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尘博客

身在海外,思念故乡,自然想起故乡的苦菜
正文

独木桥下的恋人

(2010-10-13 09:03:06) 下一个

    第三十一章



英三( 1 )班的故事会开过十多天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闻雯讲的那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地淡化,被遗忘,像无数过往俗事一样,在茫茫的时间隧道里,撞得粉碎,消失殆尽。

然而,她在夏颖的记忆中却越来越浓,越来越来强烈,越来越清晰,仿佛一次令人刻骨铭心的真实生活,定格在过去与将来永恒的交点上,在他的记忆长河中闪烁着光亮。他觉得仿佛撑着一叶扁舟,怀着强烈的愿望,向阳光明媚的地方驶去。他的眼睛痛饮着灿烂的阳光、蔚蓝的天空、温馨的清风以及绿树鲜花千姿百态的飘逸与五彩斑斓的色彩。在想象的生活中,大自然恩施的一切在人的心中幻化成的愉悦和幸福,比实际生活更强烈,更美好,更神奇。他激动,同时也怅惘,有时觉得仿佛滞留在迷茫的原始森林中,周围笼罩着一层迷雾,辨不清方向。

如今,夜生活很兴盛。有不少人,尤其是一些爆发户和手握某种权柄的人都

有自己的夜生活;太阳一回宫,他们像野猫子似的倾巢飞出,纷纷行动,泡酒吧,上剧院、下酒店、沉迷于夜总会,通宵达旦,交际应酬,神魂飘忽,及时享乐,有头有脸,活得有滋有味,晕晕乎乎!

然而,夏颖则属于另类,他和天下的为人之师一样,晚上伏案准备课,批改作业,同时消耗精力和电力。他还有一个写作的爱好,每当夜阑人静,寂寞地坐在电脑前,走进他的小说人物的生活,和他们一同呼吸,一道高兴,一起悲伤,合力与命运之神抗争;或者沉静在诗歌和散文的动人心魂的意境之中。近来,他全身心进入虚拟世界,仔细浏览文学网站,希望能找到闻雯讲的那个故事 —— 《菲菲的记忆》,可是没有如愿,尽管他反复访问了可能找到的一切文学网站。 然而,他没有就此放弃自己的信念,他深信,她一定还在网上,也许是因为自己粗心,和她擦肩而过,没有看见而已。

闻雯走到外语系办公室前,见门虚掩着,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微笑。她停了片刻,抬起右手轻轻敲了敲门。

夏颖正在办公室上网,全身心沉醉在虚拟世界中,突然被敲门声惊醒,他激灵了一下,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从幻想中回到现实,意识到有人在敲门,于是赶忙应答:

请进!

夏颖见进来的是闻雯,习惯地站起说:

是闻文 , Take a seat , please. ”

“ Thank you. ”

闻雯来找夏颖,请他批示退学手续。

近来,郭宝才下死令,系领导无权批示学生退学,企图以此遏制学生退学转学风潮。其实要走的学生谁能留住他们呢?除非你把学校办好。郭宝才的命令实际上简化了学生离校的手续,他们很随意,想走就扛起行李卷,不辞而别。

夏颖看了看闻雯递上的转学申请表,又还给了她,只是简单地说:用不着这个手续。

那档案,特别是两年的考试成绩怎么办?闻雯担心地问。她的脸上顿时

蒙上一层阴云。

学业成绩,是转学的学生们最关心的事,没有以前的学业成绩,空口说白

话,比较正规的民办学校不接受,即使接受了,恐怕还得考试。幸亏国考学科的成绩在网上可以查到。

夏颖微笑着,脸上洋溢着慈父般的神情,像阳光一样温暖人心 让你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就能得到安宁,他语气亲切地安慰道:你别担心成绩,国考成绩可以上网查,至于校考成绩,对你说来用处不大。况且学校也总不能压着不给证明,总有一天会同情达理的。只是恐怕不退学费。

那敢情太好了!闻雯得到了慰藉,仿佛除了一块心病,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脸上的阴云顿时消失,泛起了令人迷醉的红云。顺便,我想知道,北京哪些民办大学好些?我要去的 B 职业学院怎么样?

听说北京有民办大学近百所,究竟哪些办得好,哪些差,现在还不好评说。 B 职业学院,无疑比较优秀,否则上面不会批准它为职业学院的。

我不明白,研修学院与职业学院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研修学院只是个教育部门承认的私立助学机构,其实称不上什么大学。而职业学院则是教育部门批准的私立大学。前者没有统招学生名额,后者则有,同时也可在计划外招生。
那么说,职业学院一定不会像我们这个学院走到日暮途穷的地步了,是吧?闻雯天真地问道,扑闪着一双澄澈的眼睛,脸上现出了期盼和担忧混合的神色。她好像一个不谙世情、智慧和心魂尚未觉醒的孩子,眼里闪烁着童稚的光芒,热切地望着夏颖,等待着他肯定的回答。

她的神色,她的语气像一声春雷,深深震撼了夏颖的心灵;他仿佛触电一般,全身突然颤抖了一下,同时一阵惭愧感袭上心头,因为他觉得对学生了解得太肤浅了,从来没有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学校怀有如此深刻的感情,期望和信赖。他仿佛第一次明白了人们为何把自己毕业的学校神圣地称为母校!

一个真正的学生,当他走进自己或命运为他选择的学校,他就会把自己和这个学校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融为一体,天衣无缝,与学校同呼吸,共荣辱。

夏颖这个 20 世纪 60 年代的大学生, 80 年代的硕士研究生,似乎初次感受到学生与学校这种唇齿相依,甚至血肉一体的关系。这位素来深沉、矜持,遇事不动神色的教授,此刻看样子非常激动。他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又坐下。他亲切他望着闻雯,意味深长地说:是的。我们中国很需要发展职业教育,历史和现实需要它。他的话非常概括,语气诚恳而坚定,听起来好似不容置疑的结论。他还想说一个职业学院的命运和一个研修学院的命运一样,完全取决于办学人。办学人既懂教育又能招贤纳士,尊重科学和人才,教育就会越办越好;办学人既不懂教育又招降纳叛,排斥异己,重用亲朋,随心所欲,不尊重科学和人才,即使上面给他批了职业学院,也会垮台。然而,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他生怕给面前这个满怀信心和理想,即将走入职业学院的学生水晶般纯净的心灵上投下一丝阴影,一丝忧虑的阴影。

那就好了。 Thank you. ”闻雯欣慰地说,站起来要告辞。

等等。夏颖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语气透出几分急切。

闻雯又重新坐下。

……你,你打算,你什么时候走?夏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下午就走。现在回宿舍收拾收拾。

我还有……噢,你还有别的让我帮办的事吗?

其实,夏颖想说我还有件事想进一步了解一下,你是在哪个文学网站看到苗苗的记忆这个故事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变了想法,因为他不想引起对方任何怀疑和猜测。

他的问话像一丁点儿微弱的火星在闻雯的眼前一闪即逝,但正好点燃了闻雯记忆的导火索,她心里一亮,记起了上午在校门口与徐静的谈话,于是很快地说:啊哟,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那天讲的那个故事是徐静写的。

是吗?夏颖吃惊地突然站起来,立即又坐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千真万确。闻雯的口气很肯定,隐约透出几分委屈,似乎对夏颖的反应不太满意,仿佛在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谎?

