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学校把女儿接回来，她坐在车上半天没说话。我从观后镜一看，傻傻地看着车外发呆呢。 

“嘿，醒醒，你自个儿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是有一天，人类成了濒临灭绝的动物，多么可怕！” 

哦，我明白了。她们学校 的学生，每个学期要做一个讲演，时间和内容随年级而改变。这回讲的是濒临灭绝的动物。班里每个小朋友都分配了一个动物名称，回家自己到网上找资料，组织成讲话稿，还要做出展示图表。女儿分配的是黄腹鹦鹉。这种漂亮的鹦鹉只有在澳大利亚大陆南部和塔斯马尼亚北部才有，但野生的只有不到三十只，豢养的也只有一百六十只左右。女儿在准备资料的时候，总是叹息。这几天陆续听别的小朋友的讲演，有什么鲸，什么蛙，什么虎，什么熊猫之类的，更加深了她的“危机感”。 

这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又在杞人忧天了。我笑着问她：“你为什么觉得人会灭绝啊？” 

“因为那么多的动物都灭绝了，还有很多濒临灭绝的，要是人也灭绝了，就再也没有人了。” 

“那你说说，动物为什么会灭绝啊？” 

“因为适合它们居住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那你不用担心，人类居住的地方是越来越多，你没看见城市越来越大，房子越建越多吗？天气不好，我们可以躲在房子里开空调或者暖气啊，动物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所以动物可能会灭绝，人类不会。”我说。其实潜台词我没有说出来，动物居住的地方越来越少，不正是人类的入侵么。大片的树林遭砍伐，草地变农田，人类侵占的动物的家园，怎么会灭绝。真相说出来太丑陋啊太丑陋。 

“还有吗？”我问。 

“气候变了，它们没有吃的了。” 

“哦，那你也不用担心。你学过肉食动物、草食动物和杂食动物了，人是杂食动物，什么都吃，所以不会没有食物的。在很饿的时候，连草的种子和树木的根都可以吃。以前有人吃过的。”潜台词我还是不敢说。人类啊人类，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地上走的，除了汽车不吃；水里游的，除了轮船不吃。其实很多动物濒临灭绝还是人类努力吃的结果。除了吃，动物毛皮做衣服、虎骨泡酒、象牙雕刻等等。人类跟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不管自己需要不需要，只要“占有”就能带来满足感。难怪庄子说“。。。不材而得以终其天年，岂不是无用之用，无为而于己有为”，凡是能为人所用的都已经被或将被人类灭绝。真相很丑陋啊很丑陋，不能对一个小孩说啊不能说。 

“还有吗？”我问。 

“交配失败。”原文是mating failure。这些八九岁的小孩子们还知道mating failure，简直让我哑然失笑。 

我说：“哦，濒临灭绝的动物都是数目越来越少的吧。你没看见现在这个世界上人太多了，交通也越来越堵，房子也越来越小，地球都有七十亿人口了，还在增长，怎么也不会越来越少的啊。” 

“那你的意思是，人类是least-concern了？”least-concern 是动物保护里最低的一级了，最不需要担忧。 

“当然了。”我说，结束了这次谈话。 

宝贝，其实我还有很多潜台词没有说出来。Mating failure这样的现象只会出现在动物界。有些对对象很挑剔的品种，天气不好不mate，没在指定地点不mate，没有对上眼，即使周围只有一个异性且每天耳鬓厮磨也绝不mate。譬如她讲的那种黄腹鹦鹉，每年辛辛苦苦飞越重洋，结果没找到合适的对象，或者天气赶上天气不好，宁可光棍来光棍回也绝不苟且，这在人类怎么可能。时间、地点都没有关系，“终身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有没有爱情没有关系，“坐在宝马车里笑”就好。真相说出来很丑陋啊很丑陋，不能说啊不能说。 

所以人类是least concern的动物（同样级别的，大概可以加入老鼠、蟑螂、苍蝇、蚊子等等）。因为人类迁徙能力强、杂食、乐于侵略他人领土而不计后果、而相当大的一群人对mating并不挑剔。曾看过一篇叫《人类是外星人的后代》的文章，说的是某个星球快灭亡时，一群外星人来到地球，选择了若干猿猴传播基因，才形成了这与地球很多动物特性不符的人类。有道理。从人类不断关注太空，而忽视地球本身的生态平衡的行为看，留在基因里的那点侵略性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吧。啊呀，真相很可怕啊很可怕，不能想啊不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