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姬慧和姬歌离开父母快半个月了。这段时间,她们经历许了多,见识了不少, 受到过屈辱,流过眼泪,品赏到了人生的一些苦滋霉味儿。这仅仅是个开端,而且又是几乎每个外出打工的人都可能尝到的滋味儿,也算不了什么。她们的日子过得还算比较顺利,因此她们觉得时间过得挺快。
这些苦滋霉味渗入她们的心灵深处,就像细沙里的金矿微粒沉淀在清澈的水底,最后淘出的是闪闪发光的金子。
明天就是
昨天,妈妈给民子买了一件鲜红的小背心,一条天蓝色的小短裤,还有一双黄色的小凉鞋。爸爸给他买了一支乌黑发亮的玩具手枪。这可把民子乐坏了,他穿着新衣服,手里握着手枪,唱着,喊着,跳着,简直像只快乐的麻雀。
姬慧和姬歌正在厨房做晚饭。
厨房很狭窄,大约只有五六平方米,没有排风扇,惟一的一扇窗户仅管开着,做饭的烟雾和热气不能很快排出,因此室内非常闷热,姊妹俩热得汗流满面,不住地停下手里的活儿,撩起围裙擦汗。
民子从自己的卧室出来,跑进厨房,仰起头眨巴着眼睛问道:“两个姐姐,你们俩哪天过生日?”
“
“那么你呢,姬慧姐姐?”
“我的生日也是
“什么叫阴历?”
“这——我也说不好。我们家乡都按阴历算日期。”姬歌解释道。
民子眨了眨眼,不解地摇摇头。
“反正和阳历不一样。”姬歌认真地说。
“我不懂你说的话。”民子说。
偏起头思索了片刻,他又问道:“那么说你们俩是同一天生的,是吗?”
“当然啦。你怎么知道?”姬歌说。
“是你们刚才说的呀。”
“我们也没说是同一天生的呀?”
“你们俩都是
“你真是个人精呀!”
“你们是一个妈妈生的,还是两个妈妈生的?”
“一个妈妈呀。所以我们是姊妹。”
“那我妈妈为什么在明天只生了我一个人呢?”
明子的问题把姊妹俩逗笑了,她们笑得前俯后仰。
“你们为什么笑?明天不是
“你不是明天才生,你的生日是明天。”姬歌解释道。
“哦,我懂啦。那么我妈妈为什么在
这个问题可把她们俩难住;她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如何回答才能满足他没完没了的好奇心。
“你们说呀!”民子认真地追问道。
“我们真不知道。”姬歌认真地说。
“我想你们知道,因为你们两个人有同一个妈妈,又是同一天生的。看来你们不想告诉我,那就算了。”说完,他自己又玩去了。
民子天真的神态把姊妹俩逗得笑出了眼泪。
姊妹俩很自然想起了自己在家过生日。
姬歌说:“姐,我们的生日也快到。这是阴历几月?”
“我记得是7月。”
“我去看看日历。”姬歌放下手里的活计,撩起围裙擦了擦手,走出了厨房。
这是个约摸75平米的公寓,一厅三室。两间卧室在阳面,刘梅和老公住一间,民子单独住一间;姬慧和姬歌住在北屋。起居室呈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窄,像一个走廊。南墙上两个卧室门之间,挂着一套彩色美人大挂历,8月份这一页上的美女肖像,半蹲姿势,坦胸露背,搔首弄姿,风情万种,乌黑的长发像黑色的瀑布,垂至膝下;红唇微启,露出了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妩媚的大眼睛斜视着,仿佛向你送秋波。这类彩色美人挂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在神州大地上风靡一时,几乎爬上了城镇家家户户的墙壁,肆无忌惮地代替了长期敬挂在墙上的那些人头像。
在历史变革时期,需要一种新的文化,来冲击旧的腐朽的东西,好像用清水冲洗洪水淹没过的池塘一样,虽然有时做得有些过火,但矫枉过正也是必要的。长期以来,中国关起大门过日子,对老祖宗留下的优秀文化不屑一顾,肆意践踏,所奉行的西方社会科学在国人心目中又扎不下根,一直像浮萍似的在漂游,因此偌大个中国几乎成了广袤的文化沙漠,人们的精神生活像黄土高原上的山坡地那样贫瘠。当中国打开大门过日时,西方的各种空气趁机涌了进来,人们一时对此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这类美人大挂历,就是这种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无疑是对那种禁锢国人头脑的思想的挑衅。今天,我们回过头去审视那段裸体或半裸体美人挂历爬上墙壁的历史,不禁哑然失笑,就像一个成年人回忆起孩提时玩娶媳妇过家家那样幼稚可笑。
姬慧和姬歌在县城上初中时,也见过这类美人大挂历,她们非常喜欢。喜欢只是喜欢而已。一套挂历二三十元,有几个农家能买得起?因此这类美人大挂历从来没有上过她们家的墙壁,也没有走进她们那贫穷的山村。
姬歌站在美人大挂历前,久久凝视着那个美人肖像,以女人特有的观察视角,细心地观赏,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羡慕之情,隐约夹杂着几分莫名其妙的嫉妒。她心里酸溜溜地想:“臭美个啥?不要脸。”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很可笑,感到脸上有些发热。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她伸出双手去摸摸自己的羊角辫,感觉到头发刚刚触到肩头。她决心要留披肩发,幻想着自己的秀发垂至腰间,像挂历上美人的长发那样飘逸……
“姬歌,还没看完吗?快来呀。”姬慧催促道。
姬歌被姬慧的呼唤吓了一跳,激灵了一下, 从幻想中回到了现实,赶忙应道:“这就完。”
过了片刻,姬歌惊叫道:“太巧了,真巧!”
她像个小孩似的连蹦带跳地进了厨房。
“你说什么?”姬慧问道。
“明天是
姬慧竖起右手食指放到微微翘起的嘴唇上,表示让姬歌说话低声点,以免民子听见。她们知道,这孩子精灵得很,常常把她们两的话告诉给他妈妈。因此,平时她们俩说话很注意,以免引起麻烦。其实民子已听得清清楚楚。他从自己的卧室跑进厨房,好奇地问道:“你们的生日也是明天吗?”
姊妹俩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搪塞道:“不是。我们不是告诉了你吗?是
“你们说谎,你们骗我。刚才我听见姬歌姐姐说,明天也是
“我说错了。对不起。”姬歌佯装抱歉地说。
民子用疑惑的目光瞅了她们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们过生日,你们的爸爸妈妈也给你们买新衣服吗?”
姊妹俩摇摇头。
“买玩具吗?”
姊妹俩的回答还是摇头。
民子清澈的眸子里露出了失望和怜悯的神色。
他好奇的问题和神态在姊妹俩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她们俩同时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过3岁生日的情景。
1976年开春以来,老天爷仿佛忘却了姬氏姊妹的家乡,一滴雨也不给下。人们头顶上那片像旧蓝被子似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好像有权有势的人瞅黎民百姓的目光,冷漠而傲慢;有时飘来几片旧棉絮般的灰白色云彩,好像几缕烟雾,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太阳像个大火球似的,无情地烘烤着山坡田地,地里的禾苗纤细枯黄,仿佛随时会燃烧起来。
人们的脸上堆满了愁云,望着奄奄一息的禾苗哀叹。
村后,从山上流下一条小溪,环绕半个村庄,向东流去。往常,溪水淙淙,清澈见底,溪畔荡漾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女人们有节奏的嗵嗵的槌衣声。然而,如今天不下雨,溪水像垂死的老人动脉中的血液,几乎要干涸。河床上露出各种颜色奇形怪状的礁石:白色的、青色的、灰色的、黄色的、褐色的,咋看起来像鸡、像鸭、像狗、似牛、似马,似羊。村民们在河床上筑起了坝,截住了水流,用水桶和脸盆儿把水运到地里,拯救干渴的禾苗。
爸爸往自留地挑水,妈妈把水一瓢一瓢地浇在玉米的根部。姬慧和姬歌拿着铁勺帮妈妈浇玉米。
玉米苗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枯黄的叶子,像生病的兔子耷拉着耳朵,又像渴极了的老牛,一见水就贪婪地喝掉。
“今天阴历几号?”妈妈把一瓢水浇在玉米根部,直起腰来,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我想想。”爸爸肩上挑着扁担,两手握着挂钩,“哦,今天
“明天是孩子们的生日,你忘了吗?”妈妈说话的语气里透出了喜悦。
“啊呀,你看我,差点儿忘了。我叫干旱弄糊涂了。”爸爸说着,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他看了看两个可爱的孩子,她们每人小手里拿着一个铁勺,正从桶里舀水。赤裸的小脚丫沾满了泥巴,看上去像四个沾满污泥的大泥鳅在蠕动;圆圆的小脸蛋被烈日晒得红红的,像熟透了的红苹果。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目光移开,仰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唉,这年头,还过什么生日?家里一点白面也没有。鸡差不多都死光了,剩下的那两只没有喂的,也不下蛋。连碗鸡蛋面也不能給孩子吃。倒不如忘记了好。” 泪珠在他眼眶里滚动,语气充满了哀怨、抱歉、酸楚、绝望和无奈。
“不,爸爸妈妈,我要过生日。我要吃鸡蛋面条。”姬歌突然哇哇地大声哭起了来。
“爸爸妈妈,我也要过生日,不吃鸡蛋面条也要过。”姬慧用小手给姬歌擦眼泪,安慰道,“不要哭了。以后会有鸡蛋面条吃的。”
“不,我过生日就要吃。”姬歌任性地说。
两个孩子的乞求让父母感到一阵心酸。姬歌伤心的啼哭和姬慧像大人似的安慰妹妹,让他们心里更加难受。
爸爸妈妈的心都碎了!
爸爸撩起衣襟擦了擦泪水模糊的眼睛,担起两只空桶,转身走开,又去挑水了。
妈妈一把搂住两个女儿,眼泪像泉水似的涌出,哽咽着说:“不要哭。妈妈的好孩子,妈妈明天就给你们吃生日鸡蛋面条。”
妈妈说话算数,生日那天真地给她们做了鸡蛋面——玉米面和白面混合面条;每人的碗里还卧了一个蛋黄,橙黄鲜灵,像颗大珍珠。
一个人的童年无论怎么苦难,长大后回忆起来也是美好的。童年时吃过的黄连,长大后回忆起来,比蜂蜜还要甜。童年是人生最美好的阶段,像童话般的美丽,一切不幸都显得微不足道。
然而,姬歌似乎例外。此刻她过分地沉浸在那个生日前一天自己的伤心和父母的悲叹之中。她在削土豆,一手握着工具,一手拿着土豆,削削亭亭,没精打采。她想起过3岁生日痛哭的情景,不由地和民子过3岁生来比较,顾影自怜,凄苦不堪,感到一阵心酸,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乌云。
姬慧正在擀面条, 她用白嫩的双手把雪白柔软的面团压扁,再用擀面杖擀开,然后撒上一层干面粉,缠绕在擀面杖上,两手紧握,在面板上飞快地滚动,发出咚咚的有节奏的声响;操作熟练,动作优美,让你眼花缭乱。她一边擀面条一边回忆过3岁生日的情景,想起生日那天妈妈做的那碗鸡蛋面,再次体味当时的那种感受——那么温馨,那么美好,那么幸福,恍若回到了童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姬歌停下手里的活计,望着姬慧突然问道:“姐,你还记得的我们3岁生日前一天的情形吗?” 她的语气充满了伤感。
姬歌的话打断了姬慧的回忆。
“哦,我——正回想着那个生日呢。”姬慧激灵了下,应答道。
姬慧把面粉撒在擀好的面皮儿上,然后折跌起来,拿起菜刀飞快地切成纤细的面条,最后一把一把地抓起来,抖掉干面粉,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面板上,像精美的工艺品,赏心悦目。她在家没有做过面条。做面条是刘梅教给她的,她很快地学会了和面、擀面、切面每道工序。刘梅称赞她心灵手巧。
过了一会儿,姬慧接着说:“那是我难忘的一个生日,一想起来,心里有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不知道怎么的,我一想起那个生日前一天我伤心的哭泣和爸妈的叹息和眼泪,心里就很不好受。”姬歌伤感地说话。
“我们的父母很不容易!”姬慧若有所思地说。
“谁让他们穷呢!”
“穷不是他们自己找来的,也不是他们的过错。你想想,那时我们村里有谁家富裕?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从村南头到村北头,一家比一家穷。有不少人出去讨饭。”
“为什么我们村的人都很穷呢?”
“这——很难说。”姬慧想了老半天,找不出原因,末了说,“大概因为山区就穷吧。”
“你说的也是。我们家乡土地贫瘠,交通闭塞,祖祖辈辈受穷。我们好像投错了胎,生到城市干部家就好了。你看人家民子?”
年仅16岁的姊妹俩,哪能理解她们家穷的根本原因?
她们生在一个疯狂而变态的年代。那个年代,别说你生在山区,就是你生平原或城市也同样摆不脱穷魔的纠缠。
那是个穷困的年代,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凭票证过日子——粮票、油票、肉票、蛋票、烟票、酒票、布票、棉花票、手表票,自行车票等等,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票,应有尽有。正如当时黎民百姓说的那样,几乎做什么都要票,就是生孩子不要票。
“出生不能选择。要是能选择,我下辈子还要选择我们的父母,尽管他们生活在穷山村。”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父母善良、正直、诚实、勤劳,我们应当为他们自豪。还因为他们养育了我们,疼爱我们,我们应当无条件地爱他们,敬他们,报答他们。常言道,人不亲土亲。我们山村仅管穷,但我热爱它,想念它,因为它是我的出生地,我是喝它的山泉里流出的水、吃它的地里长出的粮食、呼吸它的空气长大的。北京再好,对我们来说终归是异地他乡。”
姬慧的话朴实无华,道理深刻,充满了对父母的挚爱和感激和对家乡的热爱和思念,把姬歌引进了新的精神境界。姬歌停下手里的活计,怔怔地望着姬慧,仿佛初次见到她似的。她先是感到惊疑,进而感到惭愧,觉得脸颊微微发烧,心里责备自己想问题肤浅。过了一会儿,她像自言自语,又像问姬慧:“我为什么不能像姐姐那样想问题呢?”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责。
“你总是不爱动脑子去想问题。”姬慧说。
“我觉得也动脑子,就是不会往深处想。”
“遇事要多想一想。”
“怎么去想?”
