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有许多事儿,你不想去理它们,可是它们偏来打扰你,纠缠你,让你不得安宁,你想躲也躲不开,不得不去面对。爱情这种既普通又神秘的事儿,所谓一个人的终身大事儿,更是如此。姬慧和姬歌主观上不想谈恋爱,等到在北京站稳脚跟再谈,可是恋爱偏要来找她们,让她们去谈,这怎么办?如何面对它?无疑,这对她们是一次严峻的挑战,一次人生考验,给她们带来了苦恼,同时也有甜蜜。这是后话。
为了把姬慧弄到手,做儿媳妇儿,郑春英和赵柏争论了好几次。赵柏总是信心不足,说道:“ 我们儿子有车祸留下的头昏后遗症,我担心姬慧不同意。”
郑春英却不以为然地笑道:“你别担心。这年头哪个姑娘不想找个有钱的人家,我们儿子长得也不错,
赵柏说:“你可不能低估她,我不只一次对你说过,她不同于一般的姑娘,很有个性,我领教过, 我算服了她。”
郑春英撇了撇嘴,说:“她又不是仙女?至于她喜欢不喜欢进宝,进宝喜欢不喜欢她,我觉得这好办。感情这东西可以培养,厮守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互相理解了,自然就有了感情。我们俩还不是这样?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我对你一点好感也没有,你给的印象是鬼头鬼脑,动作毛毛躁躁,油嘴滑舌,活像个小偷。通过一来二去的交往,我发现你脑子挺灵活,会来事儿,讲义气,很会疼人。后来就离不开了,决定嫁给你。你在劳改那几年,我都没想过和你离婚,一心一意等着你。”
“这个你叨叨了一百遍了,我听得耳朵都出了老茧。你说说你有啥法儿,有啥绝招,能让他们俩互相爱上?”
“我想把姬慧抽出来。
“抽出来?抽到哪儿去?”
“让她专门护理进宝,这样他们成天待在一起,我看他们会互相喜欢上的,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用不着你发愁。像他们这个年龄的男女像干柴,一见火星就会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到时候我们教着点进宝。”
“那事儿还要别人教?”
“你还不知道你那儿子,脑子笨的像块木头。”
赵柏仰起头,“哈哈,哈哈”地笑了老半天,伸出右手食指,朝着老婆点了几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呀,你,一个大傻B,你对你儿子太不了解了。如今的孩子在这方面开窍早得很。有的孩子上幼儿园就懂了。”
“越说越没边了,你还不如说在娘肚子里就懂了呢。”
“你不信就算了。就说咱们进宝说吧,论学习,他的脑子的确像你说的那样,像块木头。论谈恋爱,他的脑子灵活的很呢。噢,我记起来了,上学期我参加了一次学校家长会,他们的班主任对我说,他学习不好的主要原因是早恋,说他和几个女同学同时好。”
“那我怎么没听你说?”
“我忘告诉你了。”
“你看你,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
“咱们店里20多个员工,每天要处理的事儿很多,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得我亲自处理,从早到晚,把我忙得昏头昏脑,连坐下来歇口气的工夫也没有。那能记住这件小事儿呢?”
“这哪是小事儿?这是教育孩子的大事儿!你懂不懂?俗话说,贵人多忘事,你也不是啥贵人呀!怎么忘性这么大呢?你跟那个狐狸精鬼混,怎么忘不了呢?”说到这里,郑春英气得脸色煞白,嘴吐白沫,眼冒妒火。醋劲人人有,通常女人上了醋劲,就会疯狂起来,天不怕地不怕。郑春英气儿不打一处来,趁机又把老公数落了一顿。
“好了,好了。不要扯用不着的了。说正经事儿吧。”
郑春英气得打起了嗝,过了老半天才平静下来,说道:“那我明天和姬慧谈谈,把她抽出护理进宝。”
赵柏点头同意,说道:“那就看你的了。不过,你不要太自信了,你代替不了你儿子。还得顺其自然,看他们有没有缘分。你也不要太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太急了会把事儿弄坏。”
次日,早晨刚上班,郑春英就来到店里,把姬慧叫到办公室,恭恭敬敬地让姬慧坐下,关切地问道:“工作累吧?”
“还可以。”姬慧说。
“我和老赵整天忙着店里的杂事儿,没有一点功夫,因此对你照应得很不够。”
姬慧望着郑春英,一边寻思着她客套话的弦外之音,
郑春英接着说:“多亏了你,姑娘。要不是你,我们进宝早就没命了。你对你的工作有没有想法?有啥要求?直说。”
“没啥想法。”姬慧简略地说道。
“我们有个想法,想和你谈谈。”郑春英说到这儿,突然打住,瞪大眼睛望着姬慧的脸,眼里透出了狡黠的神色。”
姬慧被看得不好意思,不明白老板娘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她,脸上顿时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过了足有三分钟,郑春英接着说道:“我们进宝的身体恢复得很不错,只是头有时候晕,医生建议,找个合适的人护理一些日子,和他散散步。谈谈心,给他读些书报杂志,这样能使他更快地恢复健康。我们考虑再三,觉得你最合适。一来你救了他,他对你很感激,二来你很细心又有责任心。你看怎么样?”
郑春英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才把和姬慧谈话的目的说出来。
姬慧对老板的决定,理解的很简单——老板对她的信任,别的什么也没想,说道:“既然你们信任我,决定让我护理进宝,我没有意见。”
“那我们就谢谢你了。护理病人,不,我的意思是说护理进宝, 可能要比在店里干活麻烦,时间长,更劳累。我们决定,给你每月再加500元工钱,你看怎么样”
姬慧心想,老板给她加了这么多工钱,只是想以此付给她几次拒绝的赏金,没有别的意思,因此没有表示任何态度,只是说道:“年轻人劳累些倒没啥,我只是怕做不好,你到时多指教些。”
“我相信你能做好。噢,你今年多大了?”
