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炊烟 (1)--世外仙姑

她们都是寻常百姓，平凡得就像老昆明城暮色中升起的一缕缕炊烟。她们偶爾飘入我的游思里，我就用笔将她们写入我的故事中。在我故事里她們多是下凡历劫的仙女，在尘世间她们卻是带着烟火气的饮食女，每天早上到公園里，廣場上打太極拳或跳廣場舞，人們叫她們中國大媽。跳完廣場舞後，還要趕到到農貿市場去買些紅紅綠綠的蔬菜提回家去忙一日三餐。饮食女为何变成仙女，是因为她们身上有打动我心絃的動人之處。

      想到湘灵就會想到丰子恺的那副名作《人散后，鈎新月天如水》中那輪懸浮穹蒼的鈎月，冷眼看著人間房舍廊前人走茶涼的景緻，你們熱鬧也好，你們孤寂也好與我何干。

  湘靈就是雪小禪筆下野生的女子，永遠走在人群之外，永遠和現實不合拍。我們進廠時她就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沒有什麽朋友。那時我是一個愛熱鬧的人，有許多性格各異的朋友，如果不是我偷看《紅樓夢》，如果湘靈沒有厭世寫下那首：“夏季漫迎落葉秋，嘆人間早晚總是客，可憐不到落葉時，已落葉。”的絕命詩。我們永遠不會成為朋友。因為我倆同時東窗事發，成了全昆明市落後青年的典型人物，被送到廠裡的農場進行勞動改造，因為我們都是愛翻故紙堆的人，所以一見如故成了密友。

      湘靈退休后住在梁園小區的一棟青磚樓里，那裡是貧民區“樓擠擠”家里光線暗淡，除了一台電視機外什麽現代電器都沒有。

她說：“我孤獨，但我不寂寞。”

云淡風清的日子，她會騎自行車到西山，妙高寺或小桃花村-------等地遊玩，走到風景清幽的地方她會停車坐在樹蔭下吹吹簫和笛子。

   天氣晦暗的時候，她就呆在家里聽著“小蜜蜂”剪剪紙，她不但會剪花花草草，還會剪龍鳳呈祥的囍字，比那店里賣的好看一百倍。

最絕的是她平時不抽菸，但夜深人靜提筆畫畫的時候，她就要點上一支煙邊抽邊畫，在享受散漫和墮落的時候靈感就涌到了筆端，她畫中的人物多是古書中的神仙羽士或才子佳人。她的畫內行人看了說那是沒有受過專門訓練的野狐禪，管它是真狐禪還是野狐禪，她畫畫不為別人只爲取樂自己。

    我最愛她的兩幅畫，一副畫在一片茫茫的草地上，有一座寂然而又形銷骨立的假石山，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上走著一個拄著龍頭柺杖的老人（或是老仙人），後面跟著一個提大籃子的小童子，兩人只有螞蟻大。真是天蒼蒼，地茫茫不知這一老一小要走到何處去？

另一副畫，在一個滿園春色關不住的花園里，雕花木窗半開，一只纖纖細手將一雙繡花小鞋提出來晾在窗臺上，整副畫暗示著那銷魂奪魄的豔遇即將開始。

      幾年前，廠裡的兩位朋友去爬西山順便到她家坐坐。看見她的剪紙和那些畫在卵石上的小畫愛不釋手，就建議她拿到學校門前賣肯定受人歡迎。

湘靈聽後大聲嚷嚷：“你們就知道錢，錢，錢------難道除了錢就不能談點別的東西嗎？”說完后起身到衛生間洗衣服去了，撂下兩個朋友在那裡枯坐，最後趕快走人。

   我吸取她們的教訓從不在湘靈面前談錢，所以我一直是她的朋友。上次我回國約她到筇竹寺玩，她眉飛色舞地和我談起了錢。她告訴我；她現在收了一個徒弟是從四川來昆明打工女孩，每天跟她學舞劍，學會后準備回老家開個武術館教人。（湘靈精湛的剑術我已經寫在了《霧失樓臺》中）她每個月收那女孩12元的學費。

12元在我們昆明能買到什麽，就是一碗羊肉米線的價錢。

這次到昆明我又去找湘靈，因為她沒有手機，家里也沒有電話。我得轉兩趟車去撞大運，車快到梁園小區時只見前面塵煙滾滾，我還以為發生了火災，下車才道那裡正在施工，推倒舊樓要建新樓。我站在遠處看著簡陋圍牆里升起的沖天塵土，我知道湘靈已如仙人鴻飛渺渺，相見更無期。只留下她送我的幾顆畫著四時花卉的卵石和幾副為《小米和小薯》畫的插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