“这个嘛?我——” 这个问题可把姬慧难住了,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像个中学生回答老师的问题,偏起头想了一会儿,接着说:“就拿刚才谈论过生日说吧,我们要体谅父母的心。我们过3岁生日时吃的那碗鸡蛋面来的很不容易。你还记得父母是怎么弄到的白面和鸡蛋的吗?”
姬歌摇了摇头。
“你就是不装事儿。妈妈后来说了不只一次。你想一想。”
过了一会儿,姬歌恍然大悟道:“哦,哦。我想起来了。”
姊妹俩各干各的活,一面默默地回忆妈妈告诉她们过3岁生日时那碗鸡蛋面的故事。
户外的知了“热——热——热”拼命地叫着。
那时,千千万万农村孩子因为家穷不过生日。很少孩子过生日能吃上荷包鸡蛋面条。
农民的日子太苦了,一年到头头顶蓝天,脚踏黄土,累死累活地干活儿,可是穷得叮当响,很难见到钱,有的地方竟然还欠公社的钱。他们惟一能弄到些钱的方式是养几只老母鸡。一个鸡蛋最多只值5分钱,但是对农家来说,贵如瑰宝,因为他们的油盐酱醋,火柴用具,衣物被褥等几乎全靠鸡蛋。因此农民们开玩笑说:“养鸡是开鸡屁股银行!”说法不雅,但表达得意义准确。这类“银行”,不少农民也开不起,因为鸡要吃东西,才能下蛋。人还没有吃的,怎么能养鸡呢!?
第六章
三岁生日前一天晚上,姬氏姊妹带着对童话般美好的生日的向往,进入梦乡后,她们的父母为了弄到几两白面和两个鸡蛋,躺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煞费苦心。
“唉——”父亲长叹了口气。他一点睡意也没有,瞪着眼睛凝视着黑乎乎的天花板,白天姬歌要吃生日面伤心的哭声,在他耳际萦绕。
过了老半天,他自语道:“怎办呀?”听起来仿佛是梦呓,语气里透出了无奈。
户外的野猫突然凄惨地嚎叫了两声,像受惊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叫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接着,世界又陷入一片死静——万籁俱静,仿佛邈远的开天辟地前夕的宇宙。
母亲也没有睡意,只是闭起眼睛在苦苦的思索着同一件事儿。她知道丈夫叹气的原因。
常言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使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作父母的人只要想到孩子,心中就会生发出希望,就会得到安慰,就会看到曙光。这对被命运欺凌的夫妇心里只装着自己的孩子,为孩子活着,只要是为孩子,情愿吃尽人间之苦,忍受人间之辱。
在晚饭前,他们几乎走遍了全村,能说上话的人家都去过了,结果连一两白面也没借到,垂着两只空手,满脸沮丧,回到了家。
“哎,你睡着了吗?”父亲轻声问道。
“还没有呢。”母亲应答道。
“我想到后山去看看。”父亲略微提高了嗓音,听上去语气含着几分希望。
两个孩子口渴似的,吧嗒了几下嘴,翻了个身,发出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低声点。看惊醒孩子们的。”母亲轻声警告道。
孩子们的舅舅住在后山,离她们村50多里。没有公路,也没有大道,只有迂回曲折的羊肠小道,需要翻越两座大山和数不清的山梁才能到达。他们平时很少来往,只在阴历正月里互相走动走动。这并不是完全因为交通不便,也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儿,只是因为穷魔在兴妖作怪。那年头,人们有各自的口粮,谁都顾不了别人。你来我家,就得吃饭;你吃了我的那份口粮,我怎么办?农民见面时,第一句问候是:够吃不够吃?到如今,有不少人见面时,还总要问:你吃了没有?这种问话甚至不分时间,也不看地点,似乎形成了一种文化,给学中文的老外造成了不少麻烦。
“那么远的山路,恐怕你当天赶回不来。”
“我睡一会儿就走。”
“你去了也不一定能弄到点白面和鸡蛋。”
“碰碰运气看。孩子们的舅妈有个表哥哥在公社当厨子,说不定能弄些。”说完,他立刻进入了梦乡,发出轻轻的有节奏的鼾声。他白天干活太累了。
有句家喻户晓的古诗:“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年头,虽然农民挨饿,但一些公社干部营养过剩,所以公社的厨子也缺不了油水,弄点白面鸡蛋易如反掌。
不一会儿,母亲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开始做一个奇怪的梦:——
早晨,太阳的笑脸从东山梁上露了出来,把金灿灿的光芒光洒在了屋脊上;墙头上站着一只大红公鸡,昂首挺胸,骄傲地抖了抖红光闪闪的翅膀,伸长脖子高叫了一声,仿佛自以为了不起的芝麻官在发号司令。以往,只要有一只公鸡打鸣儿,村里所有的公鸡就立刻响应,顿时鸡鸣彼起此伏,热烈非凡,演奏出一首天籁协奏曲。然而,今天却没有一只公鸡响应,只有山谷里的回响。那只大红公鸡样子很沮丧,咯咯的低声叫了几声,好像发泄不满情绪似的,随即悻然跳下墙头,忙着用爪子刨土,寻找食物吃。突然,南山坡上喷出一股白色的水柱,在晨曦的映照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水柱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像巨大的瀑布似的,不断地倾倒在地上。霎时间,水积满了院子,涌进了屋里,漫上了床板,湿透了被褥……
“快,快堵水!水上床啦!”母亲从梦中惊醒,觉得身子下潮乎乎的。她立刻意识到,是姬歌又尿了床。
母亲的梦话把父亲从睡梦中唤醒,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她,睡意朦胧地问道:“怎么啦?醒醒!”
“没事的。我梦见大水进了屋子。”她摸着黑给姬歌换了一条干褥子。
“是个好梦,说明下要大雨了!”他的语气有些兴奋,睡意立即消失了。他用拳头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接着说:“也许你的梦能应验,老天爷要开恩了,明天或许要下雨。只要下场透雨,我们就有活头。”
只有受尽旱魔折磨的人,才能深切地感受到雨水的珍贵,方可从生命的意义上去理解水。
过了一会儿,他撩起窗帘,透过窗玻璃看了看天色,说:“快亮了。我得早走。”
他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就在此时,户外响起了公鸡头遍报晓的鸣叫声。
“用不用点灯?”
“用不着。”
当时,这个山村,家家户户还像祖祖辈辈那样,点着油灯。人们为了节省点灯油,常常晚上摸黑儿做些可以不用眼睛的活计,例如剥花生搓玉米棒;没有活干,就坐着闲谈或早早躺下睡觉。直到20世纪90年末期,电灯才把油灯赶出人们的生活,照亮了这个差点被现代遗忘了的山村。
父亲生怕惊醒孩子们,下地的动作很轻,踮起脚尖像猫似的轻轻地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路上小心点儿,天色还很黑。”她叮嘱道。
“没事的。”他不以为然地说。
“不要忘记带干粮。”她提醒道。
头天晚上,她给他烙了三张玉米面饼,用一个空酒瓶灌了冷水,装在一个黑色的旧人造革提兜里。
他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冷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够,放下水瓢,用右手摸了摸嘴巴,提起兜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两个酣睡的孩子跟前,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两张小脸蛋,然后拉开门走进了黎明前的夜幕。
黎明前的天色是一夜之间最黑暗的时刻。民间有个神话说,八仙之一李铁拐下到凡间偷锅,为了不被发现,给夜色涂了一层厚厚的锅底黑。可见,神仙并不神通广大,也不富裕,否则为何还要来凡间偷锅呢?
他踏上山路,在漆黑的夜幕中,摸索着行进。
脚下的山间小道曲曲折折,在他前面朦朦胧胧地蜿蜒,犹如一条黑灰色的巨蟒在静静地爬行。尽管熟悉道路,他却两次被脚下的石头子儿绊倒,打碎了装水的瓶子,右手背划了个大口子,流血不止。他撕下一块衬衫的下摆,草草地包扎了一下,继续赶路。
晨星寥落,有气无力地闪烁着寒光,好像权势膨胀的人物的眼睛,冷漠地瞅着人间;东方渐渐现出了鱼肚白,天空随即变幻成铅灰色;山里的鸟儿顿时苏醒,像受命的士兵,争先恐后地飞出了巢窝,像比赛似的开始鸣叫。不一会儿,太阳像个大火球,从东边锯齿般的山峰后冉冉升起;知了开始“热——热——热”地拼命地叫了起来。
“又是一个大热天!”他自语道。
趁着早晨凉快,他加快了脚步。
他刚翻过第一座山峰,突然听见一阵敲锣打鼓声,接着响起了喇叭吹奏乐。只见前面不远处山坡上跪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有几个年轻人抬着一头捆绑着的大黄牛,放在一个高高的石头平台上。一个40多岁的大汉,上身赤裸,头箍红布条,手握明晃晃的屠刀,跪在众人前面,仰望天空,口里念念有词,足有三四分钟,然后站起来,跳上平台,手里的屠刀一挥,闪出一道寒光,朝牛脖子上狠狠地捅去,一股鲜血像喷泉似的喷出;那牛全身像筛糠般的抖动,哞——哞——的绝望地惨叫,声音越来越悲惨,犹如哭泣,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
他赶紧把目光移开,愤愤地大声自语道:“太残忍了!这些愚蠢透顶的家伙!杀生祭天,就能求来雨吗?”他不信这一套。他上过高中,因为家庭出身富农,高考被排斥,命运注定一辈子呆在山村受穷,他把上大学的梦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盼着两个女儿快快长大。
他刚翻过了第二座山峰,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路旁有一堆不可名状的东西,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个老人,看样子足有60岁,双目微闭,脸色蜡黄,一副痛苦不堪的可怜相;衣着倒还整洁,白衫黑裤,黄胶鞋;身边放着一捆小学生练习本子。
“老人家 ,你哪儿难受?”他俯下身去问道。
老人慢慢睁开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坐起来。
老半天,他才认出,老人原来是他的小学老师,20多年了没有见过面。他就在附近的山村教书。他惊奇地说:“啊呀,您不是
老人想了半天,眼睛一亮,说:“啊呀,原来是你呀?你叫姬——”老人伸出右手搔了搔几乎没有头发的头皮。
“姬成文。”说着,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对啦,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班上学习最好最听话的孩子,也是我的第一个考上县一中的学生。后来听说因为你家成份高,他们连大学也不让你考。岂有此理!”
“那是过去的事儿了。您这是到哪儿去了?”
“到公社供销社给学生买些本子。”老人指了指身边那一捆练习本。
“您老转正了吗?”
“等下辈子的吧,这辈是没戏了。”
“您每月的工薪是多少?”
“28元7角3分。这个学区的民办教师中,我的工资最高。我从50年就开始教书,教龄快30年了。”
姬成文从兜子里取出两块玉米面饼,递给了老师一块,说:“吃点东西,您饿了吧?”
学生望着老师风烛残年的凄苦神态,一阵心酸袭上心头。
“你有几个孩子?”
“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今天是她们的3周岁生日。”姬成文自豪地说。
“孩子过生日,你不呆在家,出门有啥急事儿要办?” 张老师把送到嘴边的饼子移开,不解地问道。
“不瞒您说,家里一点白面也没有,鸡子几乎都瘟死了,剩下的两只,没喂的,也不下蛋,连……”
“你别往下说了,我明白了。走,到我家去,一过前面这个山梁就到了。我给你弄一些。”
“这太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我家没有的话,我给你去借。多了不敢说,半斤八两白面,一两个鸡蛋用不着太发愁。”
“那就太
师生俩吃完最后一口饼子,站起来沿着山路一前一后走去。
这时,太阳已升到了一竿子高,天热起来了;知了“热——热——热”的拼命地叫着不停。
“有半斤白面就够了,两个3岁的孩吃不了多少。您留下一半。鸡蛋我拿着。”
“都拿着吧,只是一斤面!唉,这年头!什么世道!”