“18了。”
“我们进宝比你大1岁,19了。你们年龄差不多,一定能谈到一起。”
老板娘说这句话时,语气非常肯定,嘴角掠过了几缕狡黠的笑容。她说完,瞪大无神的眼睛,凝视了姬慧老半天,眼珠子险些掉出来。通常老板娘不来店里,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和姬慧谈过话,因此姬慧对她的性格一点也不了解,只是听说,这老板娘是个醋罐子,来店里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监视她老公,观察哪个女工和她老公关系好,一旦她发现有哪个女员工和她老公多说几句话,或她老公多瞅几眼哪个女工,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像一只疯狗当即吵闹起来,把老公或那个女员工斥责一顿,过后找点借口炒那个女员工的鱿鱼。姬慧的脑际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这老板娘让她护理她儿子是否还有别的企图? 这个想法她并没有认真思索,只是闪电般的一闪念。
按照郑春英的安排,姬慧当天就开始了护理赵进宝的工作。
赵柏家离饭店不近,骑自行车得走20多分钟,姬慧不会骑自行车,住在店里的集体宿舍,很不方便,因此郑春英要求姬慧住在她家里,她只得从命。
赵柏的家有四间卧室,赵柏和郑春英住一间,三个女儿住一间,赵进宝单独住一间。保姆住一间。姬慧搬来和保姆住在一起。赵柏家的保姆经常更换,其原因主要是郑春英怕老公和保姆勾搭上。郑春英动不动就在老公面前提到的那个狐狸精,就是指他们家以前的一个小保姆。那是一个从四川来的打工妹,名叫肖茜,年方18,身段优雅,线条柔和,胸脯高耸,眉目清秀,嘴唇红润,皮肤白嫩,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细嫩得好像一掐就能流出水儿来,浑身透着诱惑人的性感,让男人见了想入非非,魂飞魄散。这个女孩开始在店里端盘子,赵柏很快看上了她,让她做了保姆,不久夺取了她的贞操。郑春英发现后,气得死来活去,大闹了很长时间,把肖茜赶了出去。肖茜人被赶走了,可是和赵柏的情未扯断。赵柏背着老婆悄然把她包养起来,在朝阳区的北边,给她租了间房子,经常去幽会。郑春英虽然怀疑老公和肖茜的关系还在地下活动,但至今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她和许多暴发户的老婆一样,眼睛瞪得大大地监视着老公,从切身经验获得了一个宝贵的教训——不能雇用年轻漂亮的保姆。因此,赵柏家现在的保姆是个50多岁的老太太,赵家的孩子们称她余妈;余妈来自四川,正巧和姬慧是同一个县的老乡,自然俩人一见如故,感到分外亲切,无所不谈,互相关怀照应。
病人的情绪对健康影响很大,心情愉快,有助于战胜病魔,促进健康。赵进宝出院后情绪一直不好,晚上睡觉少,半夜乱喊叫,白天睡不醒,醒来不出门,诉说头疼脑袋晕。赵进宝见到姬慧很高兴,对她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想象着自己的血管里流着她的鲜血,觉得和她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神秘的关系。
白天,姬慧经常领着赵进宝在社区静园散步,累了就坐在长条椅子上休息,给人的影响是,好像一对身影不离的恋人。
9月初的一天早晨,蔚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金色的阳光;嫩绿的草坪闪烁着晶莹的露珠,望去好像洒了一层珍珠,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金绿色的光芒,光彩熠熠,醉人心肺。静园的人很多,一些人散步,一些人跳舞,一些人打羽毛球,一些人打太极拳,还有一些人拉京胡,唱京戏。好不热闹!
姬慧和赵进宝像往常那样,肩并肩沿着曲径散步。不时有恋人或牵手搂腰或钩肩搭背,与他们擦肩而过,诱惑得赵进宝浑身奇痒,情绪激动,激情一浪高过一浪。他想起前天晚上母亲和他的谈话:——
母亲问他:“你觉得近来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
“头还疼吗?”
“好多了。”
“多夸姬慧了。她救了你的命,又来细心地护理你,帮助你尽快的恢复健康。”
“我知道。你快别叨叨了,烦死人了!”赵进宝用手捂住了耳朵。
“你好好给我听着,我的傻儿子。姬慧是个好姑娘。 ”
“我也没说她不好呀?”
“你喜欢她吗?”
赵进宝没想到母亲这样问他,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脸倏地一下红到了脖颈。他顺手从床上拿起一本杂志,杂志的封面是一个美人的头像,面似桃花,皓齿明目,像一轮满月。他的目光落在美人头像上,凝视了老半天,然后漫不经心地翻阅杂志。
郑春英望着儿子恨不成钢地说道:“你快20了,才上高一,我看别念了,和你爸爸做生意吧。”
“不想听!不想听!”赵进宝翻了个身,给了他妈一个冷冷的脊背。
“你好好给我听着,傻儿子。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婚事了。我看姬慧这姑娘不错,做事麻利,通情达理,心地善良。你要主动些。”
赵进宝默默地翻阅杂志,一边琢磨母亲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心开始活动了。
赵春英和儿子说话时,门虚掩着。余妈正在整理起居室,听得清清楚楚。事后,余妈把听到的话和姬慧详细地说了一遍,未了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姬慧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这种事儿,我没想过。”
此刻,母亲的话“你要主动些”在赵进宝耳际萦绕,他的心脏跳动随即加快,脸涨得通红。他想去拉姬慧的手,身子向她靠了靠,试着伸了伸手,手剧烈地颤抖,像被火烧了似的又赶紧缩了回去,这样试了三四次,觉得头晕得很厉害,仿佛眼前的景物都在晃动,于是放弃了。
赵进宝的这一系列举动,姬慧没有丝毫觉察。
过了片刻,赵进宝说:“我有些头晕,找个地方坐下歇歇吧。”
“好的。”姬慧说道,“晕得厉害吗?”
“不好受。”
“那我搀扶着你。”姬慧说着,拉起赵进宝的一只胳膊,搀扶着他慢慢地向前面不远处的一条长椅子走去。
赵进宝佯装昏晕,趁机抽出胳膊,抱住姬慧的肩头,这个动作来得很突然,把姬慧吓了一大跳,她差点叫出声来,以为赵进宝真要昏倒,关切地问道:“感觉不好受吗?”