你怎么知道是她的文章?夏颖的脸色突然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问。

闻雯只顾一点一点地撕碎那张退学表,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反应,只是很快地说了上午和徐静谈话的经过。           

她当时的情况怎么?夏颖追问道。

她说为李媛媛送站……”

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故事是她写的时,她的神情。

噢,她好像很悲伤的样子。嗨,夏教授这里有什么事吗?闻雯先是一怔,接着警觉地望着夏颖。

噢,噢。没什么,没什么。 我随便问问。

夏颖非常激动,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声音,好像要跳出喉咙;为了分散注意力,缓和激动情绪,他伸出手去拿放在电脑旁的水杯,可是由于手颤抖得利害,碰倒了水杯,幸亏杯里没水。

此刻,闻雯发现了夏颖的异常反应,一时感到莫名其妙。她的脑际迅速掠过一串问号:“‘苗苗的记忆教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对这个故事如此关心? 为么他这么激动?为什么徐静也问她教授打听这个故事的作者时的神态?教授和徐静之间到底有什么奥妙的关系呢?……”

一瞬间,以往的感觉,想法或没有认真思索的说法,像电影的镜头,在闻雯的脑际迅速闪过:

平时,教授对徐静好像有某种说不出的感情或者说是偏爱。闻雯甚至在心中隐隐约约有些嫉妒。她记得,一次和徐静在校园散步,遇见教授。在短短的交谈中,教授的目光几乎集中在徐静身上,仿佛忽视了她的存在。为此她非常不快。然而,闻雯没有从别处去想,因为教授德高望重,平易近人,人格很有魅力。还有,徐静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学生,两年学完了四年的绝大部分本科课程,在民办高校中是罕见的。那个老师不喜欢像她这样优秀的学生呢?闻雯这么一想,倒有些鄙视自己,鄙视自己狭窄的心胸和可怜的醋劲儿。

还有一次,在宿舍闲谈,大家议论人的气质。

徐静问:什么叫气质?

当时,大家一下都成了哑巴。肖茗敏翻开《现代汉语词典》,大声说:大家

听着:“‘气质 —— 指人的相对稳定的个性特点,……’”  

没等肖茗敏念完,徐静就问:怎么理解?

肖茗敏解释道:比如,活泼、直爽、沉着、冷静、深沉、浮躁等都属于气质。

李媛媛天真地问有没有气质一样的人?

徐静说:一样的恐怕没有,相似的会有。

肖茗敏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大声说:徐静说的对极了。比如,你和夏教授的气质就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如深沉,略带几分忧郁。

大家都说肖茗敏观察的准确。

李媛媛不加思索地说:既然如此,你还不赶紧认作教授的干女儿? 听说他没孩子。

于曼问:你听谁说的?

李媛媛说:有一次听几个班主边走边议论,我在他们后面走着,听到的。对了,她们还说教授没有妻子。

……

如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闻雯礼貌地,夏教授保重。

夏颖把闻雯送走,激动的心情像突然发生地震的湖面,久久不能平静。他觉得有些疲倦,好像马拉松运动员得了冠军,胜利喜悦中的那种疲倦。



第三十二章



送走刘嘉,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夏颖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点什么似的。他似乎从未感到过如此失落、凄凉和孤寂,难以忍受的失落、凄凉和孤寂。

这学期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他先送走了桥智教授,接着送走了三个班主任和教学秘书。今天又送走了教学院长刘嘉。外语系的学生有近三分之一没来报到,报道的学生转学走了近三分之二。全系原有近 1 千学生,眼下只剩下 3 百多了,每天到课率不到三分之一。郭宝才虔诚地称学生是上帝,看来这些上帝们并不买他的帐,不但不保佑他,支助他,反而远离他,抛弃了他。或许九天之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上帝终于发现了郭宝才盗用他的名字,粗暴地亵渎他,因此对郭宝才进行严厉的惩罚。

这样的境况真令人不安!

学校居然办到了这个份上!

夏颖没有马上回校,沿着人行道踽踽向东独行。

学校的东面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林,绝大部分是年轻的杨树,一行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远远望去好像身着尼采服英姿飒爽的军人在列队操练;理直气壮地向蓝天撑开雨伞般的园园的树冠,像蝴蝶般的黄绿相间的树叶欢快地翻飞着,沙沙作响,听去疑是天上宫阙传来了美妙的音乐。

瑟瑟秋风越过灰蒙蒙的西山顶,向东肆意奔跑,把树上的黄叶吹得漫天飞舞;像精兵追穷寇,赶着天上灰白色的残云仓皇逃窜;惨淡的太阳,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好像患贫血症病人的脸庞,在西山顶上方的云层中悠然自在,钻进钻出,忽隐忽现,仿佛和谁捉迷藏;数不清的喜鹊唧唧喳喳不停地叫着,在树林上空欢快地盘旋,仿佛聚在一起开会,争论什么重大问题。

夏颖停住脚步,举目仰望乌云般的喜鹊,忘记了窝憋在心里的一切苦恼和烦闷,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色。他颇有兴致地以作家观察事物的方式,观察这些喜鹊,自然联想到人类的行为,民主的意义,大家发表意见和集思广益的好处。倘若郭宝才能像这些鸟儿,让全校教职工发表意见,出谋献策,去粗取精,纠正办学理念,尊重人才,学校就会像初升的太阳,朝气勃勃,绝对到不了如今这个地步,像转瞬间就会坠入西山后的这轮面色苍白的落日。落日还会重生,还会从东方以崭新的面貌冉冉升起,向大地喷射出灿烂的光焰,给万物带来光明、温暖、喜悦和希望,然而 K 研修学院则已病入膏肓,气数已尽,奄奄一息,绝不会有第二次生命。

奄然十几只巴儿狗和野猫从树林里陆续蹿出,个个睁着惊恐而悲哀的眼睛,望了望夏颖,然后像一群残兵沿着一条土路向北踉踉跄跄地逃窜。这些宠物曾经被它们的主人疼爱过,亲吻过,逗玩过,抚摸过,赞美过。当然它们也向主人付出过,谄媚过,给过主人愉快,欢乐,安慰,骄傲。可是它们生病了或残废了或老了,成了它们主人的累赘,恰如帝王后宫人老珠黄的妃子,于是失宠了,被抛弃了,加入了流浪猫狗的大军,进入了人间地狱。前不久,电台报道,北京现有流浪猫 50 多万只,流浪狗 60 多万只;它们构成一个人间空前绝后的悲惨世界,昼夜上演着一出出一幕幕悲剧。

养猫弄狗的意义何在?那些抛弃猫狗的人未必晓得。他们恐怕只是赶时髦,追新潮,极力做到别人有啥我有啥。一部分人怀着这样的心态,不遗余力地攀比着,追赶着,才觉得自己高雅了,时髦了,跟上时代了,不比别人矮了,比人高了,心里平衡了。人的这种本性在这养猫玩狗的热潮中,暴露得淋漓尽致。

有一条新闻,曾在亿万人的心海里掀起轩然大波,久久不能平静:一位退休老人身患痼疾,膝下虽有两男一女,但独自一人艰难地生活,仅有一只巴儿狗陪伴在身旁,给他带来超乎亲情的慰籍和快乐;儿女工作之余,玩弄各自的狗猫,无暇照顾老人。他们盼着老人早入黄泉,以便早瓜分遗产。然而,不幸的是,老人的那只狗却死在他前面,他悲痛万分,老泪纵横,为死狗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花掉了他的绝大部分积蓄。

夏颖望着这些骨瘦如柴,一溜一拐的流浪猫狗,感慨万分,心情突然又沉重起来,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脸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返回的路上,夏颖看见一群小学生像天上飞翔的那群喜鹊,唧唧喳喳说笑着,从他背后涌来;每个孩子背着一个特大的书包,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脸上布满了小米粒大的汗珠,在阳光下闪耀;从后面看去,只能看见他们黑发覆盖的后脑勺和两条不住交替着向前移动的腿脚,叫人立刻会连想起翻山越岭的驮工。