师生俩推让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学生服
姬
刚过中午,天气突然变得闷热起来,东南方向地平线上,冒出了几堆灰白色的云彩,迅速向上跳蹿,咋看起来好像失火的建筑物升腾起的浓烟,越积越厚,颜色越来越暗,宛如大海的恶浪,翻滚,扩散,不一会儿遮住了大半个天空,淹没了太阳。远处传来了几声闷雷,随即大风肆虐,草木号叫,仿佛神话里的妖孽在兴风作浪。 突然,当空炸开了一个霹雳,惊天动地,令人魂飞魄散,大雨顷刻从乌云中倾倒下来,激起了地上的干土,汇集成洪流,像瀑布似的,顺着山坡肆意冲闯。
久旱逢甘雨,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姬成文感到一阵狂喜,挥舞着手里的兜子,不禁不由地高声呼喊着:“下雨了!下雨了!老天爷开恩了!下!下!大大下!”他脸上的的神情,奔跑的神态,呼喊的声音,真像得了魔症。一时,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在何处,也忘记了兜子里的白面和鸡蛋,丝毫也没有意识到,找个地方避避雨,全身被暴雨浇透,衣服贴在身上,像掉进大海里设法爬出来逃命的人,在雨帘中跌跌闯闯地奔跑。他一口气跑过了好几道山梁,突然脚下一滑,跌了个屁股墩,手里的兜子甩出很远,赶紧连爬带滚地伸手去抓,差点掉下悬崖。雨渐渐地停了,他想起兜子里的白面和鸡蛋,赶紧打开看,只见白面变成了面糊糊,两个鸡蛋被碰破,蛋清和面糊糊混和在一起,晶莹透亮,宛如燕窝。只是蛋黄还留在压破的蛋壳里,黄澄澄的,好像海滩上泥沙里钻出一对金黄色的珍珠。
姬成文千里迢迢,为孩子过生日弄到的白面和鸡蛋几乎被雨水毁坏,但他并没有感到惋惜,反而感到开心,自语道:“有这场喜雨,我们今年饿不死了。有人不惜杀耕牛,祭天祈雨,而我用白面鸡蛋祭天,不亦乐乎?也好,回家给孩子们做生日面,倒也省事儿,不用水,参上玉米面就成。”说完,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饱含着自嘲和辛酸。
天放晴了。太阳沉在了西山后。姬成文拖着疲倦的身躯走进了村子。
山村湿漉漉的,被夜幕紧紧地包裹着;家家户户的窗口,摇曳着昏暗的灯光,像个若大的坟茔闪烁着磷火;不时响起几声犬吠,使山村显得刻骨的空幻而寂寥。
“妈妈说,那天晚上,爸爸一边就着咸菜喝玉米面糊糊,一边看着我们俩吃鸡蛋面,脸上洋溢着慈祥而满足的笑容。” 姬慧说着,眼里闪着泪花,这是对童年的回忆激动的泪花,还是对父母的疼爱感激的泪花,还是对他们的含辛茹苦感慨的泪花?应该都有吧。
“记得我们小时候,我们家几乎每顿饭都喝玉米面糊糊。”姬歌叹了口气说。
“有不少人家和我们家一样,玉米面糊糊也不多。”姬慧说,“那是个喝稀饭的年代!”
姬慧和姬歌小时候,青黄不接的季节,农民家里别说缺少白面,就连玉米面也不多。长期以来,农民的口粮每年360斤粗粮。一年365天,一天3顿饭,你算一算,平均每顿饭多少?不到3两粗粮!因此人们只好喝稀饭。
一分为二这个哲学名词在中国几乎妇孺兼知。尽管很多人不理解或不完全不理解它的意思,对任何事情都要牵强附会,来个一分为二。现在,我们对喝稀饭也用一分为二来分一分,看看会得出什么有趣的结论。喝稀饭固然是件不愉快的事儿,但那时,中国农民个个苗条,人人瘦溜,不得肥胖病,也用不着减肥,因此,编撰汉语字典的人,也用不着呕心沥血地去解释减肥这个词儿;黎民的血粘度不高,几乎无人被拴住(得脑血栓),脑血栓专家自然大部分得改行。唯一不尽人情的又令人烦恼的是,人们面部灰黄,四肢无力,没有精神儿。如果没有后者的话,那个喝稀饭的时代,堪称人类的身材苗条时代,让后来的历史学家和形体美学家兴奋不已,说不定他们的学术研究成果能惊动外星球人。
说来也奇怪,人类的肚子像质地优良的胶皮做成的,弹性很好,越喝稀饭,容量越大。就拿喝玉米面糊糊来说吧,那时每顿饭,姬氏姊妹的母亲能喝10大碗,父亲能喝18大碗。她们姊妹俩每人能喝3大碗。刚喝完,肚子像吹足气得气球,圆鼓鼓的,用手指弹去,像拨郎鼓似的,发出嘭嘭的响声。然而,过一两个钟头,肚子像慢煞气的皮球似的,就变得瘪瘪的,咕咕地叫喊着,向主人要东西吃。
“妈妈说过,爸爸的身体不好,和那次为我们过生日去后上山有关。是吗”姬歌问道。
“是的。他跌倒打碎了水瓶子,右手上划了个大口子。第二天,他发高烧,连续两天不退。人们把他抬到县医院。医生检查的结果:他的伤口引起了破伤风,住了半个多月院,险些送了命。我们的父母为我们吃尽了人间之苦,我门要争口气,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嗯,我们……”
“姐姐,有人敲门。”民子打断了姬歌的话。
“姬歌,快去开门。一定又是来送礼的。”姬慧催促道。
今天下午来了四五个送礼的,都是孟禄兴办公室的科员。这年头送礼成了风气,只要你头上有顶乌纱帽,不管拇指官还是芝麻官,就会有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上门给你送礼,当然官品越大送礼者越多,礼品也越贵重。
姬歌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双手放在背后,好像被绑了起来。她感到来人有点面熟,浑身哆嗦一下,愣着半天没动,仿佛看见了妖怪。
第七章
姬歌第一个反应是,出现在门口的人好像有些面熟。她的大脑开始迅速扫描,顿时显示出一些画面:……火车在飞奔;一伙赤臂裸膀的人,弯腰捡起石头土块,噼哩叭啦地打在火车身上;一块土块向她靠近的窗口飞来,一个年轻人伸出大手当住了土块;他手上流着鲜血……她迅速做出判断:“是的,是他,在火车上坐在我们对面。”她惊愕地浑身哆嗦了一下,向后退了两步。
“你怎么……”来人的眼里闪着疑惑的光芒。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刁帅。
他立即做出反应:开门的好像是前些日子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像熟透的桃子似的姑娘。她的倩影有时还在他的心河里游荡。他原以为,这个姑娘像他所见过的无数鲜花般的美女一样,像早晨花瓣上那些美丽晶莹的露珠似的,永远蒸发了。他万万没想到,她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相信这是现实,以为在做梦。他的心立即慌乱起来,心脏激烈地跳动,像敲鼓似的在胸膛里咚咚地响。他极力使自己镇静。他能想象出,自己的脸色像最后一次登台表演那样,变得煞白。
那是他们班毕业汇报演出,上演曹禺的话剧《雷雨》,刁帅扮演周萍。这是一次很重要的演出,不仅关系着表演系的荣誉,也关系着他的毕业分配、未来的前途,因为全校的领导和教师都来观摩。他一上台,就被面前黑压压的观众给吓呆了,紧张地像筛糠似的,浑身打颤;心脏像受惊的野马疯狂地蹦跳起来,仿佛要从嗓眼蹦出来,要和他的躯体分道扬镳。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巨响,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一句也想不起来,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他苏醒后,发现自己躺在校医室。那次汇报演出由于没有代替演员,没有继续下去,半途而废了。 不用说,刁帅的毕业分配也受到了影响。使他更烦恼的是,打那以后,他一想到上台表演,就感到昏晕。他表演的饭碗还没有端起来,就破碎了,自然他的明星美梦也破灭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巧合得无法解释,令你感到惊愕。偌大个世界,有时让你觉得很小,小得像一个小村庄,你见过的面孔,会不期而遇。然而,这只是有时而已,通常的情况,你在旅途上遇见的人,即使一路谈得很投机,或者彼此留下名片,一告别,犹如泥牛入海,永远不会见面。
这种巧合偏爱了刁帅和姬氏姊妹。
“干爸!”民子看见刁帅愣在门口,扔下手里的玩具,惊喜地喊着向他奔去。民子的喊声打断了刁帅要说的下半句话:“怎么在这儿?”
民子冲到刁帅面前,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
刁帅像个患呆痴病的老人,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神经质地突然大声说:“Happy birthday!”
“我不懂你说的话。”民子仰起头来疑惑地望着刁帅。
刁帅蹲下身子,吻了吻民子的小脸蛋, 说:“我说的是英语,意思是,祝你生日快乐。”
“明天才是我的生日呢。”
“是吗?”
“不信你问姬歌姐姐。”
“是的,明天14号。”姬歌垂着双手站在门旁,红着脸说。
“啊呀,我记错了。”刁帅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但很快地恢复了常态。
刁帅站起来用右手臂把民子抱起来,走进了客厅。
姬歌把门关上,进了厨房。
刁帅把放在背后的手突然拿在前面,手里的礼品盒在民子眼前晃了晃,神秘地说:“你瞧这是什么?”
只见刁帅手里拿着一个约摸
“啊,给我!”民子惊喜地叫道,立即伸出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去抢。
刁帅故意把礼品盒高高举起,逗弄民子。
“快给我,快点!”民子急得都变了嗓音。
“不过,你必须听话。”刁帅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我听话。”民子乖乖地说。
“那好。我们坐下说。”刁帅把民子放在沙发上,把礼品盒给了他,接着自己也坐下来,“你现在不能打开。”
“为什么?”民子闪烁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是生日礼物,明天才是你的生日。”
“你骗人。爸爸妈妈昨天就给我买回了生日礼物。你看!”民子指了指身上的新衣服和凉鞋,然后又跑到自己的卧室,拿出玩具枪给刁帅看。
他那认真的神态把刁帅逗得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好,你有理。我们现在就打开看。”
刁帅装着不情愿的样子,磨蹭着,慢腾腾地解开蝴蝶结,揭去包装纸,用手捂着盒盖儿,神秘而狡黠地说:“你猜猜看,里面装着什么?”
民子偏着头,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趁刁帅不备,突然伸出手,抢过了礼品盒儿,赶紧打开盖儿,惊叫道:“啊,小汽车!”
“真是个机灵鬼!”刁帅慈爱地望着民子说。
一辆玩具小轿车静静地躺在包装盒里,小巧玲珑,红光耀眼,散发出让民子心荡神怡的神秘的芳香。
民子把小汽车从包装盒儿里拿出来,放在地板上,用小手用力一推,四个黑色的小轮子飞快地旋转起来,发出轻轻的“呜呜”声,小汽车欢快地跑了起来……
民子高兴地拍着小手大声叫:“好!真好玩!”
与此同时,姬歌神色慌张,压低嗓音说:“姐,来人好像是在火车上坐在我们对面的那个年轻人。”
“那有这么巧的事儿。你认错人了吧。”
“我看像他。”
“不太可能。我们得赶紧干活,你先倒垃圾去。”
“好的。”姬歌把地上的土豆皮、菜根、葱皮等垃圾扫到铁簸箕里,端着走出了厨房。
“姬歌姐姐,看我的小汽车。好玩吗?我干爸给我买的。”民子一见姬歌,就自豪地大声说。
“好玩。”姬歌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假思索地应答道。
民子跑进厨房,大声说:“姬慧姐姐,你出来看看我的小汽车。干爸给我买的。”说着,他抓住她的上衣下摆,硬把她从厨房拉出来。
“他是我干爸。”民子用小手指着刁帅说,“快看我的小汽车。”
没等姬慧看小汽车,刁帅仿佛屁股被蝎子扎了一下似的,忽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搓着两只大手兴奋地说:“原来是你们俩呀,刚才她开门时,我就觉得她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恍若在做梦。想不到真是你们俩。”
其实,刁帅进屋后虽然逗着民子玩,但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好像一个侦探在分析一个案件似的,把姬歌留在他头脑里的印象和她的形象,反复地重叠、展开、对比、分析,极力做出判断。
“你是—— ”姬慧惊讶地望着刁帅说,“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在火车上坐在一个车厢。”
“真高兴。我们真有缘分。你们怎么在这儿呢?”
“我们在北京车站认识的。”姬慧简洁地说,“我叫姬慧,她叫姬歌,是我的妹妹。”
姬歌倒垃圾回来,手里拿着空簸箕,红着脸站在一旁,显出一副窘态。
刁帅瞪圆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姬慧和姬歌,差点把眼珠子掉了出来,突然说道:“你们俩长得不像姊妹。”
刁帅性格放荡不羁,说话向来信口开河,不顾别人的感受。
姬慧和姬歌感到不好意思,说:“你坐着,我们得干活。”说完,她们俩红着脸进了厨房。
刁帅立即意识到他的话不太得体,脸上露出了窘态。
刁帅是刘梅的高中同班同学,也是她的第一个恋人,因为刁帅朝三暮四,同时脚踏好几只船,刘梅主动撤离,但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刘梅和孟禄兴结婚后,生了民子,认刁帅为干爸。于是刁帅打着干爸的幌子,和刘梅来往更频繁,很快成了情人。孟禄兴只知道他们是老同学,对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一无所知。
刁帅重新坐下,点起一支纸烟,猛吸了一口,然后闭起嘴巴,让烟雾从两个鼻孔徐徐冒出;浓浓的青烟在他面前袅袅飘散,丝丝缕缕,宛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令人兴奋的一个幻景:一只洁白的蛾子翩翩飞舞,突然撞在蜘蛛网上,拼命地挣扎着;一只硕大的蜘蛛倏地跳出来,迅速向蛾子爬去,狠狠咬住它的头部,瞬间把它吞进了肚子。
他摇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自语道:“还不到5点钟,离他们下班回来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一个来小时,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这要看你的心情了。你愉快时,一晃就过去了;你烦躁时,长得难以忍受,简直是一种煎熬。
姬慧和姬歌在厨房忙着活儿。`
民子自己玩。
刁帅仿佛被冷落了似的,感到难以言明的无聊,于是说:“民子,跟干爸到外面玩去。”
“我不。我喜欢在家里玩小气车。”民子坐在地板上兴致勃勃地玩着,一会儿把小气车拿起来,用手拨弄拨弄轮子,一会儿把它放在地板上,来回滑动几下,然后用力一推,它就向前奔跑。
“我们到超市买好吃的,好不好?”
“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去。让姬歌姐姐也去。”民子放下玩具,跑到厨房门口喊道:“姬歌姐姐,我要你和我们去超市。”
“我得做饭。”姬歌说道。
“不,我要你去。”民子娇声喊道。
姬歌犹犹豫豫地望了望姬慧,为难地说:“,姐,你看呢?”