赵进宝没有出声,微微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姬慧觉得他身子像筛糠似的在颤抖,以为他突然犯病了。
过了一会儿,赵进宝,慢慢地松开了姬慧胳膊,伸出右手突然抓住姬慧的左手,他觉得她的手非常温暖柔软,好像他以前触摸过的东西,像什么?他极力回想着,大脑在迅速地扫描,顿时出现了一系列生动的画面:——
初中一年级刚开学不久。响过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声。一位中年男老师在讲课。知了在户外激越地鸣叫。同桌儿的女生,大眼睛,长睫毛,披肩发,白嫩纤细的手指翻弄着书页。赵进宝偏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瞅着她,佯装移动课本,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觉得非常温软,心脏随即狂跳起来。她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仍在聚精会神地听课。他以为她感觉到了,并且很乐意让他触摸,只是装着不理会而已。于是,他大胆起来,慢慢地伸出右手,突然抓住了她的左手。不料,她像被蝎子蜇了一下,尖叫了一声“啊!”这叫声好像爆炸了一颗手榴弹,把全班震得先是鸦雀无声,接着一阵喧哗。
老师好不容易让同学静下来,耷拉着脸问那女生:“你怎么啦?啊?”
那女生慢慢站起来,抽泣着回答:“他耍流氓!”
“你说什么?”老师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全班的目光刷地一下向她射来。
“谁把你怎么了?”老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气地问道。
“他耍流氓!”那女生抬起手指了指赵进宝,“就是天他”。
全班一阵哄堂大笑。
老师气得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
事后,班主找赵进宝谈话,他极力为自己辩护,一口咬定拿书时无意碰了一下那女生的手。他那次感情冲动,只是换来了一顿批评,就算混了过去。
打那以后,他虽然和几个女生相处得比较投机,但没敢动手动脚,只是有贼心没贼胆。
他想到这里,不禁“嘿嘿”地笑起来了,把姬慧吓了一大跳,以为他发神经了。
“你没事儿吧?要不我们回去吧?”姬慧声惊得心脏咚咚地跳,音颤抖着说,同时用力抽她的手。赵进宝却死死抓住不放,像大螃蟹钳状的足把她的手夹得生疼。
“我感觉很好。和你在一起很愉快,我们再溜达一会儿。”赵进宝说着低下头贪婪地瞅着姬慧的脸。
姬慧正好仰起脸看赵进宝,与他的目光相遇。
姬慧被赵进宝的火辣辣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羞得脸上顿时飞起了红晕,同时想起了余妈告诉她的事儿。
她立即意识到,赵进宝今天的表现是佯装,是按照他妈的意图“主动”地向她进攻。但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默默地跟着赵进宝沿着静园曲曲折折地甬道散步,望去俨然是一对情意缠绵的恋人,引得不少人向他们投去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这时,郑春英和赵柏也出来溜达,看见一对对恋人牵着手在漫步。郑春英放眼寻找自己的儿子,突然惊叫道:“老赵,你快看!”
赵柏正呆呆地望着一对恋人站在一棵树下热烈地接吻,被老婆的叫声吓了一跳,收回目光问道:“看什么?”
“你的儿子和姬慧呀!”
“在哪儿?”
“那不是吗?往东边瞧。”郑春英说着,伸出右手指了指。
赵柏顺着老婆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对恋人手拉手,肩并肩沿着甬道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赵柏定神细看,惊喜地说:“没错。是他们!”
“没想到吧?”郑春英问道,语气充满了成功者的自豪。
“看来你估计的很对,你真有预见的才能,我服你了。”赵柏认真地说。他和郑春英结婚20多年了,口头上只有两次服输。第一次是,三年前他和小保姆肖茜正鬼混,被老婆当场抓住,光着身子跪在老婆面前求饶,连连说道:“我不是人,我认错,我服你了。”这次认错是口是心非。他的理由很充足,旧中国哪个有钱的人没有几个妻妾,如今虽然法律不准一夫多妻,但是哪个有钱有势的人没有情人?不保养二奶?在一起聚会时,暴发户们经常炫耀的宝贝,是自己的情人或二奶,当然得避开老婆。然而,郑春英这个醋罐子却紧紧抓住老公的这条辩子,动不动就斥责他,他心里当然不服,只好默默地忍受着。 今天,他第二次在老婆面前说“我服你了”,不是口是心非,而是他的心里话。
“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动脑子,老天爷又肯帮助,事情就不难办成。”。郑春英得意地说。
“你是怎么教他的?”赵柏不解地问。
郑春英把她和儿子那次谈话内容简略地和老公说了一遍,末了说道:“无论做什么,都要主动。爱情这种事儿,一般要男人主动。”
“那是,那是。看来你真有几下子。”
“你才知道?”
“其实,我早就服了你。你办事我放心。”赵柏说完,得意得“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笑声里透出嘲笑和幽默的意味。
赵柏的大笑有双重意思,一则觉得老婆很狡猾,也很愚蠢,这在她处理他与肖茜的事儿上暴露无遗,二则他觉得自己机智地用了伟人对自己的接班人说的一句话,自觉很幽默。
然而,他没想到,他的这句话触动了郑春英那根牵动醋劲儿的神经。他赤跪在她面前说“服了你!”的恶心而可怜的形象立即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的脸色瞬间突然变得很难看,气愤地吼道:“你嘲笑我?我做得不对吗?你有本事,为啥不使出来?你的心思根本不在我们母子上,我看你成天想那个狐狸精。”
“你看你,又胡说什么?”赵柏不高兴地说。
“你才胡说呢。你想否认这事实吗?没门儿!别以为你心里想的,暗地里干的,我不知道。”郑春英提高了嗓门。
赵柏心里忐忑不安,以为老婆已经觉察出他和肖茜的地下活动,压低嗓门说:“你在大庭广众中喊什么呀?有啥话回家说不好吗?”