夏颖闪到一边让开路,让这群孩子从他身边走过。他像钉在那儿似的,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他们背负重荷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那片树林后面。他的心潮久久不能平静,低声吟诵道:

刚才,只是刚才

她们微笑着

从肥沃的土壤中

钻出

生命灿烂的朦胧

黎明

太阳向她们抚爱

轻风也向她们亲吻

然而,狂风向她们袭击

无情地捧起埃尘

埃尘越积越多

在她们纤弱的背脊

压弯了她们幼嫩的

腰肢

后来,一家教育报的副刊登载了这首诗,一时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此刻,徐静送走了闻雯。

李瑗瑗回家去了,肖茗敏搬到校外和刘宇住在一起了。宿舍里只有她和于曼

两个人了。正如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永恒的王朝一样,任何有凝聚力的集体,

最终都会解体,都会各奔东西,成为过往。相聚有缘离别有因,也许聚聚散散才是人生!遗憾的是,她们这个友爱、和谐和温暖的社会细胞,集体宿舍散得太快了,让人难以接受。人生聚散很难预测啊!!

徐静记起读过夏颖的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是:

在相聚前就知道

迟早会分别

命运的安排

如冰 如铁

……

徐静的情绪非常低落,环顾四周,满目寥寂,仿佛淹没在没有人烟的荒漠之中。她像丢了魂似的在校门口徘徊,几次想回校,可是两腿神使鬼差地又移开,无目地向别的方向迈去。她突然觉得身心疲倦,好像不停地做了一天苦役,于是,在人行道边上找了个较干净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无目的地看着面前过往的行人车辆。

此时,天空的云彩都聚集在东边,织成一张巨大的深灰色幔帐,一直垂在地平线下;风退回到了西山后面,仿佛打了胜仗的军队,偃旗息鼓,坦然休息了;太阳兴奋起来了,露出了红扑扑的脸蛋,开心地笑,好像为战胜乌云的风而高兴,缓缓地向西山顶滑行,去为胜利的风祝贺,身后却留下了半个橘红色的天空;东边深灰色的幔帐倏然镶上了金黄色的边饰,一层层一环环,巧夺天工,令人惊叹。

徐静望着落日的笑脸和满天的彩霞,心情豁然开朗,疲劳和寂寞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跳,歌唱,以往经历过的一切,宛如清泉从记忆的深处缓缓流出,涌向眼前,形成一条波光粼粼,流光溢彩的记忆溪流。她沿着这条溪流在如梦似幻的时间隧道里逆行,去欣赏溪水中的涟漪浪花和两岸的蜜蜂花朵。也许是那轮无限好的夕阳触动了她一直沉睡着的记忆神经,她的脑际突然清晰地闪过记忆中的大房子、玩具、小猫和拐走她的保姆。特别是她的爸爸妈妈的声音笑貌陡然展现在她面前;他们抱着她,逗弄她,亲吻她;她没完没了地缠着他们讲故事,她说爸爸,讲讲,再讲个好听的。于是,爸爸就讲夸父追日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神州的北方

大漠中屹立着一座

峥嵘雄伟的大山

一个巨人住在山中

他的名字叫夸父

力大无穷善战英勇

夸父常常游览阴曹地府

重重黑暗难以忍受

他下定决心用太阳的光明

把地府的黑暗驱走

太阳神驾着火轮

从东方出发

不停地向西方飞奔

夸父奋起直追

要把太阳神抓回

炙热的太阳拼命地燃烧

夸父又累又渴口干舌燥

他喝干了黄河饮尽了渭水

又要去北方大泽痛饮

喝饱了再去追。

夸父手里拄着拐杖

艰难地迈着步履

向大泽踉踉跄跄奔去

然而大泽没有看到

他就累在地上死了

夸父巨大的躯体到下

地球发出了巨响

像一座壮丽的大山

他身上闪烁着光芒

夸父手里那根拐杖

突然幻化成一大片桃林

满枝鲜桃清香流溢

他为追求光明的人们

留下了消乏解渴的厚礼

徐静沉静在幼年欢乐的回忆中,嘴里本能地重复着夸父追日的故事,未了欢快地喊着:爸爸,讲讲,再讲一个。

夏颖发现徐静独自一人坐在人行道边上,惹有所思地仰望着落日,正要穿越马路回校,以免打扰她欣赏落日的兴致,突然听见她开始吟诵诗歌,便停下脚步聆听。为了听得更清楚,他轻轻地向前走去,直到听得十分清晰,才驻足。他两手垂在两侧,像个回答教师问题的小学生,恭恭敬敬地站着,望着徐静的背影静静地听,生怕漏掉一句。他越听越惊讶,瞬间想起,菲菲总要他讲故事的情景:为了让菲菲容易记住,背会,他常常把故事编成诗歌形式讲给她听。他把《山海经》上的夸父追日改写成诗,给菲菲讲了无数次。他立即断定,徐静此时背诵的诗,无疑是他改编的,因为他最近整理文稿,要编辑出版一本诗集,这首诗

已收在其中。

徐静为什么能背诵这首诗呢?

她为什么喊出爸爸,讲讲,再讲一个呢?菲菲就用这句话缠着他讲故事。

夏颖感到莫名其妙,惊愕地睁大眼睛,愣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不是现实,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抬起左手轻轻地拍拍自己的额头,以便证实一下是否在梦中。他在心里大声说:这是现实!不是做梦!他顿时陷入了愉快而痛苦的回忆之中……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夏颖突然问道,话一出口立即意识到这样问不得体,也不礼貌,会给对方造成误解,甚至会被认为故意唐突或干预对方。于是他立即纠正说:对不起,我的意思是,闻雯走了吗?

徐静身子猛然抖动了一下,从深深的回忆中惊醒,老半天才清醒过来。她回过头一看,见夏颖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脸上带着慈祥、惊讶和忧郁的表情,向她投来柔和、爱抚、亲切的目光。

徐静赶紧站起来,用右手背揉了一下眼睛,所问非所答地说:我好像睡着了。

你在自言自语地讲夸父追日的故事。

……”徐静有点惊异,感到不好意思,脸腾地一下红了。

现在是 6 1 刻。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夏颖看了看手表,抬起眼睛望着徐静。

徐静看见夏颖真诚的微笑和慈祥的目光,受到了鼓舞,欣然颔首表示同意。

他们走进路边的知春饭馆,在楼上的一个雅间面对面坐下。

夏颖记得菲菲小时候用左手拿筷子,不吃猪肉,最喜欢吃炸带鱼。今天他要证实一下。其实他知道,人小时候的饮食习惯,长大后可以改变。一般说来拿筷子的习惯不易改掉。他早就想和徐静在一起用餐,以便证实一下自己的记忆。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夏颖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谱,亲切望着徐静问:喜欢吃点什么?

……呃,随便。徐静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徐静以往见到教授总感到很亲切,在他的身边感到很踏实,很自在,很舒畅。不知为什么这会儿突然感到有点紧张,心突突地跳着,仿佛面对的不是平时那个慈父般的教授,而是个决定她未来命运和前途的另一个人,是一个能帮助她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的神通广大的人。或许他就是……

就在这一霎间,她想起了同学们说她有些地方长得和夏教授相似,气质也有相似之处;教授在锯腿那篇文章里提到被拐走的那个女儿也叫菲菲。莫非……她的心狂乱地跳着;前额、脸颊和脖子涨得通红。她把两臂撑在餐桌上,双手捧住脸颊,以此极力掩饰自己的激动。

夏颖发觉徐静有点矜持,用亲切而愉快的声调说:那我就当一回独裁者吧,剥夺你的自由权,肆意点菜。不过我要的菜你一定得喜欢!

