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山锁梅洞
昨夜下了一夜雨,清晨天透明得像一片蓝水晶,无一丝云彩。金殿附近的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拾菌的人,有成群结对的男女青年,有带着小孩出游的母亲,有想为晚餐增添一道菜肴的家庭主妇。他们头上挂着树上滴下来的水珠,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拿着竹棍或树枝,大声说笑着。
山坡上走着三个少女,都是附近工厂的女工,休息天到山上拾菌。突然,其中一个姑娘馨岫惊喜地喊起来:
“麻布溜,麻布溜(一种菌子的土名),快来哟!这里有许多麻布溜。”
“那是垃圾菌,不能吃,瞧我拾到了一大朵黑牛肝。”另外一位姑娘琼芝答道。
馨岫忙着跑过去看菌,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全是烂泥的斜坡上,“妈呀!妈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小竹篮滚到了坡底,其他两位姑娘都大笑起来。馨岫先是很不快,但看看自己的泥手掌,禁不住也笑了出来。
姑娘们都觉得有些累,便到松树下休息。馨岫和琼芝背对背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各自拿着一包五香花生吃。第三个姑娘廖蕙穿着灰蓝色的男式衫,配着牛仔裤,显出了窈窕身材。她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一手叉腰,一手提着水瓶子豪饮:“小狐狸,你不是说知道菌窝吗?都快十点了,我才拾得一朵黑牛肝。”
外号叫小狐狸的琼芝,不像小狐狸,倒像古画里的仕女。心形脸,细眼睛,小嘴巴。她不耐烦地答道:“嚷什么呀!你没看看到处都是拾菌的人,再隐蔽的菌窝,也被人翻个底朝天了。我拾到的这朵加上你那朵,晚上可以炒一小碗了。”
馨岫说:“一小碗?到口不到肚,倒把人惹馋了。再说拾菌、拾菌,你俩好歹拾到一朵。我摔了一交,还连个菌影子都没见到呢。”
琼芝说:“你俩嫌少,敢不敢跟我进老鸦山去?那里可是遍地是菌。青头菌、黄牛肝、黑牛肝……对了,还有杨梅和锁梅,到时只怕你嫌篮子小呢。”
“什么?到老鸦山拾菌?你上那儿去过?为什么?不要命了?”馨岫的细眉毛抬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廖蕙淡淡一笑说:“小狐狸,只要你敢去,我就敢陪。我家就住在白沙河水库边的山下,打开后窗就是山,山上全是乱坟岗。晚上站在窗前,就可以看见一团团的鬼火在荒草荆棘里飞。有一晚上,我出去倒水,两团鬼火竟然飞到我脚上来,被我两脚踩灭了。”
“好,好,好,既然你不怕咱们就走。馨岫你去不去?”
馨岫想了想说:“去吧,你俩都敢去,我又为何不敢?”三人将吃剩的花生米和水瓶收到包里,朝着连绵起伏不断的山峦走去。
老鸦山是个有名的神秘恐怖的去处。据说那里有两个头的蛇,三只脚的蟾,三尺长的金蜈蚣……。这些都是传说,真正恐怖的是走进老鸦山的人,十有八九要迷路,在那些迷宫似的山沟里绕不出来。
菠萝村有个青年男子到山上打柴,无意中走进了老鸦山,看见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里,有个皮肤光洁如玉的美女在那里洗澡,那男子受不住诱惑,朝她走去,走近一看却看不见那女子的下半身。吓得他转身就跑,却怎么也跑不出老鸦山,迷失在了山里。一周后才被家人找到,但那一周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点也不知道。
天高云淡,群峰陡峭,眼前时而是开阔的旷野,开着紫色的菊苣,清雅的雏菊,时而全是山路,两边山坡上是一堆堆馒头似的坟墓。
琼芝一边走,一边将廖蕙和馨岫摘来的野花用细长的野草编成花束,絮絮说道:
“馨岫问我为什么会去老鸦山,给生活逼的。小时候,我家是全厂有名的困难户。上小学时,我长了个癞痢头,头发全剃光了,戴着顶奶奶的旧毛线帽,跟济公爷爷似地,穿着哥哥又长又大的衣服去上学,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想着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一的儿童还在水深火热里挣扎呢,自己多幸福呀!后来才知道在水深火热里挣扎的原来是自己。
我家常常吃了上顿没了下顿。我才八岁时,就会上山拾菌找野菜了。那时我又瘦又小,像个纸剪的人,风一吹就倒,哪里抢得过那些比我大的同伴?我只有多走些路,到别人不敢去的老鸦山去拾菌摘野果。
有一次,我在老鸦山的一条山涧里,遇到一个穿淡绿色连衣裙的女子,披着长到腰的波浪形长发,穿着一双白高跟皮鞋。一扭一扭地走在我前面,我跟在她后面走了长长一段路,转了个弯,她就不见了。当时根本不害怕,长大后想想才觉得可怕呢。一个打扮时髦的摩登女郎,怎么会在荒山沟里行走呢?”