姬慧知道,如果姬歌不答应,民子不会罢休,于是说:“你和他们去吧。快回来。”
户外微风吹拂,柳丝袅娜,凉爽宜人;知了仿佛疲倦了,嗓音沙哑,断断续续地鸣叫;太阳好像和谁捉迷藏,半个脸藏在西边那栋高楼后面,高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横跨马路躺在地上,和别的物体的影子重叠交汇,形状光怪陆离,让你浮想联翩。
民子一手牵着刁帅的手,一手拉着姬歌的手,三人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构成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造型。
刁帅的兴致很高,侃侃而谈,像一个老练的导游,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地介绍北京,一会儿说名胜,一会儿道特产,一会儿讲历史,一会谈现代,引得不少行人频频回头张望。
姬歌默默地听着,听得昏昏晕晕,仿佛听天书。
刁帅看到姬歌脸上的茫然的神色,自嘲地摇了摇头,思忖道:“对这个乡巴佬讲这些,真是对牛弹琴。”
他突然想起,刘梅托他帮忙给她们姊妹找份工作。
过了一会儿,他问姬歌:“你有什么特长?能告诉我吗?”
“我好像什么特长也没有。” 姬歌红着脸说,语气里透出几分自卑。
“会唱歌跳舞吗?”
“上初中时上过几次舞台。”
“唱歌还是跳舞?”
没等姬歌回答,民子抢着说:“姬歌姐姐唱得可好听呢。还教我唱歌。我这就唱给你听。”他说完就唱了起来:
太阳出来(罗儿)喜洋洋(欧)郎罗
挑起扁担(嘟嘟扯光扯)上山岗(欧罗罗)
……
“好!唱得不错。”刁帅赞叹道。
“姬歌姐姐才唱得好呢。不信,让她唱给你听听。”民子兴奋地说,“姬歌姐姐,我想让你唱。”
“你唱得比我好。我不唱了。”
“不,我要你唱,快——点!”
“我看别唱了,大人在街上唱歌不合适。”刁帅说道。
“为什么不合适?”民子不解地问道。
“不礼貌,影响别人。人家以为她疯啦。过一会儿,我们去完超市,进卡拉OK厅去玩玩。在那儿,她可以尽情唱。”
姬歌读初中时,在县城见过有一家店铺门旁挂着招牌,白底红字,写着卡拉OK,听说那是有钱人去玩的地方,与她自己无关,因此她从没有想过进去,自然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样子。听刁帅说要进去玩,不免有点紧张,心想:“进去就得花钱,自己没钱,让人家花钱哪能行?”
从超市出来,刁帅说:“现在我们去卡拉OK厅,前面就是。”
姬歌犹豫了片刻,说:“我姐让我快回去,你们俩去吧。民子的爸妈可能下班回来了,我得帮我姐做饭。”
刁帅听出姬歌说话的语气有些点难为情,说:“没事的。过一会儿,我给民子妈妈打个电话。”
“我还是回去好。”姬歌坚持道。
“走吧,不要客气了。民子妈妈叫我给你找一份工作,如果你会唱歌,可以找一家卡拉OK厅去唱,收入会不错的。现在去那儿唱唱,我听听,鉴别一下。”
姬歌红着脸,站在超市门口犹豫着。
“快点走,我要你一起去。”民子拉着姬歌的手,不耐烦地嚷嚷道。
由于刁帅的劝说,民子的强求,姬歌不情愿地迈开了第一步,跟着刁帅,牵着民子的手,向卡拉OK厅走去。
千里之行始于脚下,说得是第一步的重要性,一切行动或成功都是从第一步开始。人类直立行走,始于第一步;婴儿学走路,从第一步开始;登山运动员攀登珠穆朗玛峰,从第一步启程。有开始,才会有结局。每个人的生活道路也一样。我们设想,那天姬歌如果没有迈出走进卡拉OK厅的第一步,也许她的人生道是另一个样子,结果也不是后来的那样。
这个卡拉OK厅是个地下室,坐北朝南,前高后低,从外面看去,形状恰似一口中国式的棺材;入口的门是深褐色的,紧紧地关闭着,给你一种神秘而恐怖的印象;门楣的上方横挂着一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卡拉OK ”,字体奇形怪状,天还没有黑,就不住地闪烁着,反复地变幻着红、黄、绿三色,好像魔怪眨巴着眼睛。
姬歌仰望着闪烁的霓虹灯,瞳孔倏地变大,目光透出惊愕的神色,仿佛见到了怪物,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刁帅上前拉开门,民子先走进去。刁帅让姬歌跟着民子走。可是她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向里张望。刁帅再三催促,她才犹犹豫豫地跨进了门槛。
他们沿着螺旋形的阶梯向下走去,吵闹声夹杂着生硬的歌声迎面扑来;越往下走,光线越幽暗。他们的眼睛好长时间才适应。
厅内通风设备很差.尽管天花板上三个大吊扇哗啦哗啦的不住地吵闹,空气仍然不流通。纸烟味儿、啤酒儿等饮料味儿和汗泥味儿互相掺和,生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怪臭味,驾着烟雾在厅内到处弥漫、缭绕,戏弄着娱乐的人们。
姬歌顿然感到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骨的束缚,跳出来似的,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脸上露出好奇而不安的神情,瞪大眼睛慢慢地环顾厅内,好像清点厅内的人和设施。
厅内的面积不小,足有200平米,呈长方形。褐色的吧台旁,坐着一个身着红缎旗袍、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显眼。她就是这里的老板娘,坐在那儿愁眉苦脸,看来生意不佳。
在吧台的对面,大厅的北面尽头,有一平台,上面放着电视机和其他音响设备。
地上零乱地摆着一些褐色长条桌子和方块凳子,稀稀拉拉的坐着一些顾客,尽是双双成对的年轻人。由于地下室的回音,谈话声嗡嗡作响,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送来的怪诞的嘈杂声。
一个青年男子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放下麦克风,在一张桌旁坐下。
老板娘见刁帅一行人进来,脸上顿时开了花,立即起身迎去,柔声说道:“欢迎先生小姐光临!”
刁帅绅士般地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姬歌生平第一次听别人称呼自己“小姐”,觉得非常别扭,很刺耳,比挨骂还难受,仿佛伤了自尊心,但又感到无奈,两颊飞起红云。
民子被烟雾呛得不停地咳嗽,大声嚷嚷道:“我不想在这儿,咳咳!啊——呛死我了!咳咳咳!带我出去,我要回家。咳——咳……”
刁帅费了不少口舌才把民子哄住。
“先生,你们想喝点什么”
姬歌听得出老板娘说话带有四川口音,心里一喜,问道:“你是四川的吗?”
老板娘眼睛一亮,立即应答道:“是的了。听你的口音,你也是四川的了。”
姬歌微笑着点点头,那姿态落落大方,真有点大家闺秀之风范 。
刁帅幽默地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就给我们来一瓶啤酒,两盘冰糕吧。”
“好的。”老板娘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扭着腰肢端来了刁帅点的冷饮。
刁帅当即了买单。
在座的人都向他们投来了目光。
“我们现在来玩。”刁帅说着,拿起话筒,打开音响。
顿时,悠扬的音乐飘起,如清风徐来,似雪花飘落,轻柔舒缓的韵律渗入人们的细胞,拨动人们的心弦,嗡嗡的说话声立即停了下来,随即屏幕上显示出梦幻般的画面,闪闪烁烁,让你眼花缭乱。接着,刁帅那浑厚的男低音响起:——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可爱的故乡
……
这是当时最流行的一首歌曲,被蒋大为一举唱红,而蒋大为也因它一举成了名。 刁帅的音质真有点像蒋大为的,只是低沉一些。在座的人们为他忘情地鼓掌叫好。
姬歌被感动了,一时忘了胆怯,使劲地为刁帅鼓掌。
刁帅唱完,关闭了音响,抓起啤酒瓶,一仰头咕嘟咕嘟地灌进了半瓶,眼里燃烧着兴奋的火焰,望着姬歌说:“来一支!” 说着他把话筒伸到姬歌面前。
姬歌身子往后撤了撤,脸上兴奋的光彩倏地变成了恐惧的神色,仿佛一条眼睛蛇窜在面前,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我不行!”
“我说你行。别怕。这正是你表现的机会。”刁帅鼓动着说。
“你唱,姬歌姐姐,你唱得可好呢。”民子说着,把话筒从刁帅手里夺过来,硬塞在姬歌手里。
姬歌拿着话筒,红着脸呆坐着,犹豫着,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动着,她感到有些昏晕,过了老半天才平静下。
在一旁站着的老板娘,笑着劝道:“唱吧!没关系的。”
四川老乡的说好像给了姬歌力量,想唱的念头慢慢升起。大凡有某种特长的人,都想在一定的场合下,抓住时机,显示自己的才能,以得到认可,从中获得乐趣和满足,这是人的本性所致。姬歌喜欢唱歌,有一副好嗓子,上初中时当过班上的文艺委员,也会识简单的乐谱,学会了不少当时流行的歌曲。她想了想,自语道:“唱什么呢?”
“随便什么都行。”刁帅说。
姬歌鼓了鼓勇气,深呼吸了两下,说:“要不也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吧。”
刁帅一听感到有些吃惊,他知道这首歌一般人唱不好,沉吟了片刻,说:“好吧,就唱这一首。”他说着,又重新为她打开了音响。
音乐响起,画面在屏幕上闪出,姬歌手握话筒,缓缓地站起;接着过门儿,歌声飞起:——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可爱的家乡
……
她的歌喉清纯而圆润,像山谷里的清泉,淙淙流过青石,给你一种神秘的恬谧感,你会觉得那是从天外飘来的歌声,从天堂送来的仙乐,你的灵魂驾着那歌声的翅膀,踩着韵律陶然飘荡,飘进渺远而宁静的境界。
人们在静静地听着,没有一点声息,坐着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尊雕塑。姬歌唱完了最后一句,坐了下来,突然爆发出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掌声;人们像从梦中惊醒,不住地呼喊:“好!好!好嗓子,有味道!再来一支。”
接着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刁帅作了半天解释,说马上得回家,下次再来和朋友一起玩,人们才罢休。
“你是女中音,太宝贵了!”刁帅激动的满脸通红,搓着两只大手说。
姬歌并不激动,只是两颊泛着昏晕,优雅地坐着。
“你会识谱吗?”刁帅问道。
“简单的简谱还可以。”
“会五线谱吗?”
姬歌摇摇头。
“那不要紧,我教你。”
“谢谢。”话一出口,姬歌觉得很吃惊,心想:“自己怎也学会说客气话了?”
老板娘很激动,拉住姬歌的手,问道:“你在哪儿工作?”
“我刚从家乡出来不久。”姬歌说。
“这么说你还没找到事儿做,是吗?”
“是的。”姬歌说。
“这是我的店。我叫杜梦琳。我急需要一个人。你愿意来吗?”
姬歌心里一阵高兴:“我来你这儿干什么工作?”
“你的工作主要是唱歌,还帮我招待客人。”老板娘停了片刻,观察姬歌的反应,接着说:“咱们都是四川老乡呀,你就答应了吧。我亏待不了你哟。”
“你给我提供吃住吗?”姬歌问道。
“我包住包吃,工薪嘛,一个月30元。”
“杜老板,你太小气了吧!她是女中音,很像关牧村。女中音很奇缺,你晓得吗?别的娱乐厅要是知道的话,会抢她的了。无论她为那个娱乐厅唱歌,都会引来顾客。她可是棵摇钱树哟,你晓得吗?你至少得给她每月给50元。”刁帅模仿着四川口音说,语气像个狡猾的商人,向顾客夸耀自己的货物似的。
“这样吧,你明天来上班。工薪嘛,我和我老公商量商量再定,夸待不了你哟。”
“不,明天是我的生日,姬歌姐姐要为我过生日。”民子坚持着说。
最后商定,姬歌后天来上班。
在回家的路上刁帅从民子的口里知道,姬慧和姬歌是孪生姊妹,是
他回去看了一下日历,恰巧明天就是她俩的生日,刁帅决定利用这个机会。
第八章
刁帅手里提着三盒儿生日蛋糕,左手一盒儿,右手两盒儿,满脸汗水,气喘吁吁地向刘梅住的五楼爬去。他的块儿本来很大,两手又提着这么多东西,把狭窄的楼梯堵得水泄不通。
他登上通往三楼的第五个台阶时,迎面走来一个胖乎乎的年轻女子,身着白低儿红花儿半袖连衣裙,右手端着一簸箕垃圾,左手拿着一把笤帚。这两个人都低着头走自己的路,眼睛瞅着脚下的台阶,想着各自的心思,因此走到跟前才发现对方,差点撞个满怀。
他们突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盯着对方的面孔,足有半分钟,仿佛被魔法镇住了似的。
还是刁帅机灵,先做出反应,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用脚摸索着向后退去;退至第二个台阶时,右脚踩在台阶棱儿上,没有站稳,扑通一声滑倒在地。
胖女士看见刁帅倒在地上,赶快上前去扶他,由于匆忙,脚下一滑,跌了个屁股蹲,簸箕里的垃圾洒落在台阶上,顿时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馊味儿;手里的笤帚甩到了刁帅面前,几乎落在他头上。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窘境。
刁帅看见她滑倒在地,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爬起来扶起她。
他的手指无意中触到了她裸露着的手臂,感到她的肌肤像鲫鱼似的柔软光滑。这种感觉是一种难以言明的东西,柔柔软软,麻麻酥酥,好似针灸之感,又像微量电流通过,顿时传遍了他全身。他的心随即狂跳起来。
她呢,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嫣然一笑。
“没摔着吧?”刁帅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谢谢。”胖女子红着脸说。
刁帅拿起笤帚帮她清扫洒在地上的垃圾。
“谢谢。”胖女子用手轻轻地拍打着粘在裙子上的尘土。
“不客气。”刁帅温柔地说。
刁帅把笤帚交给胖女士的瞬间,定睛望了望她,发现她容貌清秀娇美:鹅蛋脸,高鼻梁,红润的嘴唇,雪白整齐的牙齿;单眼皮,长睫毛,清澈的眸子,透着超凡的灵气,显得十分清纯。
刁帅心想:“这真是个尤物。要是身材苗条一些,一定是个绝色美人。”
过了片刻,刁帅问道:“你住在这层吗?”