郑春英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这时,赵进宝和姬慧几乎同时发现了他父母,姬慧借故去卫生间甩脱了赵进宝的手。
第二十二章
爱情这种事儿,要凭男女双方的感觉和意愿,捆绑的方式很难促成,即使促成了,不是爱情,只是婚姻,变态的婚姻。然而真有一件婚事是用捆绑的方式促成的。一位50多岁的尼姑和一位年龄相仿的神父,被剥去衣服,用绳子拴在一起,强行关在一个房檐下,被迫圆房成了婚。这件变态的婚事发生在变态的年代——20世纪60年代末期,那是舵手直接帅领下的“红卫兵”红得的发紫、到处乱串、横闯瞎砸的年代。在那个年代,几乎一切都处于颠倒着的状态,一切都变了态,似乎连白天也变成了黑夜,太阳也变成了月亮。这类用捆绑的方式促成的婚姻上帝第一次发现,人类第一次听说。因此,发生这类事儿,是对上帝最粗暴的亵渎,是对人权最蛮横的践踏,也是对人性最残酷的扭曲。上帝终于发怒了,宣布那个年代是疯狂的年代,是扭曲人性的年代,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不光彩的污点。
郑春英感到非常得意,满以为她的主动出击的计划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儿子和姬慧这两颗年轻的心碰出了火花,开始恋爱了。于是,她着手设计的下一步是,让儿子大胆地进攻,生米做成熟饭。
一天早上,赵柏起床后,漱罢口,刮完脸,对着穿衣镜打领带,打了老半天也没有系好。他和其他暴发户一样,西装上身时间不长,领带总是打不好,常常自动地松开,像一条狗链子耷拉在脖子上,因此常常免去领带,西装敞着怀,倒也有些不伦不类的潇洒。今天他要去会情人,特地要系上领带,当然瞒着郑春英。
郑春英说:“看来他们互相喜欢上了,我看,得加紧进行。”
“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赵柏心不在焉地说,一面打领带。
“慢慢来,慢慢来,按你的慢慢来,黄瓜菜早就凉啦!”郑春英生气地说。
赵柏心里只装着自己的事儿,对老婆的话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从茶几上拿起皮包,就要走。
“等等!”郑春英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啥事儿?快说。我得去参加一个商务会,时间不早啦。”赵柏停下来不高兴地说。
“你坐下。”郑春英粗暴地把老公一把推在椅子上,“你儿子的事儿要加紧进行。”
“那是他们俩的事儿,你我都不能代替。你着急也没用。”
“我们得帮助孩子想办法。你看怎办?”
“你要我说啥呀?”赵柏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脸上显出焦虑的神色。
“下一步怎么办?”郑春英大声问道。
“那就听其自然吧。”赵柏不高兴地说。
“放你的狗屁!”郑春英出口狂言。
“你怎么骂人呢?”
“因为你说的不是人话。”
赵柏无奈地翻着白眼咽口水。
郑春英缓和了一下口气,接着说:“那你听着,要我说嘛,下一步得动真格的,要让生米做成熟饭。”
赵柏立即领悟到老婆的意思,但佯装不明白,扳着面孔不做声。
“你倒是说话呀!像个泥塑像似的坐在那儿干啥?”
“我不明白你要干什么?”
“真不明白,还是装傻?”
赵柏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忽地站起来就要走。
郑春英又把他摁到椅子上,生气地说:“等等,急什么?是不是又要和那个狐狸精约会去?这么急!”郑春英狐疑的目光在老公脸上不住地扫射。
“你胡说什么呀?”赵柏嘴上硬,心里却虚,心想:“这老妖婆是不是发现了我什么?”于是他装着生气的样子,又坐了下来。
郑春英把嘴巴贴在老公的耳朵上,低声说道:“我想尽快促成他们俩的事儿。”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去,问我干啥?”赵柏厌恶地把老婆推开。
“哎?这叫啥话?他不是你的儿子? ”
赵柏一脸焦急,不住地看手表,心里狠狠地骂道:“这个王八羔子故意扯臊,想把我拖住。”他想发怒,可是转而又想,发怒更容易引起她怀疑,不如顺着她点。于是,他转怒为悦,笑着说:“好,好,你有啥好办法,说说我听。”
“进宝在男女之间的那种事儿上不太懂,我想教教他。”
“怎么个教法?”
“给他看录像带。”
“什么?你疯啦吗?”赵柏仿佛听见了噩耗,惊恐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这是教唆他犯罪?”
郑春英所说的录像带是指淫秽黄色的录像带。国门一打开,随着新鲜空气,也吹进了一些西方有教养的人们早已厌恶透了的瘴气。淫秽黄色的东西也在其中,起先是录像带,后来是光盘,像幽灵似的在阴暗角落里出没,钻进了酒吧、发廊、旅馆、娱乐厅,也飘进了一些家庭。俗话说,臭味相投。这种低级的东西自然很受低级趣味的人和暴发户的青睐。警方手握法律铁扫帚,不断进行扫黄,时不时销毁淫秽黄色的东西,依法惩处传播者,但这种东西东像苍蝇一样,仍在一些肮脏的地方继续活跃并繁殖。
“可把你吓的。”郑春英不以为然地说,“你真是一次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你别怕,此一时,彼一时,你不要用旧眼光看待今天。况且我们一不是贩卖黄色录像带,二不是传播黄色的东西,因此你儿子不会像你那样去劳改。”
“即使这样,作为母亲,你也不应该让儿子看那些东西。”赵柏一本证经地说。
“可把你正经的!什么黄色的?那是性教育,你懂不懂?”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没别的事儿了吧?没有,我走了。”赵柏像个小偷,抓起皮包,慌忙拉开门,溜掉了。
郑春英打开衣柜,摸索了老半天,找出了一个黑色塑料兜子,里面装的尽是黄色录像带,从中挑出了两盘。
赵进宝卧室里有一部
那天早上在户外散步时,他佯装头昏,抱了姬慧,牵着她的手走了那么一会儿,心情激动不已,体内的某种液体内疯狂地奔流,几乎要把全身的脉管冲破,头疼脑晕病仿佛突然消失了,晚上睡得很香,美梦一个接一个地做。他梦见自己是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在花丛中追逐蝴蝶;在小溪里抓摸鱼虾;在幼儿园玩耍滑梯;突然又变成中学生,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在嬉戏;和姬慧拥抱,把她紧紧揽在怀里,感到全身麻酥酥的。霎那间,姬慧变幻成一条小鲤鱼,从他的怀里挣脱开跳到小溪里,一眨眼便不见了……
他非常沮丧。
这时,郑春英悄然推开儿子的卧室门,把录像带放在他的电视机旁,正要转身走离,儿子在梦中大声叫道:“姬慧!姬慧!”
她被儿子的突然叫喊吓得激灵了一下,像个被发现了的小偷,心脏狂跳起来,赶紧转身要溜走。
赵进宝睁开眼睛,发现母亲正要出门,噌的一声坐了起来,不高兴地问道:“妈,有事儿吗?”