廖蕙正弯腰去摘一朵橙色的萱草花,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年我们在11中上学,一次周末,约了几个同学到我家玩。她们从未去过白沙河水库,一听说去那儿不但可以游泳,还可以钓鱼烤鱼吃,激动得睡不着觉,等不得天亮就催着我出发。
我带着她们走近路,在包谷地里行走。清晨三点钟的田野里,连鬼影也没有,我们边走边大声说笑。穿过公路边的一片包谷地时,听见远处有人骑自行车过来,我们都害怕起来,不知是什么人,半夜三更还在郊外骑车,说笑声一下止住了,众人默默无声地行走。车子驶近后,原来是个年青小伙,他转头看了我们一眼,吹起口哨,使劲蹬车跑了。可能到他当爷爷时还会讲给他的孙子听,那夜月光如水,他加完班回家,看见包谷地里走着七八个女鬼……,你说是不是?所以,什么遇到鬼之类的事,全是人吓人罢了。”
“那她打扮得那么时髦,到老鸦山干嘛?”琼芝很不服气地问。
“说不定她有个秘密约会呢,你看着奇怪,她并不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嘛!”
馨岫将她摘好的野花搭配好颜色,递给琼芝说:“你就照这个样,帮我束起来吧。”
她低声问:“小狐狸,你的邻居,那个民间诗人晨华有下落了吗?”
琼芝白了她一眼说:“算了吧!你又不是没人要的丑女,何必偏要追他?”
馨岫白晰细腻的脸一下子红得像搽了胭脂:“人都失踪一年多了,想追也追不着了。听说他春节前回来过一次,是真的吗?”
“是呀!头发都披到肩膀上了,一脸胡子,穿得像个叫花子,还喜滋滋的。”琼芝将花束好后递给她。
馨岫忙着说:“这不奇怪,诗人们都爱标新立异,这才有品位嘛!”
“什么有品无品我们不懂,”琼芝撇撇嘴,“只听他说自己结了婚,住在一个大花园里,太太美得就像下凡的仙女。亲友们追问他那花园在哪里,他又答不出来。
他那伙朋友请他到饭馆吃饭,他一口没有吃。说肉是臭的,菜是腐烂的,闻闻都恶心。他那群朋友说,你小子是吃了什么龙肝凤胆,吃成了高级嘴,我们怎么吃不出臭味、腐味来?他说,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美味佳肴,哪天我请你们到我府上去吃一餐,你们就知道了。
后来听他妈说,叫他洗澡,换衣服。他说这也叫衣服吗?只能当抹布用。晚上他又嫌床铺又脏又硬,像豌豆上的公主翻滚了一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馨岫拿着那束花,痴痴地看着远山问:“他提到过我了吗?”(馨岫曾经写过几封情书,托琼芝转给晨华。)
“提你干嘛?据他好友透露,他妻子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绝代佳人呢。”
廖蕙笑着说:“小狐狸,你怎么这么残忍呀!馨岫别难过,我看那小子八成是发疯了。”
琼芝拍着手说:“说得对,说得对,我不是残忍,我是想让她清醒清醒,不要再做白日梦了。”
馨岫举起野花要打琼芝,又怕将花打残,就用胳臂去撞她:“你这只小狐狸,分明就是气我,还说是为我好呢!”胳臂还未碰到琼芝,琼芝就一溜烟跑到前面去了, 气得馨岫直跺脚。琼芝在前面笑道:“当心!小心又滑个四脚朝天!”
走了近两小时,终于到达了老鸦山。老鸦山青翠欲滴,胭脂红的菌子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欢迎她们。这里山沟极多,七横八竖地似棋盘,像迷宫。乌鸦“哇,哇……”地叫着,从这棵树上飞到那棵树上。
今日的老鸦山并非像她们想象的那样人迹罕见。一位老工人提着一篮子菌迎面过来。
馨岫说:“王师傅,你老来的早呀!要回去啦?”