“我表姐住在这层。我来看看她。”
“听口音,你不是北京人,是吗?”刁帅见到有些姿色的女人,很会找话题搭讪。
“我是浙江人。”
“来北京玩。”
“不是。我在这儿做生意,在西城区经营了个娱乐厅。”
“我家也住在西城区。你的娱乐厅叫什么名儿?”
“叫惠惠卡拉OK厅。”
“离我家不远。我去过两三次。”刁帅兴奋地说。
接着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刁帅,是学表演的。”他从衣兜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她。
“谢谢。”她双手接过名片,迅速地扫了一眼,挑挑了眉梢,说道,“太好了!我叫朱惠惠,欢迎刁经理今后多去指导。”
“你的生意不错吧?”
“还行。你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建议?”
“你厅内的设施和布置不错。恕我直言,你那几个服务生唱得不怎么样。”
刁帅的第二句话并不是有意贬低她的歌手,反映的也是实际情况。但他说此话却另有某图。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探听她是否还需要歌手以及歌手的工薪,以便考虑姬歌的工作。
“这我知道,可是招不到比较好的歌手。你如果认识唱得比较好的姑娘,给我介绍一两个。”
“你每月能给多少钱?”
“这要看她的能力了。如果确实优秀,我包吃包住,每月工资50元到60元。”
“好的,我尽力而为。”
“那就谢谢你了。”
“等事情办成,再谢我也不晚。再见。”
“再见。”
刁帅兴奋得像获得了珍奇宝贝似的,得意地想:“这一跤没有白跌,迭出了一个我需要的有价值的信息。”
他轻轻地吹着口哨,来到刘梅的家门口,弯下腰放下左手里的东西,正要直起腰去敲门,不料防盗门却突然哗啦一声从里向外被推开了。
刁帅来不及直起身子,立即猫腰向后退去,差点被防盗门碰了脑袋。
开门的是刘梅,她手里拿着个醋瓶子,要到小卖店打醋去。她推开门,看见门外有个非人非物的东西向后移动,一时没有认出是刁帅,吓得她向后退了几步,尖叫了一声:“啊!”,随即手里的醋瓶子掉在了地上,“嘭”的一声巨响,像爆炸了一颗手榴弹,玻璃碎片飞了一地。
她定了定神,见是刁帅,用责备地口气说:“是你呀!吓死我了。”她吓得脸色煞白,老半天才恢复了常态;
“就这点胆量?要是遇见坏人,你一定吓得像稀泥似的,会瘫在地上。”刁帅揶揄道。
“你猫腰低头在搞什么名堂?”
“你没见我的两只手满满的吗?腾不开手,怎么敲门?”
与此同时,姬惠和姬歌在厨房一边忙活计,一边压低嗓音谈论着姬歌明天去卡拉OK厅上班的事儿。昨天晚上,姬歌回来就把消息告诉了姬慧,她们兴奋地一直谈到深夜,才进入梦乡。到现在,她们还没有告诉刘梅这件事儿,因为不知道她对她们俩如何安排。听见刘梅的尖叫声和瓶子的爆炸声,她们放下手里的活计,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姊妹俩赶紧拿起笤帚和簸箕,清扫满地的玻璃碎片。
“清扫得仔细些,否则孩子赤脚踩着碎玻璃就麻烦了。”刘梅说着,蹲下身去仔细寻找。
刁帅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早到几秒钟或晚到几秒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儿了。这就叫巧合。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巧合的结果。”
他停了停,接着笑道:“主要原因是,你胆子小。女人嘛,就是比男人胆子小。女人胆小如鼠,男人胆大如虎。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男人,女人就……”
刘梅发现刁帅放在茶几上三盒生日蛋糕,打断他的话,责备道:“快别胡说八道了。我问你,买这么多蛋糕干么?开蛋糕店呀?”
刁帅把嘴附在她的耳朵旁边压低嗓门说:“她们俩也是今天的生日。”
“你怎么知道的?”刘梅感到很惊讶。
“民子告诉我的。”
“真的吗?能这么巧?”
“无巧不成书嘛。”
“你真行呀!”刘梅轻侮地斜视了刁帅一眼,酸溜溜地说。
刁帅知道,刘梅的话是讽刺他,觉得有点尴尬,但没有在意,搭讪道:“先别告诉她俩。过一会儿,给她们个惊喜。”
他的话音刚落,响起了嘭嘭的敲门声。
刘梅赶忙去开门。
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孟禄兴的老乡和老同学,是个建筑包工头。女的是他的妻子。此人名叫胡聪明,外号叫狐狸,中等个头偏低,将军肚,秃头顶,肿眼泡,一脸横肉,满嘴黄牙;身着白色T恤衫,黑色西装裤,一条红色领带像根绳子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他实际年龄42岁,看上去足有50开外。他的妻子约摸30岁,又矮又胖,上身长下身短,身着蓝色连衣裙,看起来像个大腌菜坛子;圆嘟嘟的脸盘上,转动着两只大而无神的眼睛,看人时瞪得圆溜溜的,像两只牛眼,让你感到很不舒服。
刁帅和这对夫妇素未谋面。
刘梅把他们互相作了介绍,他们立刻像老朋友重逢似的,热烈地交谈起来。
刁帅从茶几上拿起纸烟盒儿,抽出一支递给胡聪明,接着给自己抽出一支,习惯地塞在嘴角,拿起打火机,大拇指一按,跳出一簇橙黄色的火苗,先给对方点烟,接着给自己点燃。
说话间,小小的客厅烟雾腾腾,呛得刘梅咳嗽不止。她只好把房门敞开,让烟雾逃出。
“老兄是哪儿的人?”刁帅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烟雾,灵活的食指在纸烟上轻轻弹了弹,烟灰簌簌地掉在蓝色的烟灰缸里。
刁帅的举止豪放,动作优雅,神色放肆。胡聪明的妻子瞪起眼珠子,呆呆地瞅着他。
“河南人。小老弟是哪儿人?”
“祖籍江苏。生在北京。”
“苏杭一带出美女啊!”胡聪明说着,眼里冒出了了猥亵的神情,仰头“哈哈!哈哈哈!”狂笑起来。
“这也许是乾隆几次下江南的原因吧。”刁帅说着,望了一眼胡聪明妻子,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了索然寡味的神态。
接着,刁帅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北京人心中目,河南人的形象可不太好呀!”他说话不顾对方的感受。
“你指的是啥?”胡聪明突然警觉起来,脸上露出了疑惑、不快、尴尬的神色。
刘梅在一旁陪着胡聪明妻子,立即觉察出胡聪明对刁帅的话的反映,于是插话解释道:“他的意思是,有些进京拾荒的河南人趁人不注意,偷摸东西。话说回来也不能一概而论,认为河南人形象不好。”
“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刁帅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妥,接着刘梅的话头,强调了一句。
“我也听人们说有些河南手脚不老实,到处偷摸,甚至骗人。这只是少数河南人的不规行为。”胡聪明认真地分辩道,“我们河南有些地方很穷,国家开放改革以来,人们走出穷窝儿,进城打工谋生,进京的人成千上万,光我家所在的那个乡在北京打工的就有3千多人,我的工程队有330人,有将近三分之一是我们河南人。你看北京的面貌日新月异,今天还是一片低矮的土房或者是一片空地,过些日子就变成了高楼大厦,这都是农民工用心血和汗水磊起来的。这里面也有我们河南人的功劳。
那些偷偷摸摸,或者骗人钱财的河南人不能代表河南人,也不能代表在京打工的河南人。”胡聪明越说越激动,用词贴切,语言流畅,逻辑严密,道理充足,把刁帅和李梅说的心腹口服,连连点点赞成。
人性就是这样,人人都有家乡观念,本能地维护自己家乡的荣誉。你到了乡里,就维护你的村子;到了县城,就维护你的乡里;到了省城,就维护你的县城;到了外省, 就维护你的本省;到了外国,就维护你的国家。如果用一个圆来表示,圆心就是你的出生地,圆内的任何一点都是你的国家,对你来说,亲疏程度从圆心渐渐向外扩散。这或许是爱国思想产生的渊源。假如将来有一天发现有人类的其他星球,你去那儿旅游,那儿的人如果说地球人如何不好,你听了一定很不舒服,就要据理辩解。
上午,孟禄兴带着儿子去朝阳区看儿子外婆外公,两位老人舍不得让外孙离开。他们到家时,太阳已收回投射在对面楼顶上的最后一缕霞光。
孟禄兴抱歉地说:“对不起,让大家等烦了。”
胡聪明一见民子,就从褐色手包里拿出一个红包,说道:“民子,过来,这是给你的。”
“谢谢叔叔和婶娘。”民子跑过去接住红包。
“光说谢谢还不够。”胡聪明装出一脸认真的神态。
“那你让我做什么?”民子不解地问道。
“你得用行动感谢我们。”
民子眨了眨眼睛,仿佛悟到什么,立即上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们俩的额头。
“机灵鬼!”胡聪明妻子爱怜地说,一把拉过了民子,要吻他的脸蛋。民子挣脱,跑进了自己的卧室。
这时,在民子的卧室,刘梅和刁帅把三盒儿蛋糕的盖儿掀开,分别插上纤细的红蜡烛,其中的一个蛋糕上插了3支,另外两个各插了17支。
孟禄兴发现后,不解地问道:“你们在搞什么名堂?怎么弄了这么多蛋糕?”
“猪脑子!这还要问吗?”刘梅不屑地说。
“你猜猜看。”刁帅说。
孟禄兴数了数蛋糕上的蜡烛,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恍然大悟,惊讶地问道:“她们俩也是今天的生日?”
“看来我的科长老公一点也不傻。这是刁帅发现的秘密。蛋糕也是他买的。”
“是我告诉干爸的”民子认真地说。
孟禄兴望了望刁帅,什么也没说,只是裂着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们还没有告诉她们,过一会儿给她们一个惊喜。”刁帅压低嗓门神秘地说。
“不过,今儿得劳驾一下科长大人,过一会儿,帮咱们端端蛋糕。”刘梅说道。
刘梅拉开圆形饭桌儿,铺上一快洁白的塑料台布,摆上了盘子和刀叉。然后,她安顿胡聪明夫妇、民子、姬慧和姬歌就座。
民子静静地坐着,小脸蛋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姊妹俩不知道刘梅的意图,坐在桌旁感到很不自在,扭动着身子,仿佛凳子上有刺儿似的,红着脸,低下头看着地板。
胡聪明夫妇坐着一动不动,默默地等待着。
室内一阵静默,墙上的挂钟发出有节奏的嗒嗒的响声。
唱机倏然响起欢快的音乐,打破寂静,掀起了欢乐的气氛,接着播放出“祝你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
只见刘梅、孟禄兴和刁帅满面春风,每人端着一只蛋糕,从民子的卧室缓缓走出。蛋糕上插着点燃的红蜡烛,烛光摇曳,光华耀眼,闪烁着美好温馨的光芒,顿时把人们带进如梦如幻的神秘境界。
室内洋溢着浓浓的欢乐气氛。
大家都跟着唱机唱了起来。
胡聪明夫妇不会唱,坐在那儿咧着憨笑。
刘梅把三盒儿蛋糕在餐桌上摆好,兴奋地宣布:“今天是我们儿子民子的3周岁生日。我们为他祝福,祝福他健康成长,一生幸福平安!碰巧今天也是姬慧和姬歌的17周岁生日。我们为她们祝福,祝福她们一切顺利!现在让三个孩子站起吹灭各自的蜡烛。”
在“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中,民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庄严地站起来,天使般清澈的眸子里,闪着纯洁、自信、兴奋的光芒,他一口气吹灭了自己的蜡烛,然后默默地坐下,显得格外乖巧。瞬间,他的眸子里掠过一缕耐人寻味的神情,仿佛在幻想着什么。
姬慧和姬歌听到刘梅为她们祝福,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坐着不动,眼里露出疑惑、惊喜、胆怯的神色。她们一时觉得昏昏糊糊,不相信刘梅在为自己的生日祝福,以为看到民子吹灭光华熠熠的蜡烛,自己头脑中产生了幻觉;也不相信自己醒着,觉得仿佛在梦里参加天使的生日聚会,
刁帅看见她们愣着不动,提醒道:“该你们俩了。”
听到刁帅的话,姊妹俩如梦初醒,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三躬,眼里噙着幸福而激动的泪花,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刘姐,谢谢孟,孟大哥,谢谢大家。”她们一口气吹灭了各自的蜡烛。顿时,袅袅青烟飘起,缓缓飘散;每一支纤细的红色蜡烛,静静地挺立着,顶着黑色的烛花,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在默默地回忆定格的年华。
足足有一分钟,人们静静地坐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们。
姊妹俩坐下,撩起围裙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她们在北京过的第一个生日,一个庄严而快乐、浪漫而温馨的生日,也是她们生平第一次在快乐的生日歌声中,吹灭象征自己年龄的蜡烛,品尝象征带来好运的生日蛋糕。她们感到北京的温馨在周身流淌,也隐约感觉随着大城市现代生活节奏成长。
生日聚会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吃完蛋糕,又端上了几个凉菜和几瓶饮料。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谈话,气氛轻松而热烈。
谈话一刻也不停,涉及到的内容很广泛,似乎没有中心,一件小事可能引发一个话题,一个看法可能把一个话题中断,突然转变为另一个话题,每一个话题似乎都以寥寥数语结束。
刁帅极力表现自己,抓机会卖弄自己的知识,他环视了大家一眼,说道:“我想考考大家,如今在城市,不论大人或小孩过生日,差不多都像我们今晚这么过。谁能说说,生日歌、蜡烛和蛋糕的来历?”
大家静静坐着,仿佛人人都在思索。
“我想是进口货。”胡聪明说。
“太抽象了。”刁帅评论道,接着又问:“谁能说的具体些?”