他用右手食指点着菜谱,压低声音对服务员神秘地说这一个,这一个,这一碗,还有这两碗。

徐静被夏颖的神秘认真的表情逗笑了,紧张的心情立即平静下来。

服务员很快端上一盘酸菜炒猪肉片,一盘炸带鱼,一海碗鸡蛋汤和两碗大米

饭。

徐静高兴地叫起来了:啊,好香呀!我喜欢。

不喜欢你也得喜欢,因为我们有言在先。夏颖幽默地说。

徐静又被逗笑了;他们在轻松的气氛中开始用餐。

夏颖一边用餐,一边不动神色地观察着徐静。

不出夏颖的预料,徐静果然用左手使用筷子,只吃炸鱼,吃得很香;嘴角浮现着轻松的微笑,眼睛露出了愉快的光芒。

夏颖脸上带着慈祥而自豪的神色,不时望着徐静,一边用餐,一边几次让她吃酸菜炒猪肉片,可是徐静总是说:我很长时间了没有吃上鱼了。

夏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脸涨得通红,手也开始颤抖。他极力控制自己。

徐静只顾低头用餐,没有发现夏颖的表情变化。

夏颖发觉徐静脸颊绯红得像个熟透了富士苹果,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以为她有点不习惯和他单独在一起用餐,就微笑着用平和的语气说:你不习惯在饭馆用餐是吗?

我来北京,这是第一次在饭馆吃饭。徐静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你刚才在路边背的那首诗在哪看到的?夏颖问道,把那盘炸带鱼推到徐静面前,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背会的,背的这么熟。

小时候爸爸教的。徐静不思索地说,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阴云。

啊!?……”夏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放下了手里的饭碗,又追问,你说什么?

从小背会的。

谁教你的?

我爸爸。

你从哪儿得到苗苗的记忆素材的?

你知道是我写的了?

是闻雯告诉我的。

你认识那个苗苗吗?

徐静沉默了足有 3 分钟。

室内陷入深深的寂静,夏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的有节奏的跳声。

“…………那是……”徐静放下了碗筷,呜呜嘤嘤地哭起来了。

她把头低到胸前,用双手捂着眼睛,哭得非常伤心,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夏颖手里握着筷子,夹着一块肥肉片,正放在嘴边,半张着嘴巴,定格在那儿。

无疑,夏颖已基本断定,面前这个哭得快要昏过去的女孩就是他和刘菲的女儿 —— 菲菲!

然而,他没有马上认她。他的城府很深,面对如此严肃的问题,要慎重从事。

徐静呢,她更加怀疑夏颖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的这种怀疑越来越强烈,以致到了残酷地折磨她的地步。



第三十三章



K
研修学院有四个网吧,都是简易平房,红砖墙灰瓦顶,一字形排列在校园东墙根下,望去好像临时工棚。因为学校资金匮乏,所有微机都是别人投资购买,网吧均为别人经营。除了白天有时候学生上微机课,四个网吧昼夜都挤满了网民;谩骂声不绝,怪叫声不断,喝彩声不止;烟雾腾腾,空气浑浊,磁辐射和二氧化碳仿佛在激烈竞赛,争分夺秒地、残酷地在暗地里谋杀网民们年轻健康的细胞。

网吧老板姓钱,约摸 40 开外,肥厚的肩膀上顶着一个南瓜似的光脑袋,两条短腿之间吊着个将军肚儿,像个大面袋子似的在各个网吧窜游;嘴角叼着香烟,瞪起黄眼珠子,环视着网民爆满昼夜不息的网吧;胖脸上堆满了像罂粟花似的笑容,小心眼儿里盘算着每时每刻到手的 money 。他那得意洋洋的神态和心满意足的表情告诉你:这四个简易平房是四个取之不尽的聚宝盆!

钱老板,网速太慢了!

钱老板,这台微机打不开呀!

老板,该换新机子了,你这些 285 太旧了!

他妈的,老掉了牙,是十八世纪造的吧?

你他妈的再不换好机子,老子们赶明儿罢玩了,那你可损失大了!

……

老板很懂生意经,他花了很少的钱从某国立大学买来一批早已退休、老掉牙的微机,反应迟钝,键盘失灵,打字有时敲不出字符,上网聊天如老牛行走,玩耍游戏常常死机,网民们怨声载道。然而,他总是装出一副有涵养的样子,嘴角带着不真实的微笑,为他的顾客服务,耐心解答,常常说请换一台 ,请使用那一台。请试试这一台……”

这天晚饭后,马俊红着脸,打着饱嗝,喷着酒气,嘴角叼着半截纸烟,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支挽着焦娇的手臂;焦娇怀里抱着那只白色巴儿狗。他们骂骂咧咧地从一个网吧出来进到另一个网吧,最后走进第四网吧,在南墙角靠窗户的一台微机前坐下。

马俊刚刚打开微机,正准备玩游戏,觉得有一只大手在他那窄窄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两下。他吓了一大跳,全身哆嗦了一下,赶忙转过头看,只见一个又高又胖的男生站在背后。这男生是工商管理系的四年级学生,名叫白德,外号叫白生瓜。他短脖子上套着一条爆发户常佩戴的那种粗笨的金项链;留着阴阳头,一半染成淡黄色,另一半是海蓝色;由于长期泡网吧,脸色苍白,目光呆痴,行动缓慢。

没等马俊作出反应,白德斜起眼睛不屑地俯视着他,上牙咬着下嘴唇右边,竖起一个大拇指,做出让马俊立即滚开的手势。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凭啥让我离开?马俊理直气壮地说。

这是老子的地盘!白德蛮横地说。

这是网吧,不是你们家!马俊语气也很硬。

老子三年多了,日夜玩这台微机。老子对它的爱情至深。你没有权利使用它,就像你没有权利占用别人的老婆。你用它就等于霸占了老子的心上人!明白

吗?马上滚开?白德蠕动着嘴唇,勃然大怒,眼里冒着凶光。

你太霸道了!马俊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胆怯地压低嗓音嘟囔了一句。

别给老子罗嗦!白德没有听清马俊的话,立即伸出左手揪住马俊的头发,用右手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马俊被打得身子歪在微机桌儿上,眼里直冒金花,两股鲜血像喷泉似的,立即从鼻孔涌出。

你怎么打人呀?焦娇声嘶力竭地叫着,放下巴儿狗,上前去扶起马俊。

他还算人吗?我为什么不能打不算人的东西呢?白德气势汹汹地大声说,不服气?老子的巴掌喜欢美女。说着啪地给了焦娇一个耳光。不过,他这次省了些力,打得比较温柔,大概他也有惜香怜玉的情愫吧。

那巴儿狗吓得卷缩成一团,哆嗦着狂吠。

网吧顿时沸腾起来了:

好!精彩!

继续打呀!

上网累了,看打架也是休息!

有趣的盖了帽啦!嗷!

嘘!静一静!  

白生瓜的巴掌艳遇了!  

哈哈,刺激!