“是的,今天我女儿带孙子回来了,我得赶回去炒菌给他们吃呢。这座山的菌子真多,你们慢慢地拾吧。”
那位老工人走后,三人开始低着头,用棍子拨开草丛寻找菌子。这里的菌子果然多,红的如胭脂,青的如青苔,褐的如牛肝,白的如蛋白。一会儿每人就拾了小半蓝。
一会,她们又遇到厂里的一对新婚夫妇,新娘拉住新郎说:“走,我们到别处去找,别跟在小狐狸后面。她眼睛又尖,动作又快,还知道菌窝子呢。”他俩转进另一条山沟去了。
“廖蕙,小狐狸,快到这里来!这里有许许多多的锁梅。”走在前面的馨岫惊喜地叫,两人忙赶过去,看见一条又宽又长的山沟。
这条山沟像条笔直的大街,绿茵铺地,红色、白色、黄色……五颜六色的小花点缀其中。两旁笔直的山崖下,长着一蓬接一蓬的锁梅,有青绿色、紫红色、紫黑色,还有金闪闪的黄金大锁梅。
三人来不及说话了,忙着一边摘,一边朝嘴里送。她们顺着一丛丛锁梅摘去,蓝子渐渐装满了。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像个大火球似地挂在头顶。两丛锁梅之间有个浅浅的山洞,里面有几块石头。三人走进去,坐在石头上休息。各自打开饭盒吃饭。
廖蕙带的是火腿蚕豆焖饭,琼芝带的是豆腐韭菜豌豆苗拌成的素米线,馨岫带的是从厂门口的商店里买来的两个豆沙饼,才吃了一个,胃口就倒了。她站起来在洞里走来走去,东看西看地等着那两个吃得津津有味的朋友。
“哟!你俩快看,这堵岩石像不像扇门?”
“哪里像?我们怎么看不出来?”
馨岫用棍子指着岩石画:“看见了吗?这是门框,中间这条线是不是门缝?看看,两边还有门环呢!起来,起来,我再看看。瞧,这几条石头是石阶,这两坨石头不是守门的狮子吗?”
廖蕙和琼芝连连点头:“是呀!不说不像,真是越说越像了。来,我们推推看。”“一,二,三……”三人合力一推,石门缓缓地开了。
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道,并不黑暗。廖蕙说:“走!咱们进去看看。”馨岫害怕地摇摇头说:“我不敢去,谁知里面有什么。”
琼芝说:“那你就好好守在这里吧,听见我们在里面叫,就快跑出去叫人。”
“好的!”
琼芝和廖蕙提着棍子,顺着墙壁慢慢地进去了。过道转了个弯,一下变得开阔了,一个极大的溶洞出现在眼前。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石笋石柱,不知何处传来了山泉水叮叮咚冬的响声。
“这个洞的采光怎么这么好?”两人抬头寻找光源,头顶上全是垂挂下来的透明水晶柱。
“天啊!这个溶洞太美了,比桂林的芦笛岩还美。”廖蕙赞叹道。
琼芝高兴地挥舞着棍子说:“这溶洞是我们三人发现的,得由我们三人命名。就叫它水晶宫吧,你看如何?”
“昆明已经有个水晶宫了,我说呀!就叫老鸦山锁梅洞最好。”
馨岫站在门外,聚精会神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听见两人大声说笑,她忍不住朝里走了两步,听听里面没有传来什么叫声,又走了两步。
突然听见两人隐隐的叫声:“晨华,晨华,醒醒,醒醒,……”她的心一下狂跳起来,也顾不得害怕了,匆匆朝洞里走去。
她转过弯去就惊呆了。这么美丽的花园她从未见过,一棵棵参天的菩提树开着洁白的花朵,宛如远古的仙林。林中草地上紫色的兰花,长在白色的牡丹花丛中,粉红色的荷花开在黄色的菊花丛中。春铃花、银莲花、波斯菊……什么花都有。
一只白鹤曲着头,缩一足,立在树林下的一间亭子式样的屋子前面,亭子前红色烟雾似的帘子用银钩挂起。琼芝和廖蕙正站在一张堆着绿色锦缎被子的大床前面,推摇一个男子:“晨华,醒醒……。”
馨岫惊诧地叫起来:“小狐狸,廖蕙你俩怎么那么粗野?竟然跑到人家卧室里去了。”
廖蕙回头怪怪地看着她说:“卧室!这么个泥巴坑也叫卧室?”