过了老半天,他见没有人吭声,接着说:“‘祝你生日快乐’是美国人米尔德里德和帕蒂、斯密斯、希尔两姊妹在1893年创作的,距今已有103年了,很有生命力。原名叫‘早安’,创作的初衷是教育小孩。生日蛋糕也是从西方传来的,最初为国王独占享用,后来传到民间,人们用它为过生日的人祝福。蜡烛象征着生命的成长和短暂,让我们珍惜生命,过好每一天。”
“我们在上大学时,就这样过生日,很有意义。”刘梅兴奋地说。
“我还喜欢过生日吃一碗长寿面,不习惯这种洋玩意儿。可能我土气惯了。”胡聪明实实在在地说。
“洋人的东西好的话,我不能拒绝。”刁帅强调道。
“问题是不少人辨别不了好坏。”孟禄兴说。
“你说的不错。但是好坏不是那么容易辨别的,年轻人识别能力差,接受能力强,往往分不清好坏。比如,不少恋人在光天化日下,搂抱亲吻,不顾别人的感受。这也是进口货。我们国家是礼仪之邦,这种东西不适合我们的国情,应当立法禁止。”胡聪明的语气有点愤世嫉俗。
“你提到的这个问题,只能通过教育去解决,不可能立法禁止。人们的精神文明程度提高了,这种东西的市场就会越来越小。”孟禄兴断然地说。
刘梅接着说:“教育不是句空话,要一点一点地去做,全国上下都要做。电影、电视剧对青少年影响很大,几乎每部影片,每个电视剧都少不了搂抱亲吻的镜头,有的太过分,不堪入目。”
“文化部长应当对此负责。”刁帅说。
“仅管媒体成天喊叫精神文明,但现在世风日下。啥原因?我看关键问题是,头头们言行不一,口似心非,光说不练。他们像鹦鹉学舌,什么菜篮子工程,希望工程,精神文明建设等叫时髦词儿常挂在嘴上,就是不去行动,有的利用手中的权杖,变着法儿干违法的事儿。”胡聪明愤愤地说。
“我赞成胡兄的看法。比如,中国城镇的发廊越来越多,有不少实际上是妓院。经常搞扫黄,为什么这种丑恶的东西禁止不了?反而越来越多呢?值得深思。问题可能很复杂,但其中有不少执法的人在暗地里捣鬼,通风报信,所以事情不好办呀。”刁帅分析道。
“中国已发现爱滋病,如果不采取有力的措施,将来的后果不堪设想。”孟禄兴担忧地说。
“很多本来可以办好的事,结果办的很办糟;许多本来可以禁止的东西,越来越猖狂。这说明了中国的官员本身的素质问题。”胡聪明结论道,“我在北京搞了8年建设了,建起了许多大楼。有时候觉得好像同时在犯罪?”
“怎么这样说呢?”刘梅不解地问道。
“别听他瞎说。”
“你别紧张,也别害怕。警方不会来抓我。”胡聪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是说,我拆除了许多应该保留的四合院。我是搞建筑的,懂些世界建筑史,一个城市的建设,不能毁掉有价值的古建筑物。北京建设应当保留那些四合院,像欧洲一些大城市,如伦敦那样,有旧城和新城之分。”
大家都点头赞成胡聪明的看法。胡聪明兴致很高,把刘梅给斟满的一大杯啤酒端起来,一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刁帅说:“老兄言之有理。北京的建设大肆毁坏古代建筑,这说明,我们的一些权威人士鼠目寸光,后人一定会抨击他们。北京的四合院具有中国古代建筑风格,如保留下来,作为旅游区,具有不可估量的经济和历史意义。”
“哎,你别光说嘴,你给我办的事儿怎么样?”刘梅突然换了话题。
“忘了告诉你了,昨晚我们去了一次卡拉OK厅……”
“妈妈,姬歌姐姐明天要到那儿上班。”民子打断了刁帅的话,“姬歌姐姐,我会想你的。”
“真的吗?”刘梅和孟禄兴一脸惊讶。
胡聪明点起一支纸烟,悠然地吸了起来。他妻子瞪着眼睛瞅着刁帅。
第九章
生日聚会结束后,胡聪明夫妇先告别离开。刁帅呆了一会儿,临走时低声对姬歌神秘地说:“有个消息想告诉你。”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心不在焉地望着她,目光里流露出爱慕之情。
姬歌没有注意到刁帅的眼神儿,只想知道他要告什么消息,这消息会给她带来好运还是厄运。她突然紧张起来,愣愣地站着,等待刁帅的下文,眼里露出了惊疑的神色,两颊飞起了令人心跳的红晕。
造物主在大自然中的任何一个弱者的躯体中,都安装了警惕而又脆弱的神经,因此他们总是本能地、时刻心惊胆战地提防着强者的伤害。比如,温柔可爱的兔子总是竖起长长的耳朵,瞪着红红的眼睛,神经绷得紧紧地倾听、观察周围可能伤害自己的天敌。人也亦然。大凡平头百姓对权势者都怀有敬畏之心;弱势者提防强势者的伤害,是人的本性。现在,在处于弱势的姬歌的脑子里,只装着一件大事,明天去那个卡拉OK厅上班。她为此兴奋,她为此激动,她为此骄傲,她为此感激刁帅,她为此心中生出了希望的翅膀,飞向朦胧的美好未来。她见刁帅打住迟迟不往下说,心中忐忑不安,担心那个卡拉OK厅老板变卦,担心她的工作成了泡影。
刁帅望着姬歌,只见她脸颊上泛出的红晕,像映照在白天鹅身上的朝霞,是那么纯洁,又是那么神圣;那黑白分明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胆怯的神色,让你怜爱,叫你心跳。他突然觉得整个身子像鹅毛似的,轻飘飘地在晃荡;指挥大脑的神经好像突然发生了故障,忘记了下面要说的话,几乎忘记了自我。
刁帅越沉默,姬歌心里越不安,全身微微颤抖,脸上露出胆怯的神态,让你联想到站在一头不动声色的狮子面前的一只温柔的羔羊。
刘梅见刁帅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姬歌,心里的醋精一下子涌到了嗓眼。她最了解刁帅,他是个花心男人的典范,在情场上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忘一个。他一定又在姬歌身上打主意。
然而,刘梅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能发作,只好忍着,克制着,于是把醋精又吞下了肚子,极力平静地说:“卖什么关子?有什么事快说,时间不早了。”
刁帅仿佛恍然大悟,说道:“哦,是这样,原来说好,姬歌明天到附近的那个卡拉OK厅上班。我在西城区又给她联系了一家条件比较好、工薪比较高的卡拉OK厅。我的意见明天就别去那儿上班,到西城去面试一下。”
有一种男人为了把女人追到手,挖空心思,不择手段,利用一切机会,向她献殷勤。刁帅就属于这一类。他所说的又为姬歌联系了那家较理想的娱乐厅的事儿,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呢。他是指两个小时前,上楼时偶然认识的朱惠惠随便委托他办的事儿,他估计,凭他这个内行的推荐,朱惠惠一定会赏识姬歌,因此他把这事儿当作百分之百的事实,用来向姬歌献殷勤。
“原来是这样,我当是什么爆炸性的消息,会把我们大家炸昏,把灵魂送上天堂。这事儿由姬歌自己决定吧。”刘梅不以为然地说,语气里透出了浓浓的醋味。
“我怎么都行。”姬歌模棱两可地说,“姐,你看呢?”
姬慧在一旁默默地为大家沏茶,听到刁帅说又给姬歌联系了一个条件好的工作单位,非常感动,觉得周围充满了友好的气氛和灿烂的阳光,面前的道路越走越宽。姬歌征求她的意见时,她没有立即作答,想了一会儿,委婉地说:“感谢刘姐和孟大哥,谢谢刁大哥为我俩操心。依我看,姬歌明天先去说好的那个卡来OK厅上班。跟人家说好了,应当守信。不能为了多挣几个钱,就不讲信用,中途变卦。那个卡拉OK厅也是刁大哥费心联系好的,又在跟前,我们姊妹俩可以互相照应。至于刁大哥又费心联系的那个,过些日子姬歌如果在这儿工作的不顺心,再去面试也可以。”她说完,环视了大家一眼,然后望着刁帅,等待他的反映。
姬慧的一席话平平常常,没有什么美丽动人的辞藻,可是同情达里,每句话都闪烁着诚信的光芒,让你听了心服口服。
姬氏姊妹生长在大山里,而大山的根基牢固地扎根于大地,亿万年不动摇,不移位。这种精神树造出的人,灵魂的状态是坚忍不拔,说一不二;大山里的空气充溢着天地日月亿万年练就的精气。这样的精气滋养成长的人,灵魂的状态是纯洁善良,通透诚实。
姬慧的话好像滚滚春雷,震撼大地,沉入大家的心底,。他们惊奇地发现,面前这个初中还未毕业的小保姆,像大山似的深沉,如大海般的含蓄;她的话折射出的思想,像阳光那样强烈,那样光辉耀眼,世俗者绝不敢直视。
“这个小保姆城府很深,令人刮目相待!”大家心里似乎都这么说,脸上显出诚服的神情。
刁帅原来想,姬歌去西城区工作,离他家近,很容易见面,感情上容易拉近。他这个打算当然瞒不过刘梅。但在这种场合下,刘梅无法揭穿他。姬慧的话正中刘梅的下怀,表达了她的心思,客观上以迂回的方法,干扰了刁帅的企图。
“姬慧说得很对,我看就按她说的办吧。”刘梅接着姬慧的话茬说道,然后转向刁帅,目光里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嘲讽。可是刁帅敏感地觉察到了,于是立即把目光移开。
“那就按姐说的办吧。”姬歌爽快地说。她看了看刁帅,眼里透出了感激、抱歉、难为情的神色。
刁帅心里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不快,准确点说是一种彻骨的失意,好像是盼望已久而唾手可得的心爱之物,突然不翼而飞走了,热情骤然从摄氏一百度降到了零度。他的神态显得很尴尬,脸色像火鸡似的瞬间由红变白,又变红。他本想为自己的看法辩解,但一时又找不出恰当的理由。他是个聪明透顶的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和反映通常符合逻辑,懂得在这种情况下,如何驾驭自己的口舌,明白这时坚持自己的意见适得其反。于是,他顺从着说:“这样也好,就这样办吧。”
刁帅是学表演的,无疑在真实生活中,也比一般人善于表现,他的内心变化反映在脸上仅仅是一瞬间,在场的人除了刘梅谁都没有觉察到。刘梅凭着情人特有的敏感和直觉,对他的内心活动窥见得淋漓尽致。
就在这一瞬间,一颗妒忌的种子在刘梅的心田里默默地种下,而且迅速发芽,从她心底发出种子爆裂的声响。这是很可怕的声响,像雷电那样常常击毙在大树之下避雨的那些善良而无辜的人们。
第二天,姬慧送姬歌去那个卡拉OK厅上班,像慈母送儿出远门似的,反复叮嘱道:“要对老板尊敬,要勤快,要对客人和气,要注意安全……”
姬歌一一应答。
这对孪生姊妹,从双双来到这个充满怜爱、温暖、友亲、诚实、信任、冷酷、仇恨、妒嫉、欺骗、虚伪、争斗等人性混杂的人间以来,第一次暂时分开,她们的心情,唯有离开哺乳期婴儿的母亲才能理解。
姬歌很快习惯了这个卡拉OK厅,她的主要职责是唱歌,管理音响设备。还有一个女服务生,主要负责陪酒,管理厅内卫生。这个姑娘名叫乔钰,比姬歌大2岁。两个姑娘一见如故,吃住在一起,生活工作配合得很默契。
乔钰身材苗条,体型柔美,开朗的性格中透着几分忧郁,白里透红的鹅蛋脸盘,像个熟透了的富士苹果。她来自湖北的一个偏僻乡村,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她呱呱落地没几天,还没有看清周围世界的面目,父母就把她许配给一个五岁的男孩。按照旧中国的封建习俗,这种在婴儿时期荒唐的订婚叫做娃娃亲。这种娃娃亲无疑是封建糟粕,但当时,在中国偏僻农村还没有绝迹,还在苟延残喘。她父母也没料到那个男孩会是个呆痴,可是他的家境不错,父亲是个公社的主要干部,在乡下就算有钱有势的人家,因为这个干部跺一下脚,周围方圆百里的大地也会颤抖几下。今年,按照婚姻法规定,乔钰到了完婚的年龄,婆家催着要娶亲,定于
一天晚上,乔钰把自己的凄凉身世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姬歌。姬歌非常佩服乔钰的勇气,也很同情她的遭遇,赞叹道:“乔钰姐,你真了不起。要是我就做不出你这样勇敢的行动。”
乔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我也是逼出来的!”她的笑饱含着辛酸、痛苦、怨愤和无奈;眼里透出了忧郁而暗淡的光芒,这种目光常常流露在饱经风霜而对生活失去信心的老人眼里。
乔钰才刚满18周岁,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应当向往着无限美好的人生!
