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我就住在火车线边上,开往波士顿和缅因州的火车响在耳畔。每听到一辆车隆隆开过,每一回我都期盼,那个坐在火车上的人是我。”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目的地,旅行本身就可以成为目的。只要一个角落的座位,还有一颗驿动的心,你就可以去走天涯了。
姜育恒的一张张票根,到了保罗瑟洛克(Paul Theroux)的手里,变成了二十九张,而且是一口气, 二十一个国家,四个半月,二万三千英里(即三万七千公里)。姜育恒是情场失意,保罗是失业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走一趟亚洲吧。当然你我一般的旁观者可以轻描淡写不腰疼,当事者却是千辛万苦,百般功夫全用上,命也曾经系在裤腰上。从伦敦出发,陆路一直向东,经过西欧、东欧、中东、南亚、东南亚、然后北折东亚(这段是飞行),最后跨越西伯利亚回到伦敦。他带回来四厚本笔记,次年完成写作,下一年出版了《The Great Railway Bazaar》,一炮打响,奠定了他游记文学创新写法老大的地位。第二本游记是《The Old Patagonian Express》,从波士顿乘火车到阿根廷,二炮打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四大洲,或航海或划船或步行或铁路,一些地方多次深度游,光中国就至少写了三本。
Travel和tour在中文里都被译成同一个词“旅行”,保罗教我们如何travel而不是去当tourist。Tour是到此一游,是浅尝辄止,是被动;Travel 是真正了解一个地方,包括人包括物包括城,是主动是发现。比如你去法国,看完罗浮宫、埃菲尔、凯旋门、巴黎圣母院,回来说知道法国是怎么样的,却不明白为什么法国人的鼻子翘到天上去,又为什么法国的电影那么压抑,巴黎上空一股弥漫不散的贵妇人的忧伤?当年美国刚刚从越南撤兵,一个美国佬去“视察”,当地人做何想,还是看完名胜在清单上打个勾完事?每一个国家或民族,骨子里的东西,从来不写在外面。名胜是他们一部分的过去,当时的人才是全部的现在。保罗的《The Great Railway Bazaar》聚焦在人群,极少提到名胜,喂,名胜都是外国人/外地人去的,才明白。本地人都在办公楼、大街上、家居里和生存之间的路途上。去一个地方,高峰时间挤挤当地的公交,酒吧冤一回大头,平民市场买几样小物件挂脖子上晃荡,听他们的音乐,吃他们的饭,最好去一趟他们的乡下。嗯,和当地人吵一架也可以考虑,看看究竟踩上的是水还是屎,只要不把自己搭进去。
更好玩的是长途火车,它是最大的集市,文化的压缩罐。铁路线像百足毛毛虫,四通八达,伸到社会的各个角落。疾驰而过的人家、田园,和梳头的小姑娘,成为窥见生活的视窗。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旅客从容地攀谈,形形色色的人与事,聊或不聊,都会让你了解到他们的世界。
保罗的书,一路故事,没有平淡,哪怕是无聊极致的大西伯利亚,不变的单调如同贴在窗户上的一幅画,你也会与他同焦同燥,也明白了为什么俄罗斯人爱酗酒爱打架。他的卧铺室友画了一幅画,起名为“西伯利亚”---- 黑棕的大地上,一栋黑木房,乌红的太阳,低低地垂在地平线上,天空里,飞满黑蜘蛛。如果挂满黑月亮,我也不会奇怪。一望无际的天地,几天不见人迹,哪怕一路向西,也会迷失。酷寒的气温,连绵的雷同,无异于牢房。沙皇时期,惩罚人的方式就是流放西伯利亚啊。相反,南亚和东南亚,到处乌泱泱,乞丐小贩轮流上,众贫民观车取乐,一边蹲铁道上“办大事儿。”差点让我泪奔的一个故事,发生在印度的一个小车站。那天大雨倾盆,一个女孩子从有遮挡的站台里爬出来。她四肢着地,脊椎扭曲,膝盖和手掌绑着破布和木片,匍匐朝车窗爬来,行作之慢,痛苦万状。到了窗口,浑身湿透的女孩子支起上身,伸出手,满脸灿烂的笑容!破碎的身体,阳光如照的笑魇,如注的雨水在女孩子的脸上流淌。这时,火车启动了,保罗慌张地找硬币。。。
对保罗这本书的批评,多来自他的个性鲜明的纪录和黑色幽默,以及对一个国家直截了当的批判。他也许沙文主义,也许孤傲,但正是他的独立风格以及不涂脂抹粉,让读者看到了真实的人群,才让游记有了深度,三十、四十年后还有读者拍案叫好。
不同才有意义。也就有了保罗批判日本的高度步调一致,和新加坡的专制。
脂粉是表面文章,犹如面纱。保罗就是敢扯下来,胆子贼大。人说树大招风,在保罗那里,就是树大不怕风,谁骂他都是微风细雨,动摇不到根本。写这本游记前,保罗已经是七本书的名作家了,有一本小说还被改编成了电影。下面一段他的“种族标签”言论,就是树大不怕风的一个例子:
“Money pulls the Iranian in one direction, religion drags him in another, and the result is a stupid starved creature for whom woman is only meat."
1973年的火车,载着文化的锅碗轰隆向前:泰国火车上琉璃龙的浴室,锡兰的僧人专厢,印度人的素食专用厨房和六个等级的车厢,伊朗火车上的祈祷垫子,马来西亚人的面条摊,越南机车上的防弹玻璃,俄罗斯火车上每一节车都有的茶房。
35年后,保罗沿老路再次环亚,他的《Ghost Train to the Eastern Star》,东方快车的汽笛是否依然响起?对保罗解禁的新加坡有多大不同?美丽的南越是否“海棠依旧?” 还有,我想知道35年后他坐的是头等车厢还是三等车厢,有没有住B&B,以及他是否找到了日本人性变态的答案。
我的下一次长途旅行,已经在计划。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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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谢妹妹鼓励!保罗1987年去中国的时候还没有高铁,这个环亚游没有去中国,从越南直接飞日本然后西伯利亚回英国了。他的第二次环亚游不知道是否扩大了。等我看了再来汇报哈。
谢谢水沫鼓励!
我的下一次长途旅行,已经在计划。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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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舟妹妹真是写读书感想的高手。 -- +1
慢慢再细读你的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