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阿翠的遗物

女巫阿翠也有死的时候。她病了躺在床上。村里人挨个去看她，说几句客客气气的安慰话，然后就出来了。有人在外面骂阿翠，说早知道这个女巫和那个道士是一路货色，根本就没有什么法术，自己病了都看不好，还装神弄鬼的给人家看病。赤脚医生过来了，他看不起阿翠，这时候却很为难，因为他自己也看不出阿翠是什么病，阿翠高烧在床上，神志清醒，全身动弹不得。赤脚医生劝她去县医院，阿翠说算了，该去报到的时候还是要去报道的。

别人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去看阿翠。我说：“别人在外面骂你，你知道吗？”

“知道。”

“是那些阴间朋友告诉你的。”

“不是，打听别人背后说的坏话是不好的。”

“那你怎么知道？”

“每个女巫死的时候，都有同样的坏话。”

“为什么有的病你治不好？”

“鬼神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别人骂你给人治病是骗子。”

“你不知么认为就好。把床下那个盒子拿出来，里面有一本书。”

这是一本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符号的书。我想这大概是关于符咒的书。

“这是我师傅送给我的，送给你，你跟它有缘，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不懂为什么我会跟这部书有缘，愣愣地拿着，既然是阿翠临终时的赠物，肯定是很珍贵的东西。这本书就这样陪伴我半辈子，以后的经历也证实了我和它的缘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就听说阿翠死了。大家给她凑了口棺材，埋在龙山脚下。我跟石匠讨了一块石头，给她刻上墓碑。我不知道她的全名，就写了“阿翠之墓”四个字。

大家好像根本就没有在意阿翠的死。只有某些人想念已故亲人的时候，才想到我们村已经没有女巫了，这个以女巫众多闻名乡里的村子，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女巫。

短短一年时间，我失去了小倩和阿翠，她们都是女巫。也许我是阿翠唯一的朋友，阿翠死后，我是村子里唯一知道小倩也是女巫的人。这个秘密一直在我心底，埋得很深，甚至没有告诉小倩的父母。在别人看来，女巫是不祥的，总是跟鬼，妖怪连在一起。按照惯例，女巫的遗物都要烧掉，据说那些东西有太多的鬼气，谁要了那些东西，鬼就会常常跟着你，我偷偷保留着阿翠的书，我不怕鬼，我知道他们和我们一样懂规矩。在我们村，没听说谁是给鬼害死的，但常常有人害人的事。我不知道鬼是否讲信用，我托鬼给小倩传话，小倩至今没有告诉我。

有一次，我梦到小倩，她朝我招招手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当个有学问的人。可是她从来没有告诉我是否已经转世投胎。

阿翠的书很厚，有300多页，每页有一百多个奇怪的图案，不像一般的书排列得整整齐齐。我想念小倩和阿翠的时候就翻开书看看，照样画这些图案，几年下来把这些图案记得很熟，总共有几千个不同的图案，我曾指望自己能够破译其中的奥秘，看这些图案相互组合起来是否有特别的事发生。多次失败后，彻底失去了信心。最认真的时候我试着学阿翠的样子画符作法，用一张黄纸，一碗水，在上边画符，把黄纸烧了放在水里，但是没有奇迹发生。我不是巫师，这些符对我没用。也许有一天，当我遇到一个巫师的时候，他会告诉我这本书的用途，或者我该把这本书送给一个巫师。

书的封面画着一个古人像，长胡子，佩剑，抬头远望。这人是谁？为什么女巫的书上会有一个长胡子男人的像？我猜想这人是巫术的祖师爷。那些女巫跟谁学的巫术是个秘密，我们村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女巫教授徒弟，好像她们都是天生就会的，或者她们的师傅在梦里教她们？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很留意巫术的文章。我能看到的文章都说巫术是骗人的封建迷信，还例举了很多他们装神弄鬼的伎俩。我知道巫术的确存在，确确实实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