她们成了终身的好友。
姬歌的到来像灿烂的阳光照亮了阴暗的地下娱乐厅,她的歌声像快乐的鸟儿,在娱乐厅内盘旋,从低矮的窗户飞出,在街上荡漾,引得不少行色匆匆的人们驻足倾听,身不由已地走进娱乐厅。于是,这个一向冷冷清清的娱乐厅,现在常常座无虚席,歌声阵阵,掌声不断,笑声不绝,充溢着热烈而欢乐的气氛。一直愁眉苦脸的老板娘,眉头舒展,笑口常开,乐不可支,因为她从姬歌这棵摇钱树上摇下了大把大把的钞票。
过了不到半年,老板娘重新装修了娱乐厅,设置了几个雅间,又招收了3名女服务生,给每个服务生定做了工作服,一律是红色绣花丝绒旗袍,黑色半高跟儿皮鞋。这5个姑娘真像5朵鲜美的红玫瑰,光彩夺目,争芳斗艳。于是乎,老板娘把她的卡拉OK厅改为玫瑰娱乐厅。
这5朵红玫瑰中,姬歌最受青睐。她身上的旗袍红光耀眼,花饰闪烁,把身上的每一条柔和优美的曲线表现得韵味无穷。她把乌黑的秀发梳成个纂,盘在脑后,显得仪态端庄高雅,眸含秋水,楚楚动人。
老板娘把姬歌手握麦克风演唱的照片制作成招贴画,镶嵌在一个巨大的精致相框里,挂在娱乐厅入口处招引客人。
人们开始谈论姬歌这个名字。
又过了一年,老板娘租赁了一栋三层楼房,把娱乐厅从地下搬到了地上;增加了不少服务项目,又雇用了一些美女服务生; 一层是歌舞厅,二层是雅间酒吧 ,三层是单间桑拿和足疗。这样,玫瑰娱乐厅成了京城较大、服务项较全的娱乐厅,很快在京城遐迩闻名。
来玫瑰娱乐厅消费、过夜生活的人,大多数是暴发户老板、有权势的官员和文艺圈里的人士。无疑,姬歌的名气越来越大。懂些声乐的人都认为,姬歌的嗓子是女中音;女中音稀少,可以与关牧村媲美;若经过名师指点,可能大有前途。
贪婪是人类的一大恶性,有些人贪得无厌,钱越多越贪钱,不择手段、变着法儿捞钱,结果他们成了金钱的奴隶,或金钱变成了他的绞刑架。传说,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人酷爱金钱的人,把不择手段弄来的钱(中国古币通常中间有眼儿)用绳子穿起来套在脖颈上,这样脖子上的钱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过了不久脖颈就被折断,呜呼哀哉了。玫瑰娱乐厅老板娘就是这类人。她的娱乐厅门庭墙上挂着“服务项目”内,明确的写着:“……本厅有歌舞、饮料、桑拿、足疗等服务…… ”
寻求刺激的色狼们,一看“……等服务……”就明白,就心领神会。一些有权势的人,特别是一些暴发户老板对这个娱乐厅趋之若鹜,说穿了就是为了那种服务。
一天晚上,一个衣冠楚楚的客人,手里提着一个褐色的密码提箱,昂首走进玫瑰娱乐厅。此人约摸40开外,矮胖个头,光秃脑门,傲慢的马脸上方,摆着两只蛤蟆眼儿,放射着淫欲的光芒。
当时姬歌在热烈的掌声中,开始演唱电影《马路天使》的插曲。
这首歌在80年代以前被权威们认为是“靡靡之音”,在中国大陆禁止传唱。
这位客人坐下来听歌,先是不动声色,接着张大嘴巴,像饿狼发现了猎物,用贪婪的目光瞅着姬歌。
他向送来饮料的服务生低声说:“我想见你们料(老)板。”
“好的。请您稍候。”服务生放下饮料,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老板娘满脸堆着殷勤的笑容,扭着腰肢来到了客人面前,热情地说:“欢迎您光临!失迎!失迎!”
客人站起来,把嘴巴附在老板娘耳边,压低桑门用不流利的汉语问道:“这个唱歌的小姐叫西(什)么民(名)之(子)?”
“叫姬歌。”
“我喜(是)异(日)本淫(人)。来北京经箱(商)。我想让她拍拍(陪陪)我。”
“你的意思是……”
“拍(陪)我一个晚箱(上)。”
玫瑰娱乐厅的服务生中,只有少数姑娘提供这种服务,而且与老板娘单线联系,以免撞到扫黄的铁扫帚上。姬歌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老板娘为难地说:“给你另找一个花姑娘怎么样?”
“我就咬(要)她!”他语气坚定地说,然后用手拍了拍放在桌上的密码箱,“我有的是欠(钱)!”
老板娘站在那儿犹豫着不啃声。
“喜亲(事成)后,我给你3万仍命(人民)币,给她6万;要喜(是)处女,给她10万。你看如何?”
老板娘一听,这个日本人出手很大方,给这么多钱!通常一晚上最多四五百元,处子的价码也是五六千元。于是她动了心,咧着嘴谄媚地笑着,激动地说道:“好吧,那我尽量办。不过您得耐心等一等,我得说服她。”
老板娘口头上答应尽量办,实际上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近两年来,她对姬歌的认识是,这姑娘单纯、热情、越来越稳重,好像对男女之间的那事儿一点窍也不开。在娱乐厅内她接触最多的是同屋的乔钰,乔钰也是个很自重的女孩;在外面,除了她姐姐常来看她,还有一个名叫刁帅的青年隔三差五地来找她,只是教她如何识谱,如何用嗓子,很少看见他们一起到外面游玩。和这样的姑娘突然提出这类事儿,如何开口,后果又会怎么样?老板娘很犯难,有点泄气。但一想到这个日本人给那么多钱,她就像犯了烟瘾的吸毒者打了一针吗啡似的,一下子来了精神儿,决心试试看。
姬歌唱完歌,刚放下话筒,老板娘就向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到办公室。
姬歌来到办公室,发现老板娘的神经很紧张,颤抖着双手倒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然后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累吧?姬妹”
姬歌对老板的神态感到莫名其妙,心里猜测着她的目的,望着她说: “还好,谢谢杜姐。”
老板娘总是利用四川老乡关系,与姬歌拉近乎,激励她工作;称呼她姬妹。姬歌也称她杜姐。
“这阵子我瞎忙乎,很长时间了没有和姬妹唠扯,请姬妹谅解。”
“杜姐这么忙,还总惦记着我。我很感激。”
“谁让我们是四川老乡呢!我想给你每月再增加10元钱。这样,你的工薪每月就55元了。”
“那太感谢大姐了。不过,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我俩之间用不着藏掖。”
“是这样,乔钰的工薪每月还不到30元,有点低。她工作很卖力,人品也很好。把这10给她吧。我以后再说。”
老板娘感到很吃惊,万万没有想到,姬歌能说出这样的话,能在利益面前为别人着想。她老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半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望着姬歌,仿佛见到了从外星球的人。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把这10元给乔钰。”
老板娘这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说道:“我对乔钰另有安排。还有件事儿,要姬妹帮助做。”
老板娘绕了几乎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子,才开始转入正题。
“什么事儿?你说吧。”姬歌十分警觉。
“是这样,来了个日本客人,他点名让你陪她,给你10万元。”老板娘一口气说出了要说的话。
姬歌听了先是一愣,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仿佛老板娘突然在她头上打了一闷棍,接着觉得血液直往头顶上涌,全身一阵痉挛似的颤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极力控制自己,嗓音微微颤抖着说:“杜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别说是个日本人——我从小对他们就反感,就是中国人,给我座金山,我也不稀罕!” 她说完,忽地一下站起来,拉开门走出了办公室。
老板娘感到异常震惊,像一根鱼刺卡在嗓眼儿里,瞪着两只惊愕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姬歌离开的空椅子,半天没有喘过气儿来。
姬歌离开老板娘办公室,回到宿舍;宿舍里只有乔钰在休息。
姬歌淌着眼泪开始收拾东西,乔钰感到很惊奇,不解地问:“你怎么啦?”
“我要辞职,马上离开这儿。”
“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这儿不是你我呆的地方。”姬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刚才老板娘和她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乔钰。
姬歌突然想起了在火车上李建京说的话,接着说道:“北京绝不是只有观音菩萨的天堂,也有魔鬼,各式各样扮装成观音菩萨的魔鬼。我们得多几个心眼。”
“太可怕了!”乔钰感到很惊愕。
停了片刻,她接着关切地问道:“你下一步怎么办?”
“有两只手还怕什么?”姬歌坦然地说道。
“那我们还能见面吗?”乔钰眼里噙着泪花,帮姬歌收拾东西。
“能,肯定能。”姬歌的语气里充满了信心,“等我找到工作,就和你联系,如果可能的话,你也去。”
“那感情好。”乔钰说着,用手指抹去眼泪,“明天再走吧,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
“找我姐姐去,离这儿不远。”
姬歌提着行李包走出了玫瑰娱乐厅。
玫瑰娱乐厅门口墙上,挂着姬歌手握麦克风的巨幅肖像,在闪烁的霓虹灯的映照下,光彩照人,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目送她踏上了夜色朦胧的马路。
正值满月时分,皎洁的月光和明亮的路灯光交相辉映,把笔直的马路照得朦朦胧胧,像美丽的童话世界。
姬歌身上闪烁着朦胧的光环,宛如天上的那轮满月纯净而娇美。
第十章
姬歌刚离开,刁帅就来到玫瑰娱乐厅,前后相隔最多五分钟。
玫瑰娱乐厅门旁,高高竖立的那一排霓虹灯,疯狂地闪烁着,仿佛魔鬼的眼睛;门前左右两侧地上,几棵柳树投下的阴影不停地跳动着,光怪陆离,怪影憧憧,看上去活像一群骚动不安的怪物把守在门旁,笼罩着宛如神话中地狱入口处的恐怖气氛。
像往常那样,那幅镶在金色相框里巨大的招贴画依旧挂在门旁,画中姬歌的肖像栩栩如生,手握麦克风,嘴角挂着温柔的微笑,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神情,眼里闪烁着愉悦的光彩,像晨光中一朵绽开的红牡丹,透出纯洁而高雅的神韵。
刁帅看上去比以往更潇洒帅气,鲜红的T恤衫,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手里提着一把小提琴,乌黑浓密的长发几乎触到肩头,蓬松飘逸,风度翩翩,潇洒不羁。他嘴里吹着电视连续剧《渴望》的主题歌口哨,健步蹬上玫瑰娱乐厅门前的台阶,习惯地停下脚步,用倾慕的眼光望了望姬歌的肖像,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低声自语道:“娇美得真像天上的那轮满月,可望而不可即。”
歌舞厅灯火通明,烟雾缭绕,谈笑哄然,听去仿佛群蜂嗡嗡地飞舞。
刁帅在靠近窗户的一把空椅子刚坐下,突然有人大声喊道:“老板娘,为什么演唱还不开始?”
随即响起一片愤激的喊叫声:
“快点吧,时间不早啦。”
“如果不演唱,我们就走了。”
……
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出现在众人面前,神情极度紧张,脸色变得煞白,握着麦克风的双手嗦嗦地抖动,默默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一个塑料模特儿立在那儿。
刁帅听过这个姑娘的独唱,虽然有几个音唱不准,但外行很难辨别出来,认为她唱得还不错。
她站在大众面前,足有3分钟,浑身颤抖,像一尊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的雕塑。
突然有人喊道:“快下去!请
紧接着又有人大声附和道: “对呀,我们要听
同时,有人吹起了刺耳的口哨,噼哩叭啦拍手掌喝倒彩。
她忽然放下麦克风,像发疯似的转身跑进了身后的一个房间。无疑,被开除的命运在等待着她。
尽管人们乱哄哄地喊叫,不见老板娘的影子;音响设备默默地呆在那儿,屏幕灰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仿佛是一堆沉睡着的怪物。
玫瑰娱乐厅一向洋溢着热烈、愉快、令人兴奋的气氛,晚上的演唱从来没有停止过。为什么今天出现这种混乱的状况?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一种令人沮丧的气氛在悄悄地弥漫。刁帅敏感地觉察出了这种气氛,感到很纳闷,他想立即见到姬歌。
就在这时,乔钰发现了刁帅。
刁帅每次来都要和姬歌见面。日子一长,乔钰也对他熟悉了。
乔钰看出他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涌动。
有好几次,乔钰问姬歌:“你看刁帅怎么样?”
“你指他什么?”
“他长得帅气,有知识,这不用说。我说他的为人。”
“我不知道。”
“他是你的男朋友,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姬歌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赶忙说道:“我们仅仅是认识而已。”
姬歌是70年代出生的,当时是90年代初。那个年代的青年人没有80和90的青年人对男女之间的感情那么开放,他们控制能力较强,尤其是女孩子自我保护意识较强,基本上恪守传统观念。
其实,姬歌早已发觉刁帅对她有意,因为他常常用火焰般炽热的目光望着她,有时好像流露出一种让人同情的忧伤。但她一直回避着刁帅这种目光的逼视,似乎无动于衷,没有丝毫感觉。
“我看他对你有意。”乔钰直言道。
“我不知道。”姬歌的语气透出几分激动,脸上露出了羞怯的红晕。
每次,她们对这个话题的谈论到此嘎然停止。
乔钰走到刁帅跟前,直截了当地说道:“姬歌走了!”
“你说什么?”刁帅以为听错了,反问道。
“姬歌走了! ”乔钰重复道。
“怎么走了?” 刁帅感到惊愕。
“辞职了。”
“离开多久了?”
“不大一会儿,有四五分钟。”
“到哪儿去了?”
“她说找她姐姐去。”
刁帅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快10点钟了,他来不及向乔钰打听更多的情况,站起来拔腿便往外跑,连放在桌子上的小提琴都忘了。
乔钰冲着他背后喊:“你的东西!”