郑春英一边关门一边说:“你爸买回了两盘新录像带,挺好看,你抽时间看看。刚6点,你再睡一儿吧。”
赵进宝重新躺下,不一会儿又进入梦乡。
姬慧晚上很长时间没有入睡,想着白天赵进宝对她的行为,怀疑他是装病,故意对她非礼,感到很委屈。她回想起余妈告诉她郑春英对儿子说的的话,又联想起郑春英那天对她说的话——“我们进宝比你大1岁,19了。你们年龄差不多,一定能谈到一起。”——和说这话时的狡黠神态,开始明白郑春英让她专门护理赵进宝的目的。
她打心眼不喜欢赵进宝,对他没有任何好感,觉得他呆头呆脑,笨的像一头猪;对赵柏和郑春英也没有好感,觉得他们低俗而霸道。她心想:“他们的钱再多,我也不愿意做他的媳妇。”
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呀?”
余妈睡觉很轻,略有响动就会醒来,因此姬慧的辗转反侧和自言自语,她听得清清楚楚,意识到姬慧遇到了麻烦,八成是和赵进宝的关系问题。
次日早晨,余妈几乎和姬慧同时醒来,像往常那样边穿衣服边闲谈。
余妈问道:“你昨夜没有睡好,是吗?”
姬慧说:“躺下很长时间睡不着。”
“有啥心思,能不能和我说说?”
姬慧很想把赵进宝对她的行为和余妈说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这事儿,别人不好说什么,于是摇摇头,敷衍道:“父母身体不好,我很挂念。 ”
“还有没有别的事儿?”余妈望着姬慧关切地问道。
姬慧遥遥头,表示没有,一边整理自己的床铺。
余妈见姬慧不愿意说,也没有再问,拿起笤帚扫自己的床铺。
沉默了老半天,姬慧说:“余妈,今天上午我要去看我妹妹。”她说完,就去向郑春英请假。
郑春英正拿起提包准备出门,沉吟了半天,板着面孔说:“去吧,早去早回
来。”
姬慧去惠惠娱乐厅找姬歌,想向她倾诉自己的心声,可是没看到她,却遇见了乔钰。
乔钰所在的玫瑰娱乐厅,因为老板娘涉嫌暗地里组织卖淫活动,被查封。她通过姬歌的引荐在惠惠娱乐厅找了份杂务工作。她身穿红色旗袍,留着齐耳的短发,显得线条柔和,体态丰腴,。她拉着姬慧的手,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跳了起来,一口气把姬歌的近况告诉了她。
“姬歌很忙,一点时间也没有。” 乔钰说,“她在娱乐厅工作一天,晚上常常在农民工业余文艺队排戏。因此我们也很少在一起谈心。上周她告诉我,她正在练歌,准备参加北京电台的比赛。今天她轮休,刁帅刚刚把她叫走。”
“你知道她啥时候回来?”姬慧问道。
“说不准。有事儿吗?我可以转告她。”
“没有别事儿。我只是想看看她。”
姬慧想从乔钰口里了解一些姬歌和刁帅的关系,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刁帅常来找她吗?”
“是的。他帮助姬歌练歌。近来几乎每天来找她。”
“你看他们俩的关系怎么? ”
“很难说。”
“我们俩离的远,很少见面,因此不知道彼此的近况。”
“人们在私下议论,刁帅追得她很紧。”
“姬歌的态度呢?”
“这事儿她没跟我说,我也不好问。不过,觉得她不那么热心。”
姬慧告别了乔钰,看看手表,快10点了,她决定先去惊鸿酒家见见李毅,然后再回去。
不料老马师傅告诉她说:“李毅被老板炒了鱿鱼,昨天就走了。”
姬慧听了吃了一惊,问道:“李毅出了啥错?”
“没啥错。只是,只是……”老马师傅说话吞吞吐吐。
“只是啥?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为啥被炒了鱿鱼?”
“——这个嘛,……我不好说。”
“他去了哪儿,你知道吗?”
老马师傅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姬慧感到很郁闷。
她回到郑春英家,余妈正准备午饭,赵进宝在自己的卧室看电视。
余妈把嘴巴附在姬慧耳朵上说:“这家人真恶心!”
“怎么啦?”姬慧不解地问道。
“老少都看黄色录像!”
“啊!”姬慧惊地目瞪口呆。
“郑春英和她老公,时不时关起门看黄色录像。我发现了好几次。今天上午你走后,赵进宝连早饭也没顾得吃,一直看。”
原来,赵进宝睡醒来,余妈告诉他,姬慧请假出去了。他感到百无聊赖,想起母亲给他送来的录像带,于是打开电视机和放像机,插入录像带,顿时屏幕上出现了赤条条的男女,缠绕在一起,发出领人销魂的呻吟……
赵进宝先是一愣,接着心惊肉跳,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向他袭来,他感到浑身奇痒;一种粘糊糊的液体从下体涌出,顿时感到像微微醉酒在空中飘荡……
他好像着了魔,瞪大眼睛,闭住呼吸,张着嘴巴,呆呆地盯着屏幕,顾不得把音量调低,录像带传出的肉麻的喊叫声非常响亮,在起居室干活的余妈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姬慧回来,赵进宝才关掉了放像机。
吃午饭时,黄色录像镜头在他的脑际一个接一个不住停地闪过。他精神亢奋,满脸通红,目光贪婪,几次偏过头瞅姬慧,样子像只饿狼。姬慧只顾低头用餐,一边想着心思,没有发觉他的异样目光。坐在对面的余妈却全然明白。
平常午饭后,赵进宝和姬慧到户外溜达一会儿,才回来睡午觉。那天姬慧放下饭碗,正准备和他到户外去,不料他说:“我有些不舒服,不想出去,你给我读读小说。”
赵进宝躺在床上,姬慧在门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问道:“今天读啥小说?”
赵进宝想了想,说:“小说没意思,我不想听。你随便给我念点东西。”
姬慧从靠墙立着的小书架上拿出一本体育杂志,翻开找文章。赵进宝突然坐起来说:“那本杂志没意思。我们看会儿电视吧。”
姬慧把杂志放回原处,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正在播送午间新闻。
没看两分钟,赵进宝厌烦地说:“我不喜欢看新闻节目。把电视机快关掉。烦死了!我们说说话吧。”
姬慧赶紧关了电视机。
赵进宝从床上坐起来,瞪着眼睛瞅了姬慧足有三分钟,把她瞅得心里发慌,两颊绯红。为了掩饰窘态,她低下了头瞅着地板,耳畔响起了余妈的话:这家人真恶心,老少都看黄色录像。她想,赵进宝的目光像恶狼,一定不怀好意,要提放他使坏。
过了一会儿,赵进宝问道:“你上午干啥去了?”