……

马俊一向不吃眼前亏, 见势不妙,站起来用手捂着流血的鼻子,赶紧往外溜;焦娇气得脸煞白,咬紧牙关,抱起巴儿狗,跟着马俊像斗败了的公鸡,仓皇地离去。

焦娇走到门口,回过头来,两眼像两把匕首向白德射出两道寒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粗俗而意味深长的话:等着瞧吧!你妈的王八蛋。

无疑,白德没有听见焦娇这句报复性的恶语粗言,否则他的巴掌就会发疯了。

白德赶走马俊和焦娇,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点燃了一只香烟,习惯地塞在两片唇间,悠然自得地玩起了游戏。

四个网吧, 2 百台微机, 2 百多个被某种欲望折磨得昏昏沉沉的年轻血肉之躯,在时间的隧道里盲目地呼吸,像渐渐枯萎的花朵时刻蒸发着有限的液汁,消耗着青春年华。

当你有幸目睹那乌烟瘴气,蓝光映照着苍白的年轻面孔的网吧时,你也许会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突然凝固了;也许会从你的心底迸发出一句连你自己也不敢相信能实施的话:救救这些灵肉沉沦于虚拟世界的孩子!

马俊和焦娇从网吧出来,太阳已沉到了西山的背后,夜幕迅速笼罩了大地;几只蝙蝠在狂飞乱舞,时而升高,时而降低,翅膀像打开没有煤气的炉灶,啪啪,啪啪地发出声响。一只蝙蝠突然撞在墙上,像只被无形的手摔在墙上的老鼠,掉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只夜猫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兴致勃勃地飞来,落在墙外的一棵老槐树上,哈哈,哈哈地怪叫,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焦娇假借去厕所,把巴儿狗交给马俊。在厕所里,她从衣兜摸出手机,拨

通了电话,压低嗓音说:喂,是我。……我们被人打了……第四网吧,南墙角

靠窗户,留着黄蓝两色头,……千万不要打死,废他个零件。还有不要忘记他脖子上的那条金项链…… Bye! ”

白德全身心陶醉于虚拟世界,一副胜利者的神态,沉着镇静地搏斗,把一队猛扑上来的僵尸一个个击毙。嘴里含糊地骂着:王八蛋 —— 上来,你妈的上来 —— 看你疯狂,看你给老子猖獗 —— ……”

荧光屏幽蓝的光芒,像神话故事里阴曹地府的鬼火阴烟,在白德那张苍白空洞的脸上寥寂地闪烁;他的青春时光,穿越他的血肉,一分一分,一小时一小时地流淌,耻辱地成为过往。

杀得通快!可惜你还嫩了点!

这声音不高,明显带着嘲笑的口气。白德闻声赶忙扭过头来,只见一个陌生的男生站在背后。这个男生身着黑色 T 恤,蓝色牛仔裤;个头矮小,体格精瘦,满脸横肉,顶着一个光头,像只硕大的电灯泡,闪闪发亮;狭窄的脑门下,闪着两只贼亮的鼓突的眼睛;他面部僵硬,嘴角挂着阴冷的微笑,两眼向白德射出挑衅的光芒。

给老子滚开!白德没好气地命令道。

说话干净点好不好?那男生眼里突然冒出了两道凶光。

哎?真邪门!还有敢和老子顶嘴的呢!活得不耐烦了吧,啊?白德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气得怒火中生,浑身发抖;额头青筋暴突,两眼圆睁;拳头紧握,咯咯直响。

嘿嘿!那男生冷笑了两声,挑衅地说,你想打架吗?如果你有种的话,我们出去玩玩拳头。不要在这里影响大家,好不好?

白德脸上现出了鄙视的神色,俯视着面前这个矮子,发疯似的仰头啊哈 ! 哈哈!……”地狂笑起来,然后突然收起笑容,不屑地说:就你这个屌样,还想和老子玩拳头?老子一指头就可以把你这个电灯泡戳个稀巴烂。说着伸出右手小拇指在那小个子头上戳了两下,随即坐下来又玩起了游戏。

小个子一看挑衅没有成功,而且受了极大的侮辱,气得嗓眼里冒火,全身颤抖,好像立即要爆炸似的。他真想掏出匕首从背后狠狠地捅对手几刀,然而他没这样做,他的任务只是废个零件,抢那条金项链。他极力压住熊熊燃烧着的怒火,头脑迅速作出反应,决定采用引蛇出洞的战术,把对手引出网吧,然后痛打。于是乎,他突然飞起一只脚,狠狠地在白德脊背上踹了一脚,转身便跑。

白德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激怒了,像一头暴怒的公牛呼啦一下站起,大骂王八蛋,立即追了出去。

网吧又沸腾了。

好!

好玩!

痛痛快快地打!

比试比试谁的拳头够重量级!

网友们,看热闹去!

看打架比打游戏更有趣!

嗷!嗷!

好玩!好玩!

……

网民们纷纷离开虚拟世界,用拳头揉着疲劳的眼睛,涌出网吧,要看真实世

界的游戏!

户外没有风,甬道两旁的梧桐树静静的站立着;秋虫停止了弹奏,潜伏在草丛树叶中窥视,仿佛都屏息等待着打斗的开始;上弦月像一叶扁舟,在灰白色的云层中迅速穿行,此刻仿佛放慢了速度,好奇地瞪着凄美的眼睛,俯视着人间,观赏小小的人类这场无聊的厮杀!

那些网民由于在荧光屏前呆的时间太长,一时眼睛有点不习惯户外昏暗的夜

色。他们像在梦里聚集在网吧前,用手背揉着眼睛,精神恍惚,屏息静气,兴致浓烈,欣赏打斗。

在这几乎万籁俱静,夜色昏暗的人间的一隅,两团黑乎乎的东西,一高一

矮,一胖一瘦,紧紧缠绕在一起,激烈地扭动着厮扯着,像两头发怒的种猪在你死我活的搏斗;噼里啪啦的脚踢拳打声,足足响了十多分钟不分胜负。那小个子像只大马猴,身体轻盈,动作敏捷。只见他突然一个鹞子翻身骑到白德身上,抡起两只拳头猛击他的面部,接着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何处倏地摸出一把匕首,明晃晃,亮铮铮,在昏暗中闪着寒光。只听得白德的一声惨叫……

随即那小个子忽地从白德的身上一跃而起,同时伸出左手嘎巴一声从白德脖子上扯下那条金项链,飞快地闪到一边,右手一挥,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扔在了白德身上,一瞬间,像只野狗似的,越过墙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一切仿佛发生在梦境中,围观的网民们个个目瞪口呆,人人眼花缭乱,好像被魔法镇住似的,静若寒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像在说梦呓似的,声音颤抖着喊道:

抓住他!

这喊声听上去是从压抑的嗓眼儿挤出,但它打破了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恐怖的寂静。

接着轰的一下像洪水冲垮了堤坝,响起了一片呐喊声:

别让他跑了!

抓住他!抓住他!

……

这轰然大作的呐喊声进而变成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把静谧的夜晚校园搅得像人声鼎沸的街市。

那血腥的打斗场面实在令人惊悚!

白德少了一只耳朵,丢掉了一条金项链!

时间是 9 22 日晚 9 点 。

这场流血而没有丧命的打斗被称作“ 9 22 事件



第三十四章



网吧门口惨烈的打斗正在进行的时候,劝学亭的青石凳上,焦娇抱着巴儿狗,正坐在马俊怀里撒娇呢。

马俊自从十多天前认识,或者说艳遇焦娇以来,再没有进过课堂,从清早到深夜,争分夺秒地和焦娇以及巴儿狗泡在一起,品尝大学时代热恋的甜蜜。

马俊把嘴巴贴在焦娇的耳根上,柔声问:还疼吗?