刁帅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瞬间消失在门外。
他知道,刘梅家离玫瑰娱乐厅不近,这会儿公交车已停运了,步行得走一个来小时,而且要经过一条偏僻的背街,那儿发生过几次抢窃案件。
他出了玫瑰娱乐厅,飞快地向姬歌追去。
那天是
姬歌出了玫瑰娱乐厅,踏上南北大街的人行道,向南走了几分钟,过了红绿灯,继续向南走过一个街区,然后向西拐进了一条东西背街。
大街上的车辆和行人很少,一辆白色面包车闪着贼亮的车灯,从姬歌身边急速驶过。
这种面包车是从日本进口的,前部低而尖,后部高而宽,形状酷似耗子,故被称为耗子车。那个年代这种耗子车,几乎遍及中华大地,可见日本人以此赚了中国人一大笔钱!然而,这种耗子车都是短命鬼,很快就绝迹了,仿佛在一个早上被神奇的毒药杀光了。
几个青少年骑着自行车在街上兜风,一边像比赛似的疯跑,一边怪声怪气地哼着流行歌曲。
那条背街很狭窄,有好几处与两边幽深的小巷相连通 ,倘若从空中俯视,形状好像一只缺了几条腿的大蜈蚣。要是白天,背街上常有人行走,一到晚上就非常寥落。
从背街到刘梅家得走大约15分钟。姬歌非常害怕,仿佛闯入了魔窟,心脏怦怦地跳着。她越走越害怕,越害怕腿越发软,越走不快。
一只黑猫从一条幽暗的小巷倏地窜出,两只炭火般的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中闪烁了几下,从姬歌面前噌的一声穿越马路,转眼间消失在另一条幽冥的小巷里。接着背街又恢复了坟墓般的岑寂。
姬歌机械地收住了脚步,打了个冷战,浑身哆嗦了几下,背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出了一头冷汗。她咳嗽了两声,给自己壮了壮胆子,继续朝前走去。
这时,天上那些丝丝缕缕的云彩织成了浓厚的乌云,武断地遮蔽了月亮。
背街陷入了令人恐惧的黑暗,像一条深不可测的沟渠。
姬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向前移动。
前面不远处,左边小巷里晃出几个人影儿,瞬间又缩了回去,接着又出现,又突然消失,样子像幽灵。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空气越来越紧张,路上仿若掩埋着无数只地雷,随时会被踩得爆炸,让你心惊肉跳;又像隐藏着面目狰狞的魔鬼,随时会跳出来,向你袭击,让你毛发直立,魂不附体。
姬歌并没有发现前面的情况,但觉察到四周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氛,感到悸动,无力,心脏仿佛跳到了嗓眼儿。
突然,一个幽灵般的黑影儿从前面的小巷窜出,直挺挺地立在路中央,像一个面目狰狞的夜叉。接着又跳出两个黑影儿,像两只野兽,一步一步地向姬歌逼近。
姬歌立即意识到:糟糕,遇见了怀人。她想呼喊,可是像在梦魇之中,喊不出声音。她本能地开始自卫,把手中的东西使劲向袭击她的歹徒扔去,同时转身拼命地奔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救命!救——命!……” 凄厉的呼救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树上有几只鸟儿被惊起,扑棱着翅膀,哀鸣着向更加黑暗的深处飞去。然而,姬歌却不知道自己在呼喊,因为这时她所做的一切完全出于本能。她的灵魂吓得飞出了躯壳,脑袋里一片空白,两条腿机械地向前移动着,没跑出多远,便载倒在地。
那三个歹徒像恶狼似的,一齐向姬歌扑来,揪住她的头发,扭住她的胳膊,堵住她的嘴巴,把她拖进一条偏僻狭窄的小巷。
她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失去了知觉,任凭歹徒拖拉。
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一分钟内,接着四周又陷入了令人恐怖的死静。
天上的那轮圆月,仿佛停下了脚步,怔怔地俯视着这人间的罪恶行径,脸上露出忧伤、愤慨、无奈的神情。
有一则神话故事说,有一次太阳遇见了月亮,不解地问道:“我给了你那么多欢乐的阳光,为什么你的脸色总是那么忧伤?”
月亮没有直接回答太阳,却反问道:“你的脸上为什么有时会露出愁云?”
“因为我常常看见人类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罪恶活动。”
“还要我回答你的问题吗?”
“你还没回答呢。”
“我每时每刻都会看到人类在暗中干的罪恶勾当,因此即使你把全部欢乐的阳光给了我,我也快乐不起来。倒不如把你给我的这些阳光全部收回去,让我变成瞎子,倒也省心。”
太阳听了再没有做声,立即钻进了云层,因为他又看见一个暴发户老板开着一辆宝马横冲直闯,撞死了一个天使般的女孩。
人类走到今天,进入文明社会还不太长久。这个阶段的人身上存在着野蛮和文明的双重性。有一小撮人身上,野蛮的细胞数量超过了文明的细胞,因此他们会做出野兽般的行动——抢劫、强奸、贪污盗窃、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如果我们的肉眼能看出这类人的灵魂,就会惊讶地发现,他们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恶狼。用佛教的转世说来解释,这类人前生一定是凶恶的野兽。对他们光凭教育远远不够,还得动用监牢,甚至极刑。
那三个歹徒袭击姬歌的情景,人们可能在赵忠祥主持的“动物世界”节目里看到过:几只恶狼或饿虎向一只美丽的斑马或温柔的马鹿猛扑过去,瞬间残忍地咬断它的脖子,吞吃它的血肉。受害者却毫无反抗能力。
夜深人静,姬歌的呼救声在寥寂的背街上空回荡,穿透力很强,周围的住户,不可能都听不见。
有一对年轻夫妇正在看电视,男的说:“听,外面好像有人喊救命。”
女的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谈谈地说:“是的。是个女的。”
“我看看去。”男的站起来就要走。
“管那么多闲事儿干么?看你的电视吧。”女的伸手把男的摁在了沙发上。他们呆在安乐窝里,偎依在一起继续看电视。
还有一个中年官员听到呼救声,哆哆嗦嗦地扒在墙头上向外张望了一眼,看到几个男人袭击一个女人,像乌龟似的,立即把脑袋缩了回去。
有一种人是十足的市侩,灵魂猥劣,麻木不仁;外表衣冠楚楚,看上去似乎和人没有多大差别。就其本质而言,他们是胆小的老鼠,自私的猪猡。那些听见姬歌呼喊救命、看到她被歹徒袭击,却无动于衷或故意避开的人就属于这一类。
这种人活着是多么可鄙,又是何等可悲!然而,这种人像老鼠一样,在人类发展过程中一直存在着,传宗接代的能力一点也不弱,至今没有绝种,将来也不会绝种。其实,这种人是歹徒的忠实帮手,因为有这种人的保护,他们可以疯狂地作案,当然他们很感激这种人的默契配合。因此,法律对这种人的追究和惩罚是最公正不过了。
于此同时,刁帅顺着姬歌走过的路拼命地奔跑,刚拐进那条背街,突然听见前面有女人呼喊“救命!救命!……”他非常震惊惊,自语道:“坏了!真遇上歹徒了!”
他一时不能断定,是不是姬歌在呼救,因为人受了惊恐,声音会失真,难以辨认。他希望姬歌已到了刘梅家,幸免于灾祸。他想:“不管受害者是谁,我必须帮助她。”
刁帅出生于60年代,父母都是演员,在京城演艺圈里有一定影响。他们为人正直,事业心强,希望儿子继承自己的事业并胜于自己。然而,刁帅未能使他们如愿,这使他们大失所望。 刁帅有许多优点,乐于助人,见义勇为是他人格的闪光点,这使他父母感到很自豪。至于刁帅喜欢美女,在情场上朝三暮四,固然是缺点,受到一些人的谴责,这似乎给他的人格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与他的优点相比,只是一指与十指的关系。太阳的黑子影响不了它的光焰。
上苍有眼。正在这时,月亮从乌云的包围中冲出来,仿佛把自己所有的光华都倾泻在这条背街上,驱散了黑暗。瞬间,一切东西的轮廓都暴露得淋漓尽致。
刁帅奋力向前奔跑,突然看见前面路上散落着一些东西。借着月光,他发现面盆、香皂、牙具、书包等物。他弯腰捡起书包一看,立即认出,是姬歌的。这时他完全断定,受害者是姬歌。
他对这条背街很熟悉,因为这是去刘梅家的必经之路,他走过多次。因此与这条背街相连的那些羊肠小巷,他几乎了如指掌。
他想起,在右边大约
他迅速做出判断,歹徒很可能把姬歌劫持到那里进行强暴
刁帅没有慌神儿,头脑十分冷静,非常自信。他
他把书包重新扔在地上,向正在拆迁的那片房子跑去,他知道,歹徒作案时,像惊弓之鸟,害怕人发现,一听到呼喊声,觉察出危险,就会逃跑。于是,他虚张声势地大声呼喊:“歹徒这里,你们从那边包围,还有你们三人跟我来!快点!快点!别让他们跑掉!”
这时,歹徒刚把姬歌拖到一间拆了屋顶的破房子里,像饿狼撕咬猎物似的,动手疯狂地剥她的衣服。姬歌本能地扭动着身子,蹬着双腿,进行激烈的反抗。
歹徒听见外面有呼喊声,丢下姬歌,仓惶逃跑。
刁帅立即冲进歹徒逃出的那间破屋,发现姬歌披头散发正挣扎着要站起来。歹徒撕破了她的连衣裙下摆,脱掉了她的鞋子。
姬歌看见有人跑到她跟前,以为歹徒又返回来袭击她,神色惊恐万状,“啊——”的惨叫了一声,发疯似的爬起来,拔腿就跑。
“姬歌,是我,我是刁帅!”刁帅大声说。
姬歌一听来人是刁帅,立即收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不要怕,歹徒跑了。”刁帅说着走到了姬歌跟前。
姬歌身子摇晃了一下,就要倒在地上。
刁帅赶紧伸出双臂,扶起她,顺势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歹徒逃出不远,见没人追赶,就躲在一堵破墙后,屏息观察动静。他们很快发现原来来者只有一人,知道上了虚张声势的当,非常恼怒。一个歹徒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我们上当了,原来只有一个家伙。”
另一个歹徒说:“他妈的,到了嘴边的肥肉被抢走了。我们要把那个尤物夺回来。”
第三个歹徒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能打过那家伙吗?他很魁梧呀。”
“你他妈的,真是个胆小鬼。你不干,老子捅了你!”第一个歹徒恶狠狠地说,“上!”
三个歹徒像疯狗似的折回来,向紧抱在一起的刁帅和姬歌袭来。
刁帅发现了歹徒向他们逼近,立即松开姬歌,说:“别怕,赶紧躲到墙角处。”
这时,姬歌头脑清醒多了,嘴唇哆嗦着,迟疑着好像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刁帅伸出双臂把她抱到一个隐蔽的墙角,压低嗓音柔声说:“不要怕!别动。”
姬歌吓得浑身打战。
刁帅把姬歌藏好,随手从地上捡起两块砖头,躲在半截墙后,准备搏斗。
他处的位置很有利,歹徒在明处,而他在暗处。
他看见歹徒们弯下腰捡起砖头,蹑手蹑脚地向他逼近。他瞅好时机,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他们扔出一块砖头,嘭的一声打在一个大个子的肩膀上,差点击中脑袋。那家伙“啊——”地嗥叫了一声,转身便逃,没跑几步又折了回来,样子非常凶恶,像只受伤的狼。
另外两个歹徒猛烈地向刁帅扔砖头。
刁帅怕伤了姬歌,突然跳到外面,一边大声呼喊:“抓歹徒,你们跑不掉了!……”,一边向他们扔砖头,有几次击中了歹徒。
这时,三个歹徒好似触怒的马蜂,眼里冒着凶光,一步一步地向刁帅逼近。那个肩膀上挨了一砖头的歹徒,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另外两个歹徒紧握着拳头。
刁帅眼里冒着怒火,手里握着一块砖头,巍然立在那儿像一座铁塔。他来不及弯腰捡砖头,手里的那块砖头是他唯一的武器,不到必要时,他绝不使用。
他一看歹徒要向他下毒手,便把手里的一块砖头猛然向持匕首的歹徒扔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握匕首的手上,那家伙“啊哟”地叫了一声,随即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那歹徒马上弯腰去捡匕首,刁帅一个箭步飞起,把他踢出老远,正要去捡匕首,另外两个歹徒冲上来从背后把他抱住。他用尽气力把两个歹徒狠狠地摔在地上,赶忙去捡匕首,可是晚了一步。那个歹徒爬起来抢先捡起匕首,疯狂地向刁帅胸部刺去,刁帅迅速躲闪,结果被刺中了右前臂。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但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大喝一声“放下匕首!”,这吼声像霹雳,吓呆了歹徒,同时飞起双脚把他踢出足有
另外两个歹徒见势不妙,爬起来就要逃跑。
正在这时,两名骑着摩托巡夜的民警经过背街,发现了情况,听见了动静,立即赶来援助。
三个歹徒全部落网。
刁帅手右前臂的动脉被刺破,鲜血像喷泉似的涌出来。
这时,姬歌还没有从惊恐中完全恢复过来,惊魂还未定,她惊心胆战地走到刁帅面前,发现刁帅胳膊上的鲜血往外涌,吓得几乎昏晕过去,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她极力强迫自己镇静,遏制恐惧心理,失声叫道:“赶快把血止住!”
她知道,人的动脉破裂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不立即包扎,止住血流,人很快会昏厥,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失去生命。她赶紧撩起白色连衣裙下摆,嚓的一声撕下一条布,麻利地把刁帅的伤口上部紧紧地扎住,血流顿时减慢,但仍然一滴接一滴地顺着手腕往下滴。
姬歌双手握住刁帅受伤的手臂,鲜血顿时染红了她的手,她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急得什么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的手好像一个微量电源,给刁帅通了电流,这电流顿时把她的温馨和柔情传遍了他全身,驱走了疼痛。他心跳加快,全身微颤,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爽快。
“疼吗?”姬歌嗓音颤抖着问道,仰起头望着刁帅的脸。
刁帅深情地凝视着姬歌的眼睛。他们目四相对的造型,宛如一尊沐浴在皎洁月光中的大理石雕像,燃烧着挚爱的火焰。
“好多了。”刁帅把右臂高高举起,以便控制血流,但伤口继续出血,鲜血转眼间渗透了洁白的布条,顺着上臂缓缓往下淌。他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如果是白天的话,姬歌一定会看到他疼得脸色惨白,面部扭曲,嘴唇哆嗦。
民警立即把刁帅送进了东风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