姬慧没有回答,她感到赵进宝的问话听起来很不舒服,好像监视着她,限制着她的人身自由,心想:“干啥不干啥,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利这样问我。”
“我在问你呢。上午你干啥去了?”没有得到姬慧的立即回答,赵进宝心里很不高兴,说话的语气很粗鲁。
“有点私事儿。”姬慧的语气里透出了不快。
赵进宝见姬慧不想告诉他,也就不问了,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像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似的,伸出右手搔了几下头皮。他觉得,姬慧像一只熟透了的桃子,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芳香。身边放着这样的美味的东西不吃,是对不起自己。他身上感到一阵奇痒,真想像黄色录像的镜头那样,扑上去剥光她的衣服。然而,他色心有余,色胆不足,只是心里冲动,手脚不给配合,像痉挛似的僵硬。他深呼吸了几下,极力克服恐惧心理,正要像饿狼捕食般地上去抱姬慧,余妈在起居室大声说:“姬慧,出来帮我一下!”
余妈的话像一声霹雳把赵进宝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姬慧应声出去帮余妈干活。
不一会儿,姬慧又回到赵进宝卧室。
赵进宝说:“我们下一会儿跳棋好吗?”
于是他们开始下跳棋。
赵进宝心思根本不在下棋,而想着黄色录像中不可入目的镜头,一连输了两盘棋。
姬慧发觉,赵进宝下棋时,心不在焉,双手不住地颤抖,走棋子时故意碰她的手,于是建议道:“你不舒服,就休息一会儿吧?”
“没事儿,再玩一会儿。”赵进宝嘴唇哆嗦着说。
他们又下了一盘,这次姬慧故意走错,结果赵进宝赢了。
他连打了几个哈欠,闭起了眼睛佯装睡着了。
姬慧说:“瞌睡,上床睡去吧。”
“不瞌睡。我头昏。”赵进宝眯着眼睛说,“你扶我一把。”
姬慧站起来抓住赵进宝的胳膊,要把他扶在床上。
赵进宝忽地一下站起来,就势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按在床上狂吻,一边哼哼吱吱地呻吟道:“你真好!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这就要你……”
姬慧虽然一直警惕着,但没有想到赵进宝竟然会突然袭击她,一时吓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片刻才回过神儿,于是开始激烈地反抗。他像死猪似的把她压在身下,大嘴巴像个胶皮碗死死地扣在她嘴上,她感到呼吸困难,身子不能动弹,好不容易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拼命地揪扯。他只好把嘴巴移开,同时腾出一只手去摸姬慧的胸脯。她趁机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喊:“余妈,救命!快!快!快救救……”
余妈在厨房忙活,闻声放下手里的活计,立即推开赵进宝卧室的门,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赵进宝只好松开姬慧。
第二十三章
那天吃午饭时,乔钰见到姬歌说:“你姐姐上午来找过你。”
“她没说有啥事儿吗?”姬歌问道。
“她只说好长时间了没看见你,想你了,想看看你。”乔钰说,“她很关心你和刁帅的关系。”
“你和她怎么说的?”
“我只是说,刁帅常来找你,帮你练歌。看来他对你追得很紧,你对他不甚热心。”
姬歌听了没说什么,只是抿着嘴笑了笑。
乔钰疑惑地望着姬歌,说道:“你到底是什么心思?我们是朋友,你可不能瞒着我呀?”
“我没有过多的想别的。”姬歌笑了笑说。
乔钰见姬歌不想说,就再没有追问。
姬歌心想:“姐姐她肯定有事儿,否则她不会突然来找我。到底是啥事儿呢?”她急着想知道,于是决定立即去找姬慧。
姬慧没有来得及告诉姬歌工作变动,所以姬歌径直去了惊鸿酒家。老马师傅告诉她,10多天前姬慧被老板抽调去护理他儿子去了。
姬歌想起李毅,想让他带着去找姬慧,于是说:“我想见见李毅。”
老马师傅说:“他不在这儿了。”
“你知道不知道老板家住在哪儿?”
“知道。离这不太近。不过我可以用自行车带你去。”
“那就谢谢你了。”
“没关系。我们都是打工的,需要互相关照。”
姬歌正要举手去敲赵柏家的门,开门哗的一声从里拉开了。余妈手了端着一簸箕垃圾出现在门口,惊愕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问道:“你们找谁呀?”
姬歌说:“我是姬慧的妹妹,她在吗?”
“她刚走。”
“她没说啥时候回来?”
“她辞掉了工作。说要去找你。”
姬歌心想:“姐姐肯定有特殊原因,不然不会这么快就辞职。”但她没有问余妈,说了声“打扰了”,就转身离去。
老马师傅一听说姬慧辞了职,感到很惊诧,头脑迅速做出反应,猜测她辞职与李毅被炒鱿鱼可能有关系。他想:“如果是这样,一定是由自己的这张自由的嘴巴引起的。”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深感自疚。
李毅离开的前一天,老马师傅一边配菜,一边对他说:“你小子心灵手巧,学得很快。”
“多亏恩师教诲。谢谢师傅。”李毅谦逊地说。
“现在别说空话,等你当了老板,别忘了我就行了。”
“看你说的。我永远忘不了师傅的教诲。再说,咱们都是伺候人的,哪能当上老板。”
“这可说不定。政府先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你很年轻,脑子好使,有出息,有机会成为这一部分人的一分子。”
“但愿借师傅的吉言。”
“哎,你跟姬慧的关系到了哪个地步了?”老马师傅突然换了话题。
李毅微笑不语。
老马师傅接着说:“姬慧是个好姑娘,脑子好用,贤惠能干,心灵手巧。 娶上她,你如虎添翼,不愁当不了老板。”
“你说的不错,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唉,像我这样的穷打工仔,谁能看得上呢?”李毅唉声叹气地说。
“你小子想向我打马虎眼,是不是?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瓜?你们的关系已成了公开的秘密。”
“你别瞎说。”
“你小子不承认?常言道,只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们……”
“你们师徒俩说什么呀?”郑春英突然出现在他们跟前,狡黠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乱扫,“能不能让我知道?”