屁话!他那么大的巴掌打在人家娇嫩的脸蛋上还不疼?那人太心狠,他会得到报应的。

俺来吻吻你鲜嫩的脸蛋,用舌头舔舔,消消毒。

别这洋,人家痒痒。

应当说舒服。

别恶心了。我讨厌你这样。焦娇假装生气的样子,呼呼地喘着粗气,噌的一声从马俊怀里挣脱出来,像躲避狗屎似的跳到离他两米远处站着,撅着嘴巴,白了马俊两眼,习惯地用右手把散在肩头上的长发甩到背后,然后把头扭向一边,无目的地凝视着什么地方。那副娇柔造作的神态让你立即联想起二人转中男扮女装的拙劣表演;那巴儿狗张开血红的嘴巴,呲着雪白的牙齿,汪汪!汪汪汪!地朝马俊愤怒地狂吠。

嘿,嘿,真是狗仗人势,它也翻脸不认人咧。忘恩负义的家伙,老子每天白喂它肉咧?马俊的脸上出现了尴尬的神色,语气里透出了几分埋怨、失望和自嘲的意味。

焦娇沉默不语,轻柔地抚摸着巴儿狗,若有所思地竖起耳朵仿佛听什么动静。

马俊双臂机械地抱在胸前,像乌龟似的缩着脖子,两只脚神经质地交替着在水泥地上反复磨蹭,发出嚓嚓的单调声;仰起下颚,无目的地望着天上的上弦亮,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心里琢磨如何能尽快地占有焦娇,否则她骗够钱,随时有可能像这只巴儿狗翻脸不认人,他马俊到头来弄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连日来,马俊跃跃欲试,几次想摸摸焦娇的要害部位,可是她反应异常敏感,时刻警惕,及时自卫。然而,马俊不甘心,他听别人说过,言情小说也常写,交女朋友,要尽快地睡她,只要睡了她,花多少钱心里也平衡;即使她吹了你,你也不会感到遗憾。

  你听,那边人们喊叫什么?发生什么事了?焦娇兴奋地跳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似乎成了男高音,仿佛突然患了神经病。

管毬他呢。马俊不以为然地说。他只顾幻想,没有看见焦娇的神态,也没有觉察出她嗓音的变化。

你快去看看!焦娇几乎用命令的语气说。

马俊犹豫了一会儿,怏怏不乐地站起来,晃动着窄肩膀走了。那无可奈何的神态好像是说:你他妈的真无聊,发生或不发生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焦娇暗自高兴,她导演的游戏如愿开始了,冲着马俊的背影,得意的咯咯地笑了老半天,她的笑声好像嗅到了尸体腐臭味的野猫子叫似的,充满了阴森森的冷酷和复仇如愿的狂喜,让人听了脊椎发冷,毛骨悚然,浑身哆嗦。

不一会儿,马俊连蹦带跳地跑到焦娇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好消息!特大新闻! —— 打咱们的那个家伙被人割掉了一只耳朵!

不要紧的,他不是还有一只吗。焦娇幽默地说,接着又是一阵放肆的狂笑。

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真主有眼。那家伙像凶神!马俊根本不知道焦娇为什么狂笑,只觉得心里很痛快,也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真他妈的邪门咧! 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想到不到两个小时,就有人替我们出了这口恶气。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说不定那家伙还会找我们的麻烦,怀疑你利用别人向他报复!焦娇一本正经地说,语气里透出了浓烈的威胁意味;面部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狡黠地望着马骏的眼睛,等待他的反响。

马俊光顾为出了口恶气而高兴,万万没想到事情还可能会那么复杂 —— 牵连

到自己。因此焦娇的话像晴天突然响起一声霹雳,震得他脑袋的响了一声,吓得他灵魂飞出了躯壳;又像严冬突然在他头上泼了一盆冷水,惊得他浑身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像个突然被推倒的装满干草的麻袋,扑通一声坐在青石凳上,心像敲鼓似的咚咚地跳了起来,脸色骤变,两眼发直,半张着嘴巴,愣愣地瞅着焦娇,仿佛突然得了魔症。

焦娇站在马俊的对面,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在微弱的月光下,两眼闪烁着贼亮而怪异的光芒。

我看那个家伙是个亡命徒,他决不会甘心就这样丢掉一只耳朵!你说呢?

马俊仍旧像个泥塑像似的呆呆地坐着,嚅动着嘴唇,两只小眼睛直愣愣地瞅着焦娇,仿佛看见了妖怪。

你说话呀?哑巴啦?焦娇像一只暴怒的疯狗,张牙舞爪地吼着,由于声调提高,自然显出了破锣般的男人嗓音。

“……”马俊只是神经质地嚅动着嘴唇。

你白长了个大个子,胆子比老鼠还小。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保护我吗?我问你如果那家伙拿我们出气怎么办?

…………你说呢?

你呀,一个窝囊废,像你这样的人还算个男人吗?跟你算倒了八辈子霉!焦娇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停了片刻,接着用平静的口气说,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快说!马俊忽地站了起来,催促道。他宛如上了瘾的大烟鬼打了一针吗啡似的精神忽然活跃起来,又像处在穷途末路的人得了救似的脸上的愁云顿然消失。

我怕说出来,你办不到。不如不说。你先坐下。焦娇故意卖起了关子。

你不要总是门缝里看人,把俺看扁。马俊重新坐到了青石凳上,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和不服气。

那好吧,我先告诉你,今天是我用电话请来一个朋友废了那个家伙的,因为你无能。焦娇平静地说,神态非常自豪,语气里充满了对马俊的藐视和责备。

啊?真,真的吗?马俊惊得魂飞魄散,血液仿佛一下子从天灵盖儿冲出,像弹璜似的忽地一下从青石凳跳起来,接着忽地一下又坐下,好像被魔法定住似

的,僵直不动。

可把你吓得!焦娇淡然而轻侮地笑了笑,停了片刻,脸色突然变得非常严肃,用威胁地口气说,一旦被查出来,你我都得坐牢。 割掉人一只耳朵,就犯了故意伤害罪!你懂不懂?

又,又不是俺,俺割的, —— 凭,凭啥,啥让俺去坐牢?马俊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焦娇仰头笑了半天,突然停下,语气变得异常冷酷,你太幼稚了。是谁引起这场风波的?

俺又没有让那个人来为俺出气,割掉人家的耳朵。马俊仿佛清醒了,据理力争地说。

是我打电话请他来的,我负主要责任,难道你没责任?你想溜掉?没门儿!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遇事就像王八的脑袋要缩回去,这证明你不爱我。算了,我看透你了。从现在起,我们就一刀两断,结束我们之间的这场误会吧!焦娇愤愤地说着,竟然装着呜呜地哭起来了,我这就走!说完,仰起头就走。

马俊见焦娇要走,慌了神儿,赶快站起来,一把从背后搂住她,央求着说:你听俺说,俺不是那个意思,俺真爱你。俺应当承担全部责任。行了吧?

那你得听我的。焦娇暗自为自己的表演才能自豪,立即向马俊又展开了进攻。

你说吧,俺听你的。马俊彻底屈服了。

你坐到凳子上,我们好好商量一下。焦娇矫滴滴地命令道。

马俊顺从地坐在凳子上;焦娇温存地坐在马俊的怀里。

马俊立即沉醉在爱情的温柔中,浑身兴奋地不住地颤抖着,刚才的恐惧像烈日下的露珠彻底蒸发了,一种奇怪的液体在他周身的血管里迅速奔流着,仿佛立即要冲破他的躯壳,肆无忌惮地向外扬洒。他的灵魂和肉体在盲目地呻吟!

当前要紧的是,预防那家伙伤害我们。焦娇老练地说。

咋预防?

找人暗地保护我们。

那得花钱呀?