“什么?”
这时又黑又瘦,皮包骨头,全身淤泥,只穿着一条裤衩的晨华坐起来,生气地说:“这是从哪里跑进来的乡野村姑,竟敢跑进我的卧室里来了!”
廖蕙忍不住大笑起来:“别装模作样摆架子了。在一起工作三四年了还记不得吗?”
“啊!原来是廖蕙和小狐狸,欢迎,欢迎,这位是……。”
“她叫馨岫,是你的崇拜者,在农药厂工作。”
“原来你就是馨岫!欢迎,欢迎。”
馨岫看见晨华穿着天蓝色的锦缎睡袍,如欧根·奥涅金一般苍白而高贵。他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她激动得差点昏了过去。
晨华笑盈盈地说:“对不起,今天我的两位娘子带着众丫环到贵州的打鶏洞游玩去了,家里只剩下两个煮饭的粗使丫头。你们到外面葡萄架下休息,我叫她们端茶倒水来。”
琼芝吓了一跳,小声对廖蕙说:“怎么回事?这个洞里还住着人?”
廖蕙不以为然地说:“可能都是些诗人啊,文人啊,艺术家呀那些神经兮兮的人,聚在一起过野人生活罢了。”
晨华朝着山洞深处喊:“小红,四儿,快端茶倒水招待客人,今天有贵客来了。”
“晨华,你说的葡萄架在哪儿,我们怎么看不见呢?”廖蕙大声地问。
馨岫笑了指给她看说:“你需要配眼镜了,连这么大个葡萄架都看不见。”
琼芝和廖蕙这才看见,有四根石笋,顶部溶成了个蓬,上面挂着一嘟噜一嘟噜的石葡萄。
琼芝说:“还是你行,我们这些俗眼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
晨华说声“少陪”,便独自朝着山洞深处走去,廖蕙问:“晨华,你怎么丢下客人不管呢?”
晨华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能穿着睡衣待客呢?我得到珍珠泉去洗澡更衣。”廖蕙和琼芝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蘑菇上。琼芝说:“哎!我真想不通,这些甘愿过野人生活的读书人,把什么都想得那么美。这个洞让我呆一晚上,我都受不了,更别说在这里长期居住了。”
廖蕙说:“诗人嘛!想象力自然比一般人丰富了。不想成人间美境、洞天福地,能住下去吗?”
馨岫皱着眉头说:“你俩都说些什么呀!这明明就是个美轮美奂的洞府,就是神仙也可以住了,别说是凡人!”
这洞的确太美了,琼芝和廖蕙哑口无言。
晨华洗去了身上头上的烂泥,仅在下身围了一块豹子皮,脖子上带着一串石头珠子,像个原始人。
馨岫看见的晨华却穿着时髦的肉色真丝衬衣,米黄色呢子短裤,带着一串白色的珊瑚珠子,风度翩翩地向她们走来。
廖蕙说:“晨华,怎么不见你家的丫头送茶来喝?”
晨华看看,真的没有茶水送来,就朝着洞里喊:“四儿,小红!端茶水点心来。”无人回答,山洞里只回响着晨华的回音。
“对不起,这两个丫头可能跑什么地方偷懒去了。我去厨房看看。”
“晨华,我们跟你一块去吧,参观参观你家厨房。”琼芝笑着说。
三人跟着晨华朝洞里走,晨华边走边向琼芝询问他家的情况。
馨岫跟在后面,边走边欣赏两边的美景。左边是绿树葱茏,奇花烂漫,右边的高楼雕梁画栋,玳瑁贴门。碧玉窗,珍珠箔。石阶是冷滑的碧绿色,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
馨岫心里酸溜溜地:“我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个洞呢?这两个女子真有福气,住仙境嫁才子,什么好事都让她们占全了。”转念一想,“这山野里的洞府又不是谁家的,她们住得,难道我住不得?”