“没啥。我是和李毅开个玩笑。”老马师傅不以为然地说。
“别瞒着我。你们以为我是个聋子?”郑春英说完,耷拉着脸子走开了。
郑春英听到了老马师傅和李毅谈话的内容,心里很不舒服,冷笑了几声,心想:“穷打工子,想得倒美。姬慧要做我的儿媳妇儿。你瞎搅和什么?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越想越生气,醋劲大发,勃然大怒,觉得李毅好像是她自己的情敌,咬牙切齿地自语道:“把他留下来是个祸根,像把狼留在羊圈里,定会出事儿。”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郑春英把李毅叫到办公室,冷冷地说道:“进来生意不怎么好,我们要减一些员工。配菜师只有老马师傅就够了。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你今天就可以走了。”
李毅感到很突然,但并不惊奇,因为郑春英很霸道,看见谁不顺眼,就找借口炒谁的鱿鱼。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被炒鱿鱼的原因,二话没说,接过血汗钱,就走出了办公室。
郑春英到底为什么炒李毅的鱿鱼?姬慧为什么辞职?其间有什么内在的联系?老马师傅百思不解,只是隐约感到,与郑春英听见他和李毅那次谈话有直接关系。
老马师傅把姬歌送到汽车站,分别时说:“等我打听到李毅的消息,设法告诉姬慧。”
姬歌发现老马说话时,语气透出了几分抱歉,于是问道:“李毅不是在这里干得很顺心吗?怎么也辞职了?”
“他不是辞职,是被老板娘炒了鱿鱼。”
“听我姐说他很能干,怎么被辞掉了?”
“他是很能干,为人诚实,脑筋又好。我们那个老板娘是个混蛋,眼里揉不进沙子,半点也不容人,看见谁不顺眼,就炒谁的鱿鱼。”
“他怎么得罪了老板娘?”
“这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她那天偷听了我和李毅的闲聊。”
接着老马师傅把他那次与李毅闲聊的内容向姬歌简略地说了一遍,末了他抱歉地说:“这事儿也怪我多嘴。”
姬歌推开宿舍门,看见姐姐坐在她床边,高兴地叫道:“姐!你早到了?”
“我刚到不一会儿。”姬慧说,“乔钰告诉我,你去找我了。我们俩正好在路上错开了。”
她提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水,递给姐姐。
“你怎么辞职了?”姬歌坐在姬慧对面的一个方凳子上,眼里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姬慧把自己辞职的原因详细地叙说了一遍,愤愤地说道:“这家人老少都不地道,不正派,卑鄙低俗,恶心得很。像他这样的人家,金钱堆成山我也不稀罕,半眼儿也不想看他们。”
姬歌点头赞同,接着把老马师傅告诉她的话说了一遍,说道:“老马师傅说,一有李毅的音信就告诉你。”
姬慧听了才明白李毅被炒鱿鱼与自己有关,说:“我一直琢磨不透,李毅干得很好,怎么突然被炒了鱿鱼。原来与我有关,他实在冤枉。我对不起他,”她的语气里透出了歉意。
“也不是你的过错,有啥对不起他的?姬歌不以为然地说。
“你说的不错,我没有直接的责任,但他被炒了鱿鱼是因为我。我心里不好受。”说着,姬慧眼眶湿润了。
姬歌听了姐姐的话很受感动,说:“你的心地真善良,纯洁得像一朵洁白的莲花。”
姬歌以为姬慧为李毅的辞退难过,仅仅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她并没有完全看到姬慧的深层思想,因此也没有解理她的心境。她还不理解,当一个女人真正爱上一个男人时,最明显的表现是在乎他,心疼他,为他的成功而自豪,为他的困难而着急,为他的幸运而欣慰,为他的不幸而难受。姬歌对刁帅虽然喜欢,但并没有过这种感受,只是仰慕他的勇敢、英俊和才华。
过了一会儿,姬慧背过脸去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我们活的真不容易呀。”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姬歌问道。
“我还没有来得及想呢?”
“要不我和我们老板娘说一说,让她行个方便,先在这儿干着,怎么样?”
姬慧只是沉吟不语。
姊妹俩的谈话中断了好长时间。
姬慧双手捧起脸颊,静静地坐着,陷入了沉思,她在考虑下一步的打算。她一时感到很迷茫,好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前面横着万丈深渊,随时就会掉进去,粉身碎骨。她突然想起了李建京老人的话:“……北京与别处一样,绝不是只有观音菩萨的天堂,也有魔鬼,各式各样装扮成观音菩萨的魔鬼。你们要多几个心眼儿。”
“你在想啥?”姬歌望姬慧问道。
“我想找李建京老人。”
“这么长时间了没联系,也许他不在北京了,即使在,也许不在那个单位干了。北京这么大,找一个人像大海捞针。”
“我试试,也许能找到。我还有他留下的电话号码。”
“即使找到了,他也是个打工的,也帮不了我们多少忙。”
“你说的对。但我找他的目的,不是让他帮我什么忙。”
“那为了什么?”
姬慧想找李建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想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了解到一点李毅的线索。她记起李毅和她说过,他父亲也在北京打工,是个搞建筑的。李建京和李毅都是陕西人,也许他们认识,即使不认识也没关系,和他谈谈也有好处。
然而,她没有说出心里的全部想法,只是说:“我想和他谈谈想法。”
姬歌说:“那你就在我这儿休息几天,调整调整心绪,一边寻找李建京老人。”
姬慧按照李建京留下的电话号码打了几次电话,每次都占线,后来好不容易打通,电话那头粗暴地说:“我这里一百多人,你要找的人也不是什么头头脑脑,谁认识他呢?”说完,电话嘎然挂断。
既然打电话找不到人,姬慧决定亲自去找。
一天早晨,天空阴沉,空气闷热,知了拼命鼓噪,好像是要下雨。
姬慧走出了惠惠娱乐厅,上了一辆公交车,在北京火车站换了乘车,等赶到了丰台区,太阳到了中天。
丰台区满目都是建筑工地,大吊林立,,机器轰鸣,尘土飞扬,一片繁忙景象。
她身着穿蓝色连衣裙,肩头挎着那个上初中时用过的退了色的红书包,看上去俨然像个中学生。
她来到一个工地,站在宽敞的大门旁,向里张望。
满载鲜土的大型翻斗车一辆接着一辆从工地驶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掀起漫天的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
翻斗车驶过去,姬慧正要走进工地打听,一个50多岁的门卫拦住了她,正色道:“姑娘,请留步。里面施工,不能进去。你要干什么?”
