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

那时小倩和我都是十二岁。村外竹林里，我认真对小倩说：将来我要娶你做老婆。小倩不说话，拉我到开阔空地说：有些话要站在天底下说才算数，你再说一遍。

我说：将来我要娶你当老婆。

她说：你保证不吃我，不卖我。

我说：好的，我保证。

她想了想说：你要多挣钱，早早挣钱，不然我爸会把我卖给了别人。

我说：我一定多挣钱，早早娶小倩。

她脸上有一点红晕，她很开心。

小倩病了，发高烧，赤脚医生说，得有链霉素注射才可以，四环素不行。村里没有链霉素，医生只能看着她说胡话，

小倩大白天说自己见到了鬼，嘴里有时还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有人提议去找女巫阿翠，马上有人反对，说这个女人只会装神弄鬼，什么本事也没有，不如去找道士。也马上有人反对，说道士和女巫一样是骗钱的封建迷信。

后来还是建议先找道士了，由张大妈带路到附近的王家村找王道士。王道士却说什么也不肯来，说自己那些都是骗人的，要是再去骗人，上面来的工作组肯定绕不过他。求求大家饶了他放他一条生路，等大家空手归来小倩已经死了。

 我心里很难受，偷偷地落泪，心想如果小倩没死，将来一定是我的老婆。我又想既然医生和道士都没有办法，应该一开始就找村里的女巫阿翠。我决定找阿翠，也许她能告诉我小倩为什么会死。

阿翠是村里最后一个女巫。据说从前曾经有过好几个女巫，后来都死了，只剩下一个比较年轻的阿翠。村里人没事不找阿翠，所以她很孤单，很少跟人来往。对我倒是很特别，从小就喜欢，好像把我看做她的亲戚。

阿翠的家是一座小茅屋，阿翠和她养的两头猪住在一起，没有其他人。

我说：你有本事救活小倩吗？

她说：不能。

我说：为什么？小倩说她见到鬼了，你可以和鬼说话，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说：孩子，这事你不懂的。

我说：我答应过小倩要讨她做老婆，现在她死了。

她说：你不能娶小倩做老婆，小倩和我一样是个女巫。

我说：你胡说！大家都说小倩是普通人。

她说：孩子看在你是文曲星转世，我就告诉你吧，你也算一个知道天机的人。你要知道，女巫都是天生的，小时候和一般小女孩没有区别，她自己也不知道。等到大了，突然开了天眼，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那时会发高烧，说胡话，还会说别人听不懂的天话。这时候如果她的师傅帮助她，就会安然度过，如果师傅道行不够，就帮不上忙，可能一下子就死掉了，就是救过来也成了痴呆。

我说：你不可以做她的师傅吗？

她说：唉，不行的，这是老天安排的，只有她师傅才知道。

我说：她师傅在哪里？为什么不救她？

她说：别人不会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也许她师傅被什么厉害邪鬼缠住了，脱不了身，没法施法术救她。

这时阿翠把头转向窗外，微微点头，我毛骨悚然，知道阿翠跟过路的鬼打招呼。

过了一会儿，我问：你真能看到鬼吗？什么样的？

她说：鬼白天出来的时候，是半透明的，一般人的眼睛看不到。

我离开了阿翠家。这是我和阿翠之间的秘密，阿翠叮嘱我不可以告诉别人。她说因为我是神仙投胎，将来一定是个治国安邦的人才，但是要我保守秘密，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因为天机是不可以泄露给常人的。我不相信她的话，也许是她只是为了封住我的嘴，怕我说出去。

以后的日子，渐渐地忘记了小倩的死亡。女巫阿翠仍然像以前一样，虽然也下地干活，计工分，还是常常转头跟鬼神打招呼，有时还在家里关上门，据说是招待上门的鬼客。

 工作组的人对阿翠倒是很照顾，说她有精神病。但是我相信阿翠能看到鬼，这是真的，村里大多数人也相信。需要给死去的亲人捎个口信的时候，还是要找阿翠帮忙的。阿翠有时候收下几个鸡蛋之类的薄礼，有时候什么也不收。

 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乡亲们当面对阿翠那么客客气气，为什么背后说尽了阿翠的坏话，好像她是个邪恶妖妇。难道他们不怕阿翠的鬼朋友们就站在身后偷听吗？

 小倩的父母伤心了一段时间，便在村人的劝说下恢复了平常。乡亲们说，小倩毕竟是个女孩子，将来迟早给人家的，现在死了，也算是一个归宿。还说小倩心肠这么好，将来一定会早早转世投胎的，说不定又投胎到亲生父母家变成一个男孩子给父母传宗接代呢。我很讨厌这种假惺惺的安慰，心里恨恨地诅咒这些人，恨不得他们家也死掉一个人。阿翠说过我不可以在心里咒人，因为我是文曲星传世，诅咒会灵验的，那就害了我的修为，以后就成不了大事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