晨华带着她们转进一个小石洞,洞里有张天然的石桌和石凳。石桌上摆着些粗糙的陶土碗,陶土盘,一个陶土的酒壶,四只酒杯,几把木勺,几双竹筷和几片蕉叶。盘子里装着黑呼呼、白花花、红腥腥的不知什么菜。还有一盘干山楂,一盘榛子,一盘栗子,一盘花生。
晨华高兴地说:“这两个小丫头动作倒快,酒席做好了,又跑什么地方躲懒去了。别管她们,咱们吃吧。”
馨岫从未见过这么豪华的餐厅,桌上摆着的是白玉盘、玛瑙碗、珍珠杯、象牙筷。盘里的美味佳肴是什么做成的,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紧挨着晨华坐下来。
晨华提起酒壶为众人倒酒:“欢迎三位嘉宾光临,干杯,干杯。”
廖蕙和琼芝一口喝干,两人相视一笑。这哪是什么酒呀?只不过是甘甜的山泉水罢了。
晨华放下杯子说:“各位不用客气,自己动手吧。”
盘里的菜又腥又冷,只有栗子,山楂等干果能吃。馨岫将菜盛到盘子里,斯文而优雅地吃,味道极其鲜美。她深情地看了一眼晨华,柔声问:“晨华,你现在还作诗吗?”
“当然,已经作了许多首了,但一直没空抄写下来。”
“你能念一首给我听听吗?”
晨华拿起蕉叶擦擦嘴,朗朗地念道:“午睡醒来晚,无人梦自惊。夕阳若有意,偏傍小窗明。”
馨岫叹道:“写得真好,再念一首听听。”
“好的,但那是赞美我妻子的。你愿意听吗?”
“当然愿意了,我要听听你太太究竟有多美。”
晨华得意地念道:“醉倚朱栏带异香,娇羞欲语对夕阳。人间第一风流种,不让西施巧样妆。”
廖蕙说:“晨华你俩谈古诗,我听不懂。我想到你家花园里去随便走走,行吗?”
晨华说:“当然行,请自便。”
琼芝站起来说:“我也去。”
二人走出小石洞,看见不远处有个小池塘。两人走到池塘边,池水清澈见底。底部涌出一串串水珠子。琼芝说:“这可能就是晨华说的珍珠泉了,确实像一串串珍珠。”
廖蕙说:“你听,好像那边有哗哗的流水声,走过去看看。”
两人朝着流水声走去,琼芝兴奋地说:“你看,你看,那不是河堤吗?这两棵树不就是柳树吗?现在我也能看出一点东西来了。”
“怎么回事?我还是什么也发现不了,非得等着你们指点。”
两人爬到河堤上,这条河流还很宽,水流湍急,流进一个很宽大的山洞里去。那山洞黑沉沉的,深不可测。廖蕙说:“这条暗河不知通到哪里去。”
琼芝说:“咱们下去吧,看着这黑洞,让人心里发毛。”
突然从黑洞里刮出一阵阵冷风,风中夹着浓烈的血腥味。两人的头发都竖了起来,琼芝惊慌地说:“哪里来的腥风?赶快走吧!洞里千万别突然钻出个怪物来,把我俩吃了。”
廖蕙说:“这山洞太恐怖了,这次我知道什么是害怕了。”
两人匆匆忙忙地朝珍珠泉走去,一阵阵血腥的冷风猛地刮来,吹得她们睁不开眼睛,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好容易走到小石洞门前,只见馨岫一脸惊恐地四处张望,晨华讨好地四处打躬作揖。
廖蕙边跑边叫“馨岫,晨华!咱们快走吧,这个洞太可怕了。”她们没有走近小石洞,直接朝着洞口跑去。
身后传来馨岫的惨叫声“哎呀!呀!呀……我中箭了!快来救救晨华吧!”
廖蕙叫住跑在前面的琼芝:“小狐狸,别跑了!出人命了!”
两人回头,看见馨岫抱住晨华,晨华拼命挣扎,又叫又骂:“放开我!放开我!你这小贱人,拉住我干什么?”