姬慧说:“我想找个人。”
门卫问:“找谁?”
“这儿有没有一个叫李建京的工人?”
“这个工地上有七八十个工人,我哪能都认识?”
“能不能让我进去打听一下。”
“不行。你没看见那个牌子?”门卫用手指了指门旁立着的一个巨大的警示牌,上面写着:施工要地谢绝参观。
姬慧接着去了好几个建筑工地,都被门卫拒在门外。但她不甘心,决定继续找。
她晚上住在一个小旅馆,一连找了三天也没有结果,感到很失望,准备回姬歌那儿去。
第三天下午4点多,她一脸沮丧,拖着疲倦的身子,沿着人行道向汽车站慢慢走去。
“姑娘,请留步。”
姬慧闻声驻足,只见路旁蹲着一个老人,鹤发童颜,银须飘逸,面前地上铺着一张八卦图。
姬慧一看便知道,这是算卦先生。她从来不信算命,因此见是算命老人,便要离去。
算命老人又说:“姑娘,看来你有心思,你办事未如愿,是吗?”
算命老人的这句话发生了效力,吸引姬慧。她感到有些惊奇,于是走到他跟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心思?”
“这么说,我说对了,是吗?请抽个签儿吧。”
姬慧俯下身子,从算命老人手里的竹筒里随便抽了一个签儿,递给他。
算命老人接过签儿看了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哦,满载希望而来,一腔失望而归。心急办事,事不随心。若要事称心,切记别灰心,待到明天来,一定会随心。”
算命老人的一席话,说得姬慧脸上的阴云顿然消失,露出了灿灿的微笑。她掏出钱包拿出5元钱,赏给了老人,然后转身又回到了旅馆,决心明天继续出去寻找。
对于迷信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完全是心理起作用。算卦切命古来有之,并不完全迷信。《周易》是博大精深的中国国学,精辟地论述了八卦,现代人很少能读懂。三国时诸葛亮之所以能神机妙算,是因为他英明过人,懂得天文地理,精通兵法,掌握《周易》,善于分析,知己知彼。如今中国大小城市,路边道旁到处可以看到算命先生,这些人只是哄人骗钱,哪里还有懂《易经》的人?那位给姬慧算卦的老人,只是凭自己的漫长人生经验,观颜察色,发现姬慧神情沮丧,步履沉重,必定心中有不如意之事,因此敲着边说了一番鼓舞姬慧的话。
第四天一大早,姬慧就出去寻找。她来到一个建筑工地,站在大门旁向里张望。只见人们三三两两从一排工棚出来,手里拿着餐具,向食堂走去,不一会儿返回工棚,每人一手端着一盒儿玉米粥,一手拿着用筷子穿起的一串儿馒头,看上去好像一串儿白色的糖葫芦儿,空气里弥漫着玉米粥香味,诱人食欲,令人唾液。
有两个年轻人走出大门,一人嘴里叼着一支纸烟,发现姬慧,放慢脚步,瞪着眼睛瞅。
姬慧鼓了鼓勇气,上前问道:“二位大哥,我想打听个人。”
“打听谁?”他们停下脚步。
“你们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李建京的农民工?”姬慧问道。
他们摇了摇头,嘻嘻地笑着走开了。
接着,又出现了有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从姬慧身边经过。她拦住一个约摸50多岁的人问道:“大伯,你好,请问你认识不认识名叫李建京的农民工。”
“没听说有这个人。” 他瞅了瞅姬慧,走开了。
就这样,姬慧一连问了十多个人,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认识。她开始感到失望,决定回去,正要转身离去,看见大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些人,人越聚越多,不一会儿聚集了一大群,怒气冲冲,人声鼎沸。
只听人们嚷嚷着:
“老板的心忒黑!”
“拖欠我们的血汗钱快半年了。”
“今天讨不上,我们怎么办?”
“上街游行去!”
“对,我们到天安门广场去游行!”
“去中南海!”
……
“大家静一静,让李师傅说话。”
只见一个50多岁的人从人群中挤出,他身着黑裤白衫,衣裤污泥斑斑;身高足有
姬慧向前走了几步,站定竖起耳朵听。
李师傅站在大家面前,大声说道:“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离乡背井地来到这儿干什么?”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打工。”
李师傅说道:“不错。我们是来打工。可是我们为啥来打工?”
大家立即应答:“为了挣钱,养家糊口。”
“大家说得好!我们起早贪黑,并命干活,不到一年用我们粗大的手建起这么一群楼房!”李师傅说着,伸出右手指着前面一群正在拆除脚手架即将脱颖而出的楼房,“老板的腰包钱塞得鼓鼓的,快要撑破了;开着高级轿车,吃喝嫖赌,过着花天酒地生活。可是我们的血汗钱,他一拖欠就是一年半载;我们差不多每天就着咸菜啃馒头、喝玉米粥,半碗煮白菜里很难见到几个油花儿。这很不公平。我们的人权受到了侵害。我们多次上访,都毫无结果。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们不能忍受了。大家说么办?”
立即爆发出一阵海涛般的呼喊声:
“到中南海游行示威!”
“把我们盖起的楼房推倒!”
“把狗老板抓起来!”
……
等大家静下来,李师傅接着说:“大家说的办法,都不可取。老板拖欠我们的工资。我们上街游行,向谁示威?中南海没有欠我们的血汗钱呀。把建好的楼房推倒,抓起老板,这都是干犯法的事儿。我们农民工是讲理的、有觉悟的人,要用法律维护我们的权益,绝不做违法的事儿。”
大家问道:“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李师傅反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大家齐声道:“要血汗钱。”
李师傅说:“对了。我们的目的是尽快要上拖欠我们的血汗钱。从今天起,我们一边罢工,一边找老板讲理。”
大家都赞成李师傅的说法。
……
等人群散去,李师傅走了工棚。
姬慧心中突然生出了希望,心想:“这位李师傅好像是李建京。”