这是个金钱社会,没有钱寸步难行,三岁的小孩也懂这个理儿。

你估摸得多少钱?

先得弄三万。

刚让老爸寄来两万,你用咧。马上再要钱,恐怕 —— ”

恐怕什么? 

恐,恐怕老爸不给。

你得找个借口。

俺想不出好借口咧。

你就说和我做生意,急用钱。  

俺试试看吧。马俊的信心不足。

要不我和你一起回你们家看看,也许老爷子,看到我高兴了,会慷慨出手!

那敢情好。马俊高兴地想跳起来,然而他没有跳,紧紧地搂着焦娇腰部,一只手悄悄地向她的臀部窜去。

干吗?说正经的!焦娇及时伸出右手,狠狠地在马俊手背上掐了一下。

啊呀!好疼!疼死我咧!你真心恨。马俊像被蛇咬了似的赶忙抽回了手。

我们什么时候走?

听你的。

后天怎样?

咋不明天走?

我们得做些准备,比如得请假。

嘿嘿,可把你纪律的?请毬个什么假?班上没毬几个人咧。

你说话干净些好不好?总是满嘴污秽语言,你父母从小怎么教育你的?焦娇不瞒地说。

嘿嘿!……”马骏笑着,满脸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他因为说脏话,常常受到别人的指责,小时候也因此没少挨母亲的打骂,可是他父亲却怂恿他,说男人说话不带把子,那还算毬啥男人?他嘴里的脏话几乎都向他父亲学来的,从小学的,是奶功,深根蒂固。

其实,我爱你,就是因为你有两大优点。焦娇故意打住不往下说。

哪两大优点?快说。马俊很想得到焦娇夸奖。

一你讲义气,不是铁公鸡;二你说话带把子,有男人味儿。焦娇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很诚恳。马俊听了就像三九寒天喝了一瓶茅台酒似的心里先是热乎乎的,嘴里甜滋滋的,不一会儿脑袋渐渐地膨胀起来,晕晕呼呼地说:我还有个想法,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什么想法?

我们从家回来,在外面租房子一起住吧。

我早就知道你有这种想法。你们男的对女的不负责。这事等回来再说吧。要看老爷子在经济上如何帮助我们。

这么说你同意咧?

同意什么?焦娇明知故问,故意耍弄马俊。

马俊真的是发疯了,手不由自主地向焦娇的下身滑去。

焦娇忽地一下站起来,离开马俊,娇滴滴地说:

可把你急的。

马俊想入非非,他万万没有想到,上帝没有赐给焦娇和他同居的条件。



第三十五章



“ 9
22 ” 事件发生后,紧接着第三天夜里,女生公寓发生了恶性强奸抢劫事件。

事件发生在 204 宿舍,一个混合女生宿舍,住着 5 名学生,工商管理系的两名,中文系的两名,另一名是法律系二年级不久前转来的焦娇。

头天上午,焦娇跟着马俊离开了学校;当天晚上,宿舍留有四名学生。

那正是夜阑人静的时候,这四名女学生都带着白天对人生的不同感受进入了梦乡,扔下了充溢着青春气息的躯体和种种美丽的梦想,收起了喜怒哀乐,让灵魂飞出躯壳,在飘渺而神奇的另一个世界自由飘荡。

女生公寓楼只有第一层窗户装有护栏。因此,在其他楼层住的女生一向很警惕,晚上睡觉总是紧闭窗户,即使骄阳似火的夏日也得如此。立秋以来,天气渐渐凉爽,他们的窗户一直从里牢牢地插着从来也没有打开过。可是那天夜里好像有了鬼,两扇窗户的插关不知道怎么都开着!睡觉前谁也没有发现。

6 个罪犯乘人熟睡之时,像幽灵似的悄悄从窗户潜入 204 宿舍,手持匕首对四名女生施行强暴,长达一个半小时,然后把她们的现钱,手表,手机等贵重物品抢劫一空,逃之夭夭。

4 个女生身心受到了残酷的蹂躏,面部被抓破,手腕被扭伤,下身流血不止。

罪犯逃走后,受害的女生才开始呼救。

酣睡的校园立刻陷入了惊恐的混乱状态之中。

罪犯没有留下任何物证,给警方尽快侦破这起案件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这起恶性强奸抢劫事件的导演者究竟是谁呢?人们都在思索。

与这起恶性事件发生的同时,一列客车雪亮耀眼的头灯穿破浓厚的夜幕,不时威严地呼叫着,风驰电掣般地向大西北飞奔。

4 号车厢,焦娇像一条冬眠的眼镜蛇,软绵绵地躺在马俊的怀里酣睡着,蓬乱的长发蒙住大半个面部,露着一只半睁着的眼睛和微张着的嘴巴,看上去活像一个鬼怪。马俊的心情很激动,没有半点睡意,不时地吻着焦娇的长发,那如痴如醉的神态挑逗得坐在对面的那两个青年人四只眼睛像公牛似的瞪得贼大,露出淫猥和嫉妒的光芒。马俊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突然生出了四只翅膀,两只飞到家里,看到父亲喜滋滋地裂着大觜,久久合拢不住;听见父亲自豪地说:好小子,有种!想不到这么早就给老子领回个漂亮媳妇!;同时也看见左邻右舍的人们都把羡慕和嫉妒的目光投向他,投向他们家!马俊的另两只翅膀飞到了不久的未来,手持 2 50 元办的大学文凭,领着如花似玉的焦娇,风风光光地回到家乡,让老爸出些血,俩人找上理想的工作 —— 干部!干部这个词的来历和内涵虽然马俊和其他许多人一样,都感到暧昧,但像金钱一样谁都想弄到手。在他们眼里,干部 == == + 美女 —— 人间的神仙!想到这里,马俊嘴边流出了他最喜欢的天仙配插曲: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你我双双……”,一面伸出微微颤抖着的手,轻轻地把散乱在焦娇脸上的长发撩开,俯首欲亲吻她的脸颊,然而他像突然中了邪似的张着嘴巴定格在那里。他吓坏了!他像狗咬刺猬,不敢下口,

只是瞪着眼睛,怔怔地瞅着,看见焦娇脸色惨白,两眼睁圆,充满了恐怖的阴云。她在做梦 ——

焦娇跟着马俊下了火车,只见车站上人头攒动,面无表情,默默地互

相拥挤。瞬间马俊消失在人流之中。

突然响起了警报声,急促,刺耳,寒气袭人。人们惊恐万状,四下逃散,顿然化作一股青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车站幻化成一片废墟,到处是枯草摇曳的乱坟堆,笼罩着荒凉,死寂,阴森森的气氛。焦娇惊吓得灵魂出壳,躯体瘫软,昏倒在地上,像只冻僵的蛇似的一动不动。骤然像发生了 8 级大地震,轰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把她从昏迷中震醒。她慢慢坐起来,睁开眼睛战战兢兢地四下环顾,突然看见一个鬼怪从塌陷的坟堆里钻出。这鬼怪白衣,黑脸,高如大树,口喷鲜血,牙似钢钉,手里持脚链手铐。

你这个罪犯,你的末日到了!鬼怪吼声如雷,停了片刻,仰头狂笑:

—— 哈,哈 —— —— 哈哈 —— 哈哈……”笑声如海啸,震撼山岳。

你,你,你是谁……”焦娇浑身哆嗦着,像一堆烂泥摊到地上,昏了过去,过了老半天才苏醒过来。

我是谁?哈 —— 哈!哈哈哈!哈 —— 哈!我是克星,骗子们的克星,罪犯们的克星!你这个男扮女装的骗子!你的末日到了。

我,我,我是 girl ……”焦娇趴在地上,浑身哆嗦着,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磕头。

