学，北京生活。。。如此种种，几乎没有重复。书的类别是个难题，大的类别 -- 虚构类和非虚构类容易，细分就很模糊，没有统一标准。我的统计，7年里，虚构类和非虚构类的比例是1：1到4：6不等。2021年，虚构类占42.04%，其余非虚构类中，回忆录14.29%，游记10.20%，传记6.12%，散文5.31%，纪实4.08%，等等。有一条，我不会改变：保持读虚构类的书。我们从小喜欢听故事，读小说不啻是童心再现。长篇和中短篇小说，让我见证了艺术创作的美，给我们提供了想象力驰骋的大空间。小说是文学的最高境界，读优秀小说，大有一览众山小之势。欣赏创造性的著作，需要创造性的阅读，还有啥比这个更能延缓衰老的？：-） 

回归经典，也是2022年的计划。经典文学的阻碍是文字。等级分明的社会，礼仪相应繁琐。反应在文字上，冗长拖沓。所以经典文学往往是厚砖头。难啃的另一个原因是用词、句式。离我们年代越久远，风格相去越远，影响阅读体验。所以读经典，要静心宁息一页页翻，如陈年好酒慢慢品。喜欢快餐的现代人，有几多这样的心肠？回归经典，也同时让原出版时间段多样化，一举多得。 

下面拉书单吧。说实话，很难把书排个名。不同的书，不同题材，自有洞天，别有佳处。 

2021年书里碰到的最喜欢的地域文化，是苏格兰文化。这归功于两位作家。第一位是加拿大的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Alistair MacLeod）。2021年我读的第一本书是他的No Great Mischief，结合他的短篇小说集Island，描绘了苏格兰移民到加拿大新苏格兰省后，几代人的艰难生活。大家庭，贫穷，农活之苦，思乡，盖尔语，民歌。。。同是离乡的我，读到泪湿衣裳。阿利斯泰尔的语言也许对一些读者显得节奏太慢，大段的场景描写，行动不强劲，犹如一阵风，半天不现牛羊。这符合苏格兰地域。苏格兰高地广袤的山地，极目无人烟，时光的一折一皱，移动缓慢。几年前我们去苏格兰旅游，也有此错觉。另一位作家是彼得·梅（Peter May），英国人。他的犯罪悬疑系列The Lewis Man三部曲，着实喜欢。苏格兰西海岸赫布里底外岛的黑房子，紫色的渔船，沼泽，和它悠长的历史，一直在我心底骚动。看了彼得·梅的画册，那种逝去的美和忧郁，挥之不去。也许有一天再访苏格兰，登上海岸赫布里底外岛，我才会停止渴望。这两位作家的书，有二三重叠：人名，地名，性格。苏格兰男人的执拗和刚强，自始至终。

2021年读的书里，出版最早的是狄更斯的《美国纪行》（American Notes）。狄更斯1842年1月携妻带仆，晕得翻江倒海，第一次踏上新大陆。他一路坐船和火车在东海岸和大湖区游览，一路演讲，一路给英国友人写信，最后集结成册。狄更斯并没有去旅游景点，6个月，他去的最多写到最多的是各个城市的监狱、精神病院、特殊学校、甚至孤儿院。狄更斯没有阐述他关注这些边缘人群和公共设施的原因。值得一提的是他造访的波士顿柏金斯启明学校（Perkins School for the Blind）。在那里他碰到了学生劳拉·布里奇曼，美国第一位接受英语语言教育的盲聋儿童，比海伦·凯勒早50年。狄更斯的记录，让布里奇曼成为名人。海伦·凯勒的父母受这本书的启发，联系柏金斯启明学校，成就了后来的海伦·凯勒，此是后话。狄更斯的游记其实很乏味，匆忙写就，未加修饰。让读者从另一个角度了解彼时美国，权当历史。狄更斯一半赞赏一半批评，比如批评公共卫生、奴隶制度、贫富分化、媒体。假如狄更斯当下再现，不知如何再评，好奇好奇。 

2021年读的书里，出版次早的是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非要列个最佳单子，本书当仁不让居榜首。一本书，故事人物仅仅是一半，另一半是编织故事的那只手。年少不懂红楼，因为无知，不见那只手。福楼拜用心经营，步步有意，一字一句皆雕琢。庆幸这个年纪读经典，也晓得错过许多。包法利夫人痛苦死去那一刻，惊现红楼的赖头和尚。福翁和曹公，是否地下有约？ 