馨岫不理他,对廖蕙和琼芝说:“快!快!我们将晨华拉回去吧,这洞里有妖魔鬼怪……”话还没有说完,四处突然飞来泥浆,打在她们头上、身上、脸上。
“救命呀,救命呀!……”三人拖着晨华往外跑,一边惊恐地大叫大喊。叫声压住了晨华的哭闹声。泥浆追打着她们,一直追打出洞外很远。
在老鸦山拾菌子,摘杨梅,采锁梅的人听见喊叫声都跑了过来。最先跑过来的是她们刚才遇到的那对新婚夫妇。
“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新娘最先跑过来问。
馨岫哭着说:“我们中了箭,要死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抹脸上的泥浆。
新娘说:“哪有什么箭?只有一头一脸的泥浆。”
馨岫仔细看看,身上一根箭也没有,再看看廖蕙和琼芝,像从黑泥浆里爬出来似的。正想笑,却被晨华搧了一个耳光:“你这小贱人,我把你当贵宾款待,你却伙同这两个无知村姑将我绑架了,你这贱人淫妇……”
他还想冲过来打她,被新郎拉住了。馨岫哭了,用沾满泥浆的手擦泪,眼睛也给迷住了。她实在想不通:才过了几秒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腰间只系了一块兽皮、眦牙咧嘴的疯子。
新郎对身旁的几个小伙子说:“这是我们厂的职工晨华,失踪一年多了,我们把他送回家去吧。”
“这就是那位民间诗人晨华吗?我们早就听说过他的故事了。”
几个小伙子走过去,将他抬走了。晨华大声怒骂:“这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怎么抢起人来了?你们这群强盗、流氓……”
太阳已经将人影拉得老长了,一山的老鸦“哇呜,哇呜……”地叫个不停。三个女工拾菌的篮子丢了,木棍也丢了。满身污泥,踉踉跄跄地跟在人群后面。
廖蕙和琼芝几乎是同时问:“馨岫,你看见什么怪物没有?”
“没看见!”馨岫嘴唇颤抖得厉害:“我和晨华吃完饭出来要去找你们,花园里吹来一阵阵冷风,风里夹着浓烈的馨香,差点将人呛死。然后听见有许多叽叽咕咕的咒骂声,我四处看看没见一个人影,正感到奇怪,两只耳朵却同时听见两个声音,一个声音骚声浪气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还想勾引我丈夫。”
另一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尖叫:“射死她,射死她,射死这个小贱人。”几只银箭朝我脸上飞来,我拔去箭一看,两手全是鲜血,所以惨叫。后来箭像雨点似的朝我们飞来,我们三人像刺猬似的背了一身箭。我想今日我们三人死定了,没想到出了洞后,箭变成了一身烂泥。”
廖蕙说:“本来就是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烂泥,你怎么会看成银箭了?你在洞里究竟看见了些什么?我们怎么只看见了些钟乳石呢?”
馨岫睁大眼睛:“是吗?怎么我看到却是一座古代的仙林,菩提花送来醉人的芬芳……”听得琼芝和廖蕙张大了嘴,久久合不下来。
天黑了,一幢幢职工大楼的灯都亮了起来。琼芝到厂里洗完澡后,头发披在肩上,用网袋提着洗过的衣服回家。才上到二楼,就听见晨华的叫声:“让我走,让我走,这贫民窟我是一分钟也呆不住的,你们为什么要捆住我……”
琼芝赶到晨华家门边,只见晨华的母亲正在屋里擦眼泪,晨华的三个哥哥正在用绳子捆他,打算明天一早将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晨华的力气极大,挣开三个哥哥就想朝外跑。被他母亲一把抱住:“晨华,晨华,求求你别再往外跑了。”
晨华用力一推,把他母亲跌倒在地上。他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不是我妈!你这老妖婆,为什么要毁掉我,不让我过神仙日子?……”
晨华的大哥走过去,抡起大手打了他几个耳光,厉声骂道:“你小子痰迷心窍了!什么神仙日子,你以为你真的遇到神仙了吗?遇到神仙的人,会是你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吗?你自己照照镜子去!琼芝,你进来说说,他住的那个洞,是不是个神仙洞?”
这时门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对了,让他先照照镜子。”一个妇女回家去把自家的大圆镜端来。晨华清醒了许多,走到镜子前看看,惊叫:“这是我吗?这是我吗?怎么会是这副模样,难道真是遇鬼了?”
琼芝说:“是的,那个石洞里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影……”她将她和廖蕙所见到的事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是说给所有的人听。
晨华害怕了,他要求三个哥哥把他捆起来,要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半夜,电灯突然熄灭了,屋里一片漆黑,晨华的母亲和哥哥们听见屋里清脆地响了一声,好像玻璃杯爆裂的声音,接着一道闪电似的光飞进房间里,在屋里旋转,但他们虽然心里明白,却就是醒不过来。
第二天,醒来时,晨华又不见了。
那天夜里,馨岫病了。不停地大哭大叫:“她拿针来刺我眉心,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快,快,把她们打出去,打出去……”
家人将她连夜送进医院,医生的诊断是食菌中毒。
大约过了一个月,馨岫才恢复了健康,从此再也不提晨华了。
琼芝和廖蕙后来陪着晨华的家人到老鸦山去找过几次,但怎么也找不到那个锁梅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