—— —— ……”

我,我不是,不是骗子……

哪有骗子说自己是骗子的呢?你不要自作聪明,别以为你的伪装是焊在你筋骨上的铝合金,别人无法撕掉。任何骗子的伪装仅仅是胶水粘在身上的一张薄薄的纸。

我,我不是……

阳间的骗子都不承认自己是骗子。这一点我们阴间比阳间光明的多。阳间越来越黑暗,人类越来越腐化。

请,请指教,我,我不,不明白……

阳间的金钱是我们阴间逃到阳间的恶魔,它以不可抵拒的吸引力 诱惑着人们去从事欺骗、盗窃、抢劫、贪污、赌博、卖淫等罪恶活动。比如那些腐败贪官们被金钱迷惑得头脑膨胀得像大气球,晕晕乎乎,贪得无厌,恨不得把天下的金钱都吞进自己的肚子,把世上的美女都搂到自己的怀抱。有的贪官贪污几百万美元,有的贪污几千万美元,有的贪污几亿,甚至几十亿美元!凡是贪官都是色鬼,你们中国有个不大不小的贪官有 1 百多个情妇,最小的 16 岁。一切犯罪分子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自作聪明,瞒天过海,以谎言和伪装来粉饰包装自己,欺骗别人。天网恢恢,任何作恶的人都逃不脱惩罚。我们看得他们清清楚楚,一笔一笔记下了他们的罪恶,在适当的时候清算他们,该下油锅炸的,我们绝不手软。你也不例外。

不论阳间还是阴间,好人都会受到尊重和赞扬,坏人都会受到唾弃和惩罚,犯罪分子自然会自称好人。然而披着羊皮的狼,决不会隐藏得太久。你的末日到了鬼怪说着,用明晃晃的手铐和脚链把焦娇铐了起来。

我,我……焦娇又一次昏过去。

焦娇被鬼怪拖到了一个无底无边的洞穴。

里面黑洞洞阴森森,闪烁着幽蓝的光芒。焦娇苏醒过后,过了很长时间眼睛才适应幽暗的洞穴,她定神看去,只见骷髅如山,白骨满地,空气里充溢着尸体的腐臭味儿。他的脑袋剧烈疼痛,仿佛瞬间就要爆炸,胸口堵得发慌,好像压在巨石之下,喘不过气来,一下子又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焦娇听见那鬼怪大声说:你睁大眼看看,这就是一切罪犯的归属。说着,拿起一个颅骨就要砸她的脑袋。

   ……

  饶命!饶命!我交代,我是男的……”焦娇大声喊着,眼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余悸未消,冷汗淋漓。

你咋咧?你明明是女的!?马俊惊愕地望着焦娇。

“ —— 我,我做了个噩梦!焦娇定了定神说,太可怕了!

你冷静冷静。无非是个梦。怕毬个啥?过一会儿就会好的。马俊一脸大丈夫神态,柔声安慰着焦娇,从衣兜里摸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为焦娇擦脸上的汗水。

焦娇像死人般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但眼里仍充溢着惊恐的神色。过了老半天她干咳了一声,吧嗒了两下嘴,伸了一下脖子,吃力地咽了口唾液,娇滴滴地说:人家想喝水。 

好的。马俊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矿泉水瓶子,使劲晃了晃,见瓶子里没有水,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下一个蓝色的旅行包,取出一瓶娃哈哈,拧开盖递给焦娇,然后又把包放到行李架上。

我想喝热水。焦娇把娃哈哈瓶口对着鼻尖上闻了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还给了马俊。

好的。俺这就去打开水马俊驯服地站起来,拿起水杯去打开水。

焦娇喝完开水,又躺在马俊的怀里睡去了。

马俊扬眉吐气地带着焦娇回到家乡,在家过了个史无前例的中秋节。正如他在火车上想象的那样,他和焦娇的出现轰动了整个社区,惊动了左邻右舍,招来了亲戚朋友。

连日来,老马夫妇眉开眼笑地接待亲朋,安排筵席,忙得不亦乐乎。

老马个子比儿子矮一头,上身长下身短,两条短腿之间挺着个将军肚;窄窄的肩膀上顶着一颗光脑袋;三角形脸庞上堆满了横肉,上方不停地眨巴着两只无神的小眼睛,下方咧开一张大嘴,呲着两颗焦黄的獠牙。这副模样使一个缺乏想像力的人也会联想到黄鼠狼。他望着马俊和焦娇,乐得像神经病人,嘿嘿,嘿嘿直笑 。

按照当地的习俗,媳妇第一次到家,公婆要送红包。老马当然不会忘记这个规矩。那天焦娇到家还没坐稳,老马那双无神儿的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嘴角叼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神态显得富有而大方,他悠然打开黑色真皮手包,用右手掏出一厚迭百元票子,啪!啪在左手掌上摔了两下,好像故意戏逗焦娇似的,然后用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焦娇面前,慷慨地说:你初次到家,俺和你妈妈很喜欢,这是 3 8 8 88 元。后面四位数是四个 8 8888 发发发发。图他个吉利。俺生意人讲究这个。

焦娇几乎不敢想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一时恍若仍在车上那个恶梦中,疑心

面前这个捧着硬挣挣的一迭百元票子的人是那个鬼怪变成的,又来作弄她了。她犹豫了半天,用手指暗暗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觉得有些疼,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相信不是在梦中,这才结结巴巴地像鸭子叫似的从嗓眼挤出谢谢两个字。她赶紧伸出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接过钱,装在旅行包里,然后拉上拉锁,用密码锁起来,仿佛不这样做那些钱就会立刻飞掉似的。  

老马的妻子身材矮胖,脖子粗短,脑袋特大;动作有点迟缓,说话嗓门又尖又高,听起来好像跟人吵架似的。她看焦娇装钱的动作时,心里隐约有点不快,因为焦娇连声爸妈也没叫,就把钱接过去锁了起来。可是她转念又一想,现在的年轻人家里娇生惯养,不太懂家常理短。兴许人家念书人不讲究这个,因此也就没当回事儿。。

老马妻子爱怜地看着儿子和媳妇,大声说:俺把房子给你们收拾好咧。被褥都是你爸新买的。你们就住在楼上,那儿安静。

马俊兴奋得手舞足蹈,连连大声说:好!好!好!谢谢老爸老妈。

老马瞅了瞅焦娇,望了望儿子,意味深长地嘻嘻地笑着。

焦娇感到很可笑,暗自嘲笑,在心中狠狠地骂道:他妈的,三头百分之二百的不可救药的蠢驴!但极力装出一副羞涩的样子,默默地低着头。 

到了晚上,焦娇死活坚持自己去住店,她说:伯父伯母,请你们理解,我们还没有登记呀。况且我是学生。我不像别的女人。

老马夫妇惊奇地半天没有出声,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把惋惜的目光移到了儿子失望的脸上,最后把赞美的目光投到焦娇一本正经的脸上。老俩口心里不禁一阵高兴,觉得焦娇是个作风正派的好媳妇。少不了又大加夸奖一番。

他们给娇娇单独安排了一个屋子住。

马俊很失望,面色顿然变成土色,眼睛泪汪汪的,几乎要哭出声来,但毫无办法,只好这样。

老马拍了拍儿子的窄肩膀,呲牙咧嘴地说:儿子,有种。焦娇是个好媳妇。你应当高兴才对呢。

马俊嘴角露出了一丝失望的微笑,心里骂道:你他妈的懂个毬,你哪能知道爷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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