说起狄更斯的美国游记，必须提到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的美国游记。50多年前的书，读来居然毫无陈旧感。人和根是斯坦贝克的聚焦点——英国居住20年后，美国变得陌生，在他去世之前，他要重新了解自己的国家、出生地和人。想到这儿，不禁莞尔一笑：几位美国作家不约而同，在英国旅居20年回归，为了换个角度成就一本书嘛？比如保尔，比如比尔。偶得机缘，2021年也读了比尔·布莱森（Bill Bryson）2008年写的I'm a Stranger Here: Notes on Returning to America After 20 Years Away。斯坦贝克的《带着查里去旅行: 寻找美国》（Travels with Charley: In Search of America），更胜狄更斯和布莱森。驾着堂吉诃德的”马”，牵着贵宾犬，满载酒精饮料，斯坦贝克1960年从纽约出发，花了75天，周游美国。从一个州到另一个州，他观察人口变化，以及它如何影响人和人之间的互动。他并不热衷尼亚加拉瀑布和黄石，商业化让自然不自然。这种批评贯穿游记——他经常描写迷路，甚至到了家门口找不到路，讽喻过度工业化让人类迷失。读过另外两本斯坦贝克的书，都不在优美之列。流畅和细微，深入简出，为斯坦贝克的立足之本。那么，斯坦贝克最后寻到根了吗？引用托马斯·沃尔夫（Thomas Wolfe）的话，他叹到，一旦离开，家乡是回不去的地方。

“You Can't Go Home Again。” 

乡，只在思念里。 

两年新冠蜗居日子里，旅游成了奢望，尤其国际旅游。权宜做个手椅旅行者，armchair traveler。庆幸遭遇作者卡普卡·卡萨博娃（Kapka Kassabova），一口气读了两本她的寻根旅游书。卡萨博娃年幼时父母移居英国，逃离共产党统治下的保加利亚，后又移民新西兰。成年后，卡萨博娃回到欧洲，选择苏格兰为栖息地，多次回到巴尔干半岛，一住数载。命运多舛的巴尔干，宗教、种族、政治冲突，错综复杂。卡萨博娃从特别的角度，在特定的区域 ——保加利亚土耳其和希腊三角边境，以及马其顿和阿尔巴尼亚交界的两大湖区，通过普通人，呈现了栩栩如生的历史。2本书里，我更推崇Border: A Journey to the Edge of Europe。微尘之平凡，她写得如此动情；历史扭曲，黑暗却充满希望；专制统治的残暴，世界皆同。游记写到这份上，唯她和何伟独尊！ 

欲了解贫困，当推Hillbilly Elegy: A Memoir of a Family and Culture in Crisis。贫困贯穿我2021年读的书堆里，触目惊心。人类学家一直探讨贫富差距的原因，杰瑞·戴蒙德的书和纪录片《枪、细菌和钢铁》归结为地理差异。万斯（J.D.Vance）没有扮演人类学家的角色，他用亲身经历，道出贫困的现象——低收入，低教育，滥用药物/酒精，单亲家庭。贫困像疾病，一代传一代，万斯能跳出贫困的黑洞，得益于外婆和良师益友指引。福利救济是膏药，治标不治本，甚至被滥用、浪费。Hillbilly Elegy也拍成了电影，把书调了方向，不建议看。 

最后，是我钟爱的小说。《包法利夫人》我给了A+，《莱拉》我给了A，安哥拉小说A General Theory of Oblivion 和匈牙利小说The Door，我给了A-，两本异曲同工，关于封闭的世界和生存，振至骨髓。前书得了都柏林国际文学奖，窃以为后者更佳。Great Circle入围英国布克奖，可惜输给了The Promise。Great Circle 结合了数位早期女飞行员的生平，尤以阿米莉亚·埃尔哈特（Amelia Earhart）为样本，讲述她们跻身雄性世界的代价，绚烂如花的短暂人生。其实，绚烂只在后人眼里，其人当世，孑然而立，无怨无悔。说起布克奖，比美国的国家图书奖更吸引我，它囊括英语国家的书，外加国际翻译奖。每年至少读2本它家的得奖书，2021年揽怀3本：The Promise，The God of Small Things，The Discomfort of Evening。The Promise令我失望，The God of Small Things名至实归，The Discomfort of Evening译自荷兰文，出色！计划单篇写它，在此不累赘。石黑一雄的新作Klara and the Sun，也入围布克奖。一个机器人，催泪又直指人心，绝非科幻，值得开篇另写。如果你喜欢另类，Liar's Dictionary（小说）和Why Fish Don't Exist（自传）值得一读。 

2021年的书单，将近一半，或推或荐，与好友共读，互相补充吐槽不以为然，皆为乐事。 

摘得诺贝尔文学桂冠的石黑一雄和约翰·斯坦贝克，站在我的书单末端，向你招手。 

——止笔于2022年1月2日